致你，以及八九一代（詩歌）

《致你，以及八九一代》（詩歌）

 

作者：馬青

 

 

錦江河，安靜地流淌

流淌綠色瘋竄的夢

以及，隻有站上某朵雲爬上某座山才能聽懂的

幾乎和所有的大河小河

都格格不入的“反動”

 

天剛睜開眼睛

絕大多數忍民、跪民、愚民和吃貨還在黑夜的懷抱裏

緊跟黑夜

打鼾做夢

朝露不管不顧地追逐晨光

我敢肯定

錦江河會再次奔流翻滾

春雷的伏筆不會戛然而止

三十五年前，同學年少時

我們一同種下的黃水仙

紫水仙

一定會在我們一同走過的某個街口

迎接你的凱旋

 

你消失的這段時間

你被人造太陽一口吞下的

這段日子

一定時常想念偷聽我們一次又一次徹夜長談的藍色月光

和滿天星空

就像我，無時無刻不想念那年，我們共同渴飲的

不斷飛升盤旋的我們的青春熱血

 

那年——1989年春夏之交

我們重複倒帶《追夢人》

一遍又一遍地，對視黑夜

反抗黑夜

一遍又一遍地撞擊妄圖離間我們，把我們原子化沙礫化的距離

和網格

我傾聽浪花自由飛翔的黑眼睛含在你同樣夢想蔚藍的舌尖

我們一次又次地衝上雲端

 

水仙花在我們年輕的手心旋轉

我們向坐在我們頭頂的暴君

謊言

威逼利誘

和獰笑包裹的獨裁專製

下跪

我們幼稚並軟弱地以為，我們可以用我們彎腰的膝蓋和脊梁換來一場

自由自在的花之圓舞曲

 

可轉眼之間，在我們的

注視之下

在我們就要舉起酒杯慶祝遍地花開之時

在自稱心痛我們的“大演說家”聲淚俱下地勸告我們及時撒手之時

水仙花，絕塵而去

你，在那個交叉路口，和我分手

 

離開我之前

自我流放之前

你說，你聽到子彈射穿

花瓣

血從花芯流出

源源不斷

染紅廣場

你叫我忘記

你說，陽光正好，享受糧食、物質，和生存

親近安穩，記錄快樂

遠離陰冷

 

你真的心如止水徹底躺平了嗎？

不

向你灌輸光明麵自吹正能量的塑料花的僵死的美麗

絕不可能收買你的思想

子彈掃射水仙花時，漫出你眼眶的鮮血，絕不可能

被你遺忘

被偉光正當眾訓斥、鞭打、射擊、招安和奸汙的恥辱，會

一遍又一遍地

啃咬你的渴望自由民主憲政的靈魂

那些悲慟欲絕的音符被你踩在腳下，又隨時隨地

在你胸口疼痛燃燒

正如，盡管道路以目，一次又一次站立起來的水仙花

從記憶裏

血泊裏

錐心之痛裏

搖搖晃晃不屈不撓地站立起來的理想

信念

真理

信仰

一次又一次地，被秋風和霜凍

封殺凍結

一次又一次地，不屈不撓地

挺立

 

曾經

你是我的視角

視野

和燈塔

我拍案而起的勇氣

曾經

你是劃亮黑暗的刀鋒

你是嘲笑萬古長夜引領迷途的火炬

曾經，你是一而再地冒犯血紅的執拗的牛角

曾經，你是

與一波又一波海浪對飲的

永不幹枯的河岸

 

在你懷裏

在你手裏

我被啟蒙和引領，我被你撫摸成劍

 

你是透視曆史的細膩的

年輪

是不被套馬杆馴服的風速

也是遙望遠古和未來的的天空

你有孩童追問不絕的天真

更是解剖紅色基因的永不蒼老的深邃

你是遙望大洋彼岸藍色海洋的山峰

你是青春的怒吼

戰馬的嘶鳴

卷起驚濤駭浪

 

你會回來

和你天馬行空的最初的夢想一起

帶著你永不認輸的血性和你與生俱來的天命

你會再次浮出海麵

從一朵又一朵給叫喊“一百年不動搖”的地平線搗亂的

浪花之中

高舉你曾經無數次對我耳語過的和風賽跑的夢想

和舍我其誰的被龜速譏諷的氣魄

我們

終將再次相遇

走過窄門

沿著開闊的原野

穿過孤寂冰冷的死蔭之穀

在萬軍之主耶穌基督的注視下，喚醒黎明

擁抱那些在波濤起伏處潛伏多年的飛魚，和滿天星光歌詠的

掀起滔天巨浪的

寬闊的翅膀

以及，不斷飛升的

高潮般的眩暈

 

血，不會白流

色彩不會死

真相，會在我們手中再生

 

種子一直在生長

盡管，寒冬自稱宇宙真理

自稱從勝利走向新的勝利

 

水仙花

冰天雪地裏的水仙花

戴白色花冠的水仙花

被黑夜，子彈，鮮血，以及，被吃喝玩樂

房子

車子

變走的水仙花

春天，正在盛開的

消息

 

回憶之痛

穿刺骨縫

和水仙花重逢之路，看似遙遠

 

但是

你是扶搖萬裏的鯤鵬

衝向一個接一個山巔

藐視盆栽，不向優雅的貓步投降

你是撐開霧霾的樹冠，不屈服於地膜的代表

和恐嚇

你是遺世獨立的獵豹和戰馬

豈能被行將就木的犬吠奴役

豈能，被管教螺絲釘的奔向懸崖絕壁的方向盤驅使

你是登高望遠追趕無邊自由的男子漢

而非安撫奶嘴戲弄的巨嬰

 

“左邊那個美人，右邊黃河流！”

曾經，你一遍又一遍地給我唱你最心愛的脈動

你說，聽，這歌詞，寫得多棒！

你一定會掙脫囚禁你這麽多年的溫柔富貴鄉

掙脫自我麻醉

義無反顧地奔回大海

和貌似渺小的水珠握手

在錢塘江大潮中咆哮嘶吼你按壓心底多年的呐喊

 

永遠流浪天涯？

一直在紅線內飛旋？

隻敢拋白眼？

跪等明君臨朝？

把一切交給上帝？

竟無一人是男兒？

不

知行合一的你絕不會屈服

放棄

退讓

作為使命在身的自由戰士，你隻是暫時心冷

暫時遠離故土

暫時和巨浪走失

暫時委曲求全

假裝看穿不說穿

水仙花隻是暫時隱身

 

愛自由就像愛生命的你，良知未泯的你

鐵肩擔道義的你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你

一定會在家仇國恨中，反思撒嬌下跪

求饒

忠君

反思相信未來的昨天

放棄朽木自刷綠漆式漸進改良和內鬥解體的白日夢

走出恐懼

甩開麵具

不再自己監視自己，自己審查自己，自己批鬥自己

揚帆遠航

自我救贖

 

在英雄的黎明，伴隨喚醒鼾聲的鍾聲

裏應外合，掀起滔天巨浪那天

我們再次擁抱親吻那天

水仙花必定再次盛開

 

親愛的

還記不記得

三十五年前

我們等待水仙花開時

一同哼唱的

自由自在

無所畏懼的旋律

 

親愛的

我們失敗了無數次

我們隻需要成功一次

唯一一次

最後一次

絢爛奪目的一次

 

那瓶窖藏多年的醬香型白酒一直在等你

在給秋天添亂的銀杏葉上，跳一曲波浪起伏的慢三

是不是非常過癮？

尤其是，合著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旋律——

“海鷗在飛翔

海水在蕩漾

這裏是自由的天地……”

 

還記不記得這首歌

還記不記得我們為之付出的生命

 

 

2017年10月25日 23:26——03:48 第一稿 於四川成都

2017年10月26日 10:30——13:04 第二稿 於四川成都

2020年6月6日 第三稿 於四川成都

2024年5月26日 第四稿 於馬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