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5）第五章:眼淚與安慰

 

天色漸暗，院子裏亮起了燈。表姐們圍坐在 葡萄架下乘涼，二姨卻神秘兮兮地拉著周敏進 了裏屋。

“敏丫頭，來。“二姨從床頭櫃抽屜裏取出一個 紅綢布包著的小物件，“二姨給你看看事。”

周敏一怔。她從小就聽說過二姨會"算命",但 從未親身體驗過。那個紅布包看起來有些年頭 了，邊角已經磨得發白。
"二姨，這. "

"坐下。“二姨拍拍炕沿，語氣不容拒絕。她打開紅布，裏麵是一副泛黃的牌和幾枚古錢，"你 好久沒來了，二姨得看看你過得怎麽樣。"

周敏乖乖坐下。裏屋沒開燈，隻有窗外透進來 的微弱光線。二姨的臉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嚴肅，皺紋的陰影讓她看起來像個古老的先知。

二姨洗了洗手，然後開始洗牌。那些牌在她手 中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某種神秘的私語。
"切三下。"二姨把牌遞過來 。

周敏照做了，心跳莫名加速。二姨接過牌，開 始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排列在炕桌上。她的動作 熟練而虔誠，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你心裏一直有事，放不下的執念。“二姨突然 開口，眼睛卻沒看周敏，而是盯著牌麵
周敏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她確實心裏有 放不下的執念，有難過的心事，但這事連母親 都不知道。
"二姨，我..."

"別說話。“二姨擺擺手，繼續擺弄那些牌。古錢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人都走了，你該 放下執念了，放下也是讓走的人安心"

周敏的呼吸一滯。老公的離逝對她來說打擊特 別大，走的時候因為季節宣布死亡很快就送去 了殯儀館，這成了她心裏的痛。
"嗯。“她輕聲承認，嗓子發緊。

二姨歎了口氣，手指撫過一張牌：“小敏啊，千 萬別難過。你還年輕，將來的福氣都在後頭呢。"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周敏心裏某個 緊鎖的盒子。她咬住嘴唇，但眼淚已經不受控 製地湧出來。

"二姨看出來了，你是個有福的人。"二姨的聲   音溫柔而堅定，“以前的事啊，該放下的就放下 了。你對象你也盡心了，他生病期間你也盡心   盡力照顧他了，不要總是放不下。"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周敏的防線。過去那麽久積 壓的委屈、不甘和痛苦，像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她趴在炕桌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淚 水浸濕了二姨的牌。

"哭吧，孩子。“二姨輕輕拍著她的背，“想哭就 在這裏掉眼淚，往後啊就別再哭了。"
二姨的手粗糙卻溫暖，一下一下，像小時候哄 她睡覺時那樣。周敏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所 有委屈都哭出來。她不明白二姨是怎麽知道的，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病人的安慰會如此有 力。

"二姨…."她抽泣著抬起頭，“我就是心裏一直堵 的慌，難過…."
“傻孩子"二姨用袖子擦去她的淚水，"真心待過 的人有什麽可自責難過的?是他命裏沒有這個  福氣，是你們今生的緣分就這麽長。"

二姨收起牌，動作輕柔；“記住二姨的話，你的 好日子在後頭呢。那個人，也掛著你，但是你  別再掉眼淚了，隻有你放下，走了的人才能走  的安心。"
窗外傳來表姐們的談笑聲，與裏屋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周敏的抽泣漸漸平息，但心裏那種 酸楚感還在。

"來，喝口水。“二姨遞來一個搪瓷杯，“眼睛都 哭腫了，等會兒她們該笑話你了。"
周敏捧著杯子，水溫透過搪瓷傳到掌心。她突 然意識到，這是今天第一次，二姨完全把注意 力放在她一個人身上。不是作為眾多侄女中的 一個，而是作為獨特的、正在經曆痛苦的周敏 。

“二姨，您真的能.…看到未來嗎?“周敏小聲問。 二姨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看得見，看 到我們小敏未來有很大的福氣，是真的，要相  信，你前麵的磨難過去後麵都是厚厚的福氣，咱們小敏也要多笑笑，這樣好運就會降臨的 早。"

“別這麽看我。"二姨眨眨眼，"牌上說你為那人 付出很多，但是你們這輩子就是緣分這麽長，可能上輩你欠他，他等你還完他就走了。你盡 心盡力了，不愧自己的心，別讓自個在生活在痛苦裏了。"

周敏擦了擦眼淚。二姨的“算命“或許沒什麽玄 妙，但那飽經世事的雙眼確實能看透人心。
"好了，出去吧。"二姨站起身，“再待下去她們該以為我給你開小灶了。"

周敏跟著起身，突然抱住二姨。那個瘦小的身 體比她想象中還要單薄，卻能給人無窮力量。
“謝謝二姨。“她輕聲說。

二姨拍拍她的背：“記住，哭過今天，明天就重新開始。你還年輕，世界大著呢。"
走出裏屋，周敏發現自己的心情確實輕鬆了許 多。表姐們好奇地看過來，但二姨一個眼神就製止了她們的詢問。

夜色漸深，大家準備告辭。二姨堅持送到門
口，挨個擁抱。輪到周敏時，二姨在她耳邊輕 聲說：“下次來，二姨可是想看到你笑的開心啊。"

回程的車裏，表姐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今天的 見聞，隻有周敏沉默地望著窗外。二姨的故事、二姨的安慰，還有那個神秘的“算命”,都 讓她思緒萬千。

三天後，周敏接到母親的電話，聲音裏滿是驚 訝：“你二姨昨天來看我了!”
“什麽?"周敏差點打翻水杯，“她自己去的?” "是啊，坐公交車來的，拎著一籃子雞蛋和兩隻 老母雞，還非要給我錢!"母親的聲音既心疼又 感動，“我說我是要去看她的，她一個病人倒先 跑來了.."

周敏能想象那個畫麵-—瘦小的二姨擠在公交 車上，護著懷裏的雞蛋，就為了去看姐姐一
眼 。
"她說什麽了?"周敏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她說 ….你是大姐，咱 沒媽了，你就是像媽媽一樣的姐姐。我年輕時   候日子拮據沒能疼你，現在還不該疼疼你嗎?"
母親的聲音哽咽了：“她還說…人這一輩子誰還沒有個死啊，讓我別掉眼淚，說我掉眼淚她心 疼… "

周敏握緊電話，眼前浮現出二姨說這些話時的 樣子--一定是帶著那種特有的、既堅強又溫 柔的表情。
“她把錢塞給我就非要走，“母親繼續說，“說是 不想給我添麻煩。我追到門口，她回頭笑著說姐，我沒事，真的..."

母親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周敏靜靜地聽著， 心裏既酸楚又溫暖。二姨用她的方式，在生命 的最後階段，努力地愛著每一個親人。

掛掉電話，周敏打開電腦，開始記錄這幾天聽 到的故事。她寫得非常詳細，生怕漏掉任何一 個細節-—紅布包裹的七萬塊錢、如何教導兒 媳婦、收養小雨的經曆…每一個故事都是二姨 用生命書寫的智慧結晶。

寫到深夜，周敏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想起 二姨說的那句話：“記住這些故事，就是記住  我。"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周敏想起小時候有次在  二姨家過夜，二姨指著月亮說："看，天上的月 亮隻有一個，但照在每個人身上的光都是完整  的。"當時她不懂，現在似乎明白了一些。

二姨的愛就像那月光，不會因為分享的人多而 減少分毫。相反，越是分享，越是明亮。她突 然明白，二姨留給他們的，不是財產，不是房 產，而是這些看似平常卻飽含智慧的生活經驗。

這些，才是真正的傳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