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和隨想

我的兩個兒子常常聽我講自己兒時的故事。他們建議我寫下來,說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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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緣分的小狗 與 小山羊 ¨黑頭兒¨

(2025-08-02 04:31:39) 下一個

 

我的寵物

 一天緣分的小狗 與 小山羊“黑頭兒”

兒時,村子裏一直有人家養狗,看門護院,陪伴家人。牧羊人養的狗則更加魁梧、能幹。羊群放牧是在山上,聽說它們在山上幫助牧羊人看護羊群,能追兔子,還能和狼搏鬥。我小的時候,太行山區還有狼和豹子,大人們也時常談論一些其他村莊經曆的災難。我常常看到牧羊人的狗穿過村子的主幹道,一路小跑,從不被沿途的人或事分心,徑直跑向牧羊人的羊圈。脖子上掛著一串鑰匙,有人說,那狗是去給牧羊人送鑰匙的。

兩三個同學家也有狗,我們有時候一起和狗玩耍、比賽跑步。狗的能力很強,能非常迅速地爬上三四米高的梯田,我們常常羨慕不已。

我四五年級的時候,一位牧羊人家裏的狗生了一窩小狗,他看出我很喜歡,就讓我挑一隻帶回家。我沒有想到,家裏反對養狗。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時候家裏吃食並不富裕。我此前敘述過,我是“黑人”——在聯產承包責任製後並沒有分到賴以生存的土地。靠媽媽耕作三個人的土地來養活四口人已屬不易,哪還有餘糧去喂養一條狗?我印象中,家裏從未浪費過一粒米。媽媽總是要我把碗裏的飯吃得幹幹淨淨。

第二天,爸爸去上班時,把小狗帶到了他工作的針織廠送人。大約一年以後,爸爸帶我去廠裏,我遠遠看到廠裏一名女工牽著那條狗在路上。我不知道,隻有一天緣分的那條狗是否還記得我。爸爸騎車帶著我一閃而過,也沒有機會和它打個招呼。

我想養一條狗作伴,但我知道這隻是奢望,也就沒有再提起過。

 


 

小山羊“黑頭兒”

五年級的時候,有天早上我在路邊端著碗吃早飯。一位牧羊人從羊圈回家,手裏拎著一隻小山羊。經過我家門口時,我問他是怎麽回事。他告訴我這是一隻剛剛出生的小羊,它的媽媽還太小,不能喂奶,便順口問我要不要。我有點受寵若驚,出乎意料,媽媽也非常支持。

於是,我們收養了那隻小山羊。由於腦袋是黑色的,身體雪白,我們就叫它“黑頭兒”。

黑頭兒剛出生,吃不了草。媽媽讓我去村裏的小賣部買了一袋奶粉,價格不菲,但我們很開心。回來找了一個爸爸喝過酒的酒瓶,上麵套了一個也不知是誰用過的橡膠奶嘴。黑頭兒非常喜歡喝我們衝的牛奶,小腦袋用力一頂一頂,我就得拿穩,它很快就能把奶水喝得幹幹淨淨。

黑頭兒成長很順利,不久就開始吃草。媽媽和我有空時,帶著它去山腳下,看它把肚子吃得圓圓的,再帶它回來。那段日子,我去哪裏,黑頭兒就跟著,像一隻小狗,也有很多樂趣。至今,我在馬德裏家附近看到那種黑頭兒最愛吃的灌木樹葉,形狀非常特別,就會想起村裏山腳下吃草的時光。黑頭兒吃草時間很長,我就坐在旁邊的大樹下等它,也天馬行空地做些白日夢。

很快,我要上初中了,住校。小羊也長大了,媽媽就想把黑頭兒送到羊群裏去生活。然而,被人類喂養、隨著家人長大的小羊,並不被羊群接受。羊群裏總是有羊欺負它,它似乎也不願和羊群生活在一起,見了它們就逃走。媽媽和我請教了牧羊人,大家出謀劃策,希望幫助黑頭兒融入羊群。

初一的暑假,為了讓它適應群居生活,整整兩個月,無論烈日還是暴雨,我都陪著黑頭兒上山放羊。對我來說,那是一次長期的戶外徒步體驗。牧羊人的樂觀、野外的知識,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每天早上十點左右,我帶著黑頭兒去村邊羊群的棲息地和牧羊人會合。之後,我們上山,開啟一天的放牧。村子四麵環山,中午時我們會在北堖休息。午飯經常是另一位愛羊的鄰居“建忠”送來。他來看羊,順路和我們聊天,把飯帶來。我們三個坐在大石頭上,看著羊群,開心的談天說地。我也非常感激他的幫助,幫了我大忙。

午休後,建忠把我們的飯盒帶回家,牧羊人和我則繼續往山裏深處放牧。等羊吃飽後回到羊圈,天已經黑得什麽也看不見了。

七八月份的太行山區,天氣燥熱。我去放牧沒有帶過水。以現在的常識來看,那時的我沒有任何戶外徒步的準備,就那樣上路了。我每天和牧羊人的徒步強度——如果按照成年後接觸到的北京戶外徒步圈的標準來衡量——其實已經超過了基礎級“香巴拉線”的級別。

有一天,烈日當空,中午時分我口渴難忍。牧羊人知道山上有個下雨後積水形成的小水坑,便帶我們趕過去。

哪知道,接近水坑的時候,羊群突然撒腿狂奔!牧羊人說,羊也口渴,它們知道水在哪。我也開始全速奔跑,水坑在山梁上,地勢平坦。一個瘦小的少年,跟著一群羊在烈日下奔跑。最終我跑在前列,抵達時隻有三四隻羊。我學著羊的樣子趴在地上,把嘴貼到水麵,猛灌一通。雖然沒喝多少,但整個人立刻清爽了不少。此時,大部隊也來了,把八九米長,2三米寬的小水坑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還有一次,也是水坑附近,一隻羊被馬蜂蟄了,痛苦地叫著,眼睛附近還腫了起來。牧羊人和我仔細的找到了蜂窩,在灌木叢裏,一個直徑約二十厘米的大蜂巢上爬滿馬蜂,周圍還有許多飛舞著。

牧羊人說:“如果馬蜂飛出來蟄人,你就趕緊趴地上。”後來,我的確遇到過馬蜂飛來襲擊,我落荒而逃,趴地上才躲過一劫。

這一次,牧羊人非常鎮定。他讓我幫忙找來一大把幹草。他抽煙,隨身帶火柴。牧羊人把幹草撚成火把,拿在手裏。點燃後,等火勢旺盛起來,他就拿著火把,輕輕的靠近去燒蜂窩。馬蜂翅膀如蟬翼,透明輕薄,非常怕火,馬蜂遇火便紛紛墜地。一場危險,就這樣被輕輕解除了。對當時12歲的我來說,這是一次強烈的震撼。我第一次親眼看到牧羊人的智慧,化解了近在咫尺的痛苦。

我的小兒子兒時去外婆家過暑假,也曾被馬蜂蟄過,疼得厲害,他因此非常懼怕。前年,我家二樓陽台上出現了一個馬蜂窩,11歲的他嚇得不敢靠近。我想起牧羊人的過往,讓他親眼看著我用家裏點燃壁爐的噴火器,輕鬆消滅那些讓他恐懼的馬蜂。故意對他說:“我們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怎麽能怕馬蜂呢?人類的智慧能戰勝所有動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有一次,我們在山上遇上大雨,我的腳泡在濕透的膠鞋裏一整天,腳底都發白了。更糟的是,我左腳大拇指甲疼痛難忍。村裏的赤腳醫生說是甲溝炎化膿了。我忍著劇痛,讓醫生用鋒利的刀子清理傷口,敷了止血藥,休息一兩天就好了。

這兩個月裏發生了許多事,但我的心始終牽掛著黑頭兒。我每天觀察它是否能更自然地融入羊群。每當它離我遠一點,能和羊群一起待著,我就特別高興。等我開學時,牧羊人說,他會繼續帶著黑頭兒上山,讓它融入羊群。

初中住校後,我休“大禮拜”,每半個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羊圈看望黑頭兒。後來,黑頭兒被牧羊人訓練成了“頭羊”。頭羊走在最前麵,引領方向,是羊群中的榮耀。我想,黑頭兒從小和人類生活,更通人性。它能得到牧羊人的認可,我也感到無比驕傲。

黑頭兒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回家,媽媽告訴我,它不慎從山坡跌進石灰廠堆積的石灰堆裏,燒製石灰是村裏的副業,石灰有劇烈的腐蝕性。掉入石灰堆裏的黑頭兒沒能活下來。

我淚如泉湧,無比難過。想不到那司空見慣的石灰堆能輕輕奪走黑頭兒的性命。生命脆弱,不堪一擊。

這份悲傷隨著時間慢慢淡去,而這段經曆,就深深刻進了我的少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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