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誠的裝修生意越來越好,像風調雨順的莊稼,勢頭喜人。這主要是得益於他做人做事口碑不錯的緣故。裝修過的業主們熱心為他轉介紹新客戶,極大地降低了他簽單的難度,省去了他大量的廣告費和人力成本。
有些裝修公司在生意好的時候,會因為工程質量監管跟不上,在裝修過程中頻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導致業主不滿意,從而花大精力推諉責任或與業主扯皮。問題累積多了,如同蟻群摧毀大壩一樣,讓裝修公司不可避免地落入臭名遠揚的衰敗境地。何明誠非常重視客戶服務和工程質量問題。而滿意的客戶服務是建立在良好的工程質量基礎之上的。為了確保工程質量不出問題,他把公司的利潤看得比同行薄一些。很多裝修公司,在接到客戶的訂單之後,直接把合同金額的25%—40%據為己有,剩下的留給外包的項目經理。
項目經理手下有一支由不同工種的工人組成的裝修隊伍。 項目經理會跟一家或同時跟多家裝修公司合作,給裝修公司交納數額不等的保證金,按照設計師的施工圖紙施工,並且接受裝修公司的監督。如果裝修公司按照40%的合同金額提成,項目經理為了賺錢,就隻有偷工減料或想辦法讓客戶增加其他開支。
何明誠為了讓項目經理們有利潤,工人們有幹勁,確保工程能按時按質按量完成,自己隻拿合同金額的12—18%。項目經理們都喜歡跟他合作。除此之外,何明誠壓縮各種成本,夫妻倆負責設計畫圖,蘇真真負責客戶的接待和溝通,另外再招了兩名文員處理雜事,他沒有再招業務員,也不打付費廣告,平常就在網上發一下免費的廣告信息或者去樓盤發傳單。
有一個叫趙希夷的客戶,也是租的寧燕的寫字樓開公司,做的是影樓婚慶行業一站式網絡服務平台,主要是為川內的影樓婚慶公司、攝影工作室提供器材耗材的集中采購、活動策劃、員工培訓、後期製作等服務。他在寧燕的租客群裏看見了何明誠的廣告,打電話谘詢之後,周末就到了何明誠的公司。蘇真真接待了他。
趙希夷之前裝修過兩次房子。第一次裝修時,他對比了幾家裝修公司的報價,感覺有些貴。他聽人說,找那種手下有幾個工人的“裝修遊擊隊”會省好些錢,畢竟他們沒有裝修公司的辦公成本。於是,他找了一個在小區外麵攬活的“裝修遊擊隊”。“裝修遊擊隊”報價低廉,承諾工程質量跟大裝修公司一模一樣。裝修隊的工頭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那眼神、表情、說話,比哈巴狗都友善忠誠。趙希夷不忍心懷疑他,如同正常人不忍心懷疑小孩會拐賣大人一樣。他按照工頭的要求交了三萬塊首期款。前幾天,工人幹活還正常,後來就拖拖拉拉的推說忙不過來,再過些日子,工頭的電話就打不通了,再也找不到人。吃一塹長一智,趙希夷隻得自己摸索了整個裝修流程,按照流程分別找不同的工人來幹活。工人們所開的工價,他不但不砍,還給工人們保證,做得好額外獎勵。工人們毫無例外的,對自己的手藝都讚不絕口,保證會給他把活兒幹巴適。趙希夷每次去裝修工地上時都給工人們買煙買水,還請收工後的工人們到餐館喝過兩回。他的想法很簡單,人與人交往隻要將心比心,別人也不會虧待自己。結果,工人們又給他上了一課。瓦工活還沒完,就說電瓶車被偷了,懇求他預支工資。他沒好意思拒絕。結果,等瓦工做完之後,好多磚都是空鼓。衛生間的排水坡度也不夠,每次洗完澡,衛生間地麵總有一灘積水,需要用拖把去吸幹。油漆工做完活兒十來天,有些牆麵就開裂掉皮。此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問題。
趙希夷說:“我給工人們打電話,請求他們回來幫忙處理一下,最終,沒有一個人回來。”
蘇真真說:“我聽那些項目經理說,工人的管理是很大的麻煩。有些工人脾氣大,有些工人手藝差,有些工人喜歡偷奸耍滑。有些工人自己裝修完房子後都怨聲載道,抱怨別的工人坑了自己。做油漆工的抱怨被瓦工坑。做瓦工的抱怨被水電工坑。手藝好人品好的工人太難得,他們手裏常年接不完的活兒。你不認識他們,通常是請不到的。”
趙希夷第二次裝修時,就選了一家裝修公司。沒交定金之前,工作人員的態度熱情似火。定金交了之後,裝修公司對他就像韓信針對項羽一樣搞起了十麵埋伏,比如多算施工麵積,故意漏報項目以便後期再增項,施工工藝不寫明,材料品牌型號不寫清楚等等。說好的是三個月完工,結果硬生生拖了差不多一年。最後一算,裝修總費用比簽合同的金額多了60%。
趙希夷說:“還沒交定金的時候,銷售說,你交了錢什麽都不用管,隻等拎包入住。後來他們拖延工期,催我交款卻很積極。前期所有承諾的東西,後麵都抵賴。我不光給了錢,還得求著他們做事。好不容易裝修完,還是各種問題一大堆。比如衛生間的地漏返臭,但合同裏明明說的是用防臭地漏。這麽點錢都省。我都不知道還有多少地方偷工減料了還沒暴露出來。”
蘇真真說:“這些公司是短期賺一筆錢,過一兩年口碑壞了,又換一個公司名字繼續。畢竟很多客戶一輩子也隻裝修一兩回房子,他們也不圖你成為回頭客。”
趙希夷即將開始的第三次裝修,是父母買的新房。他碰巧發現何明誠的公司地址距離父母新房不遠,而且大家都是租的同一個房東的房子開公司,便決定上門了解一下。
趙希夷說:“我自己也開公司,也天天跟客戶打交道。但從不敢這麽套路客戶。作為客戶,我的目標是裝修便宜質量還好,而裝修公司的目標是利潤越高越好。雙方的目標互相矛盾但又需要統一。我現在願意把價格給到位,你們如何讓我相信你們能夠做到我所希望的呢?”
蘇真真說:“如果我們有幸能夠得到周哥你的信任,負責裝修你的房子。我們收了你的費用,主觀上肯定會想用好的材料,高標準的施工,幫你把事兒辦好。但是,我還是要說,如果我是你,一定會把我們裝修公司提防著點。實際上我們也希望客戶能提防著點,不要完全信任我們。裝修過程中,客戶最好可以在空閑的時候多到工地拍照,了解裝修情況。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攜手,把裝修過程中出問題的幾率控製在極低的範圍內。客戶不能完全指望裝修公司的良心。畢竟,良心不好的裝修公司也愛誇自己最有良心,而實際上轉頭就宰客戶。工人師傅看見客戶經常去現場,即使想偷工減料,也會有所收斂。當然,我們自己也會給客戶拍照,也會監督工人。但是,還是希望客戶能參與進來。共同監督,效果應該會更好。”
趙希夷說:“你說得不錯,但是我還是沒看出你們跟其他裝修公司有什麽實質性的區別。我還不敢選你們。”
蘇真真打開手機的一個QQ群,遞給趙希夷看,“我們的客戶會被拉進一個QQ群裏。你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在群裏反映。你進群之後,會看見其他人反饋裝修過程中的各種各樣問題。裝修房子是一件很繁雜的事情,很難有百分百的滿意,難免會有一些小瑕疵。畢竟工序多,涉及到每家每戶的情況又不一樣,包括工人的狀態都不是絕對穩定,手藝也不是完全沒有誤差。但是任何一個問題,我們公司都不會回避,都會想辦法為客戶解決。如果磚沒貼好,該砸就砸,成本由我們公司承擔。我們之所以把你們聚集在一起,讓你們暢所欲言,就是有把事情做好的意願和信心。畢竟,你到其他裝修公司去,他們根本不敢像我們這樣做。至於為什麽不敢,你應該想得到。”
趙希夷拜訪完裝修公司後,回到父母家。
趙希夷大學畢業之後沒多久就開了一家公司。公司開在金牛區,父母家在雙流區。那時,他晚上很少回家,通常就睡公司沙發。結婚前夕,他在公司附近買了房。如今,他有了兩個孩子,大女兒芝芝念三年級,小兒子坤坤在幼兒園讀大班。正常情況下,他帶著妻子兒女隔一周回一次雙流的父母的家,隔一周回一次溫江的嶽父嶽母的家。
午餐時,他把了解的裝修公司情況反饋給父母,也談了一下自己的感受。他說這個公司雖然小,但感覺還算靠譜,可以考慮。之後,又說起芝芝的眼睛有些近視了,一百多度,打算去醫院眼科找醫生瞧瞧。父親趙立德說,他聽說雙流老城區有一家診所專門治療近視,用草藥和滴眼液就能治好,厲害得很。
趙希夷一聽就不樂意了,說:“一個街邊的小診所都敢誇海口說能治療近視,一定是騙子。用草藥不可能有效的,你說的那個肯定是歪醫生。”
趙立德說:“你又不懂醫學,憑什麽說人家是騙子?你說草藥沒效果,為啥醫院藥店都有賣?從古至今,世世代代中國人的身體健康離不開草藥。”
趙希夷說:“那些外國人從沒用過草藥,人家怎麽健康活到現在的?”
父子倆對話的風格向來是直來直去,直線一樣從不拐彎。他們腦子裏第一反應時冒出來什麽話,就將什麽話化作直拳直奔對方麵門。一旦觀點不同,隻消幾句話,父子之間的火藥味就會濃起來。
趙立德說:“和你這種無知的人爭論拉低我的水平。草藥的奧妙和神奇是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永遠都理解不了的!就像見識有限的三季人,隻見過三個季節還沾沾自喜,你和他說一年有四季他可以和你爭幾天幾夜……”
妻子顏歡的手在趙希夷的大腿上輕輕地拍。趙希夷說:“那麽多野生動物沒有給他們吃草藥,絕種了嗎?”
趙立德乜斜著眼睛,說:“滅絕的動物還真不少。報紙上登過,全世界每天有幾十個滅絕。看來你不光孤陋寡聞,還無知者無畏,《本草綱目》上記載的草藥是中國幾千年文化和智慧的結晶。我以前讀過《黃帝內經》,知道世間萬物都有內在聯係,比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萬事萬物都要順應四時天道。你就是太自以為是,不知道敬畏。”
顏歡挑了一塊趙希夷愛吃的糖醋排骨放他碗裏。趙希夷說:“反正草藥就是垃圾。反正我隻去正規的大醫院看眼科。”
趙立德說:“麵對好多疑難雜症,大醫院都束手無策,全靠民間的草藥大顯神通。我們單位退休的唐主任,人家癌症晚期,大醫院宣判了死刑。後來死馬當活馬醫,去鄉下找了一個祖傳治癌症的醫生。吃了幾副草藥,再去醫院檢查,醫生都震驚了,以為他死了,哪曉得現在還生龍活虎的。”
趙希夷說:“這種一本正經瞎扯的故事,給我5分鍾,我閉著眼睛給你編100個。”
趙立德大怒,罵道:“你就是一個不自知的可憐蟲。自以為是!你懂多少?你學那點知識,才相當於大象尾巴上的一根毛,就狂妄無知地拿來當成整隻大象。”
趙希夷的母親以前沒少見丈夫和兒子爭吵,這種場麵早已司空見慣。她說:“不管怎麽醫,吃什麽藥,多一種治療方法,就是多一個機會。了解了解,也沒什麽壞處。健康麵前,放下偏見。”
顏歡把排骨喂到趙希夷嘴邊。芝芝夾起一塊回鍋肉塞進趙立德的嘴裏。父子倆總算暫時住了聲。
趙希夷跟父親的關係一直不算融洽。多年以來,父子倆時常對同一個事物發表不同的看法。一旦有分歧,便是一場沒有硝煙的大戰。他們以語言為刀劍,你來我往,彼此征伐。激烈時,雙方臉色紅脹,怒目圓睜,額頭上直冒青筋,非得有他人拉開,兩人才會氣鼓鼓地散場。就拿創業這件事來說吧。趙立德對兒子創業開公司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在他眼中,做生意的無非是一個騙子去騙另外一群騙子,饑一頓,飽一頓,遠不如當公務員或進事業單位有保障。比如像他,在公立學校當老師,沒失業風險,安安穩穩地熬到退休,比在外麵瞎混強多了。趙希夷開始創業沒賺到錢的那幾年,沒少被為兒子的前途焦慮緊張的趙立德數落。為了逼兒子考公務員,趙立德不但不借錢支持兒子創業,還時常故意貶損兒子,給他難堪。趙希夷永遠都忘不了父親的嘲笑和白眼。有一天正吃午飯,父親又絮絮叨叨哪個同事的女兒考上了公務員,哪個親戚的兒子又升官了,話鋒一轉就罵他沒出息,在社會上瞎混丟父母的臉,拉扯他到二十幾歲,不但不回報父母,在家吃飯還不交生活費。趙希夷當即放下碗筷,吐掉了嘴裏正在嚼的飯菜,淚流滿麵地摔門出去了。趙立德還在後麵喊:滾,滾了就一輩子別回來。
作為父親,趙立德的初心是好的。但趙希夷卻認為父親為他好的方法和態度存在巨大的問題。他想,自己以後一定不能那樣對孩子,隻要是走正道,不管孩子做什麽,他都會支持。如果物質上沒能力,精神上他也會給孩子們支持。他會告訴孩子們:不要怕,勇敢去闖吧!不管結果怎麽樣,爸爸永遠都在背後支持你們。
趙希夷跟顏歡談戀愛後,父親多少舒了一口氣。在趙立德一貫的看法中,社會上的人形形色色,魚龍混雜,遠不如國家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人單純,容易知根知底。他擔心他眼中的笨兒子在社會上找到那種隻有容貌沒有品行沒有正經工作的女人結婚,不僅成周圍人笑柄,還被一門親毀三代。得知兒子的女朋友在事業單位上班,而且人本身也漂亮大方、品性純和,待人接物有禮有節,他對兒子的態度才稍有緩和。後來,隨著趙希夷的公司情況越來越好,房子也買了一套又一套,孩子也生了倆,父子之間的關係才逐漸趨於正常。縱然如此,彼此爭鋒相對時,若無外人介入,誰也不會首先放下“武器”認輸。
趙立德吃飯時喜歡小酌幾杯,尤其是退休後。他的口頭禪是:一天兩頓酒,快活過神仙。滴酒不沾的趙希夷譏諷說:因為白酒是糧食釀的,所以白酒很有營養。對於這種相信謬論,拒絕接受科學的老頑固,你講什麽酒精是一級致癌物,那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聽聞兒子這幾年賺得比自己一輩子都多,趙立德有些欣喜,也有些失落。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在體製外刨食始終不夠穩定。破產的生意人,世界上還少嗎?也不多你一個。他還認為,身為父親,永遠都有批判兒子的權利。他用不屑的口吻說:不管你怎麽蹦達,別說當中國首富,就是當我們這條街的首富都不可能。你就沒那命。
飯後,趙立德堅持要帶孫女去他所說的診所治療近視。顏歡對不情願的趙希夷說:“爸是好意。我們去看看,也不是非要在那裏治療。”
趙希夷勉為其難,駕車帶父親和妻子兒女到了那家診所。
診所不大,隻有一位穿白大褂的蓄著花白胡須的醫生,兩名配藥的女性工作人員。牆上掛的圖文介紹裏說,近視、弱視、遠視、散光、斜視等等各種視力問題都能在這裏得到解決。牆上還掛著好多麵紅色錦旗,無聲地炫耀著醫生的妙手仁心。
帶孩子來治眼睛的家長可真不少,在診所門口排著長龍。好些外地人也聽說這位醫生的名氣,滿懷希望地帶著孩子駕車數百裏前來就醫。
趙希夷從前麵家長和醫生的交談中得知這家診所的收費還真不便宜。一個療程三個月,一個療程差不多兩三千元。按照醫生的說法,需要堅持治療三年。那些拿到藥的家長看上去神情凝重又茫然。醫生給開的藥物大同小異,都是中草藥和自製的眼滴液。眼滴液每天滴三次,每次滴後必須閉眼10分鍾。眼滴液還分好幾種。這兩種眼滴液每次滴5滴,那兩種每次滴8滴。一周後,這兩種眼滴液每次滴8滴,那兩種滴3滴。過段時間又按照規則怎麽變換一下。中草藥每三天煎服一次,喝兩天,停一天,然後又怎麽怎麽。醫生千叮囑萬叮囑,一定要嚴格按照規定用藥,一定不能看電視玩手機,看書一定不能超過30分鍾,否則療效會大打折扣。
等得一肚子火的趙希夷,終於等到了就診。但他並沒有給醫生介紹女兒芝芝眼睛的問題,而是狠狠逼視著醫生的眼睛,說:“騙子!你知道自己是個騙子,還騙這麽多人,良心痛不痛?”他聲音不大,但字句非常清晰。
醫生一愣,上下打量著這個中年人,來者不善的樣子。在旁邊等候就醫的人,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在拆醫生的台,看好戲的心態立馬讓等得乏味的他們精神起來,都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但見那醫生也不慌,笑了笑,正了正坐姿,不急不緩地說:“年輕人,我從醫幾十年。要是騙子,這診所早就開不下去了。”
趙希夷嘲笑說:“那些草根樹皮怎麽可能治療近視,你懂不懂科學?”
矛刺過來,盾迎了上去。醫生絲毫沒露怯,說:“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希望你要用開放的心態看待草藥。現在日本韓國都很注重你所說的草根樹皮的功效,反倒是有些中國人半罐子水,對草藥一知半解,還拚命詆毀。”
趙希夷一臉鄙夷,說:“我還不信了,那些草藥,那些滴眼液,就把近視治好了。”
醫生點頭笑笑,好似老師安撫愛問古怪問題卻又跟不上學習進度的學生一般,說:“你的話證明了你完全不懂草藥。為什麽草藥效果神奇?那是因為草藥生於自然,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來治療人體,是大自然送給人類的禮物,體現了人和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之道。這種抽象思維讓你理解可能是有點難度。但我告訴你,自然萬物都有內在關聯。我們不能局限於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趙希夷認為醫生是在詭辯,但又頭頭是道,一時半會怕是說不贏他,便厲聲道:“一派胡言。你就是一個昧著良心騙錢的歪貨醫生……”
在診所外帶孫子的趙立德才發現兒子對醫生不敬,趕緊過來,罵道:“球經不懂,亂開黃腔,生怕別人不曉得你是個井底之蛙。在家裏你說了人家醫術不好,我沒卵你,在外麵還在說。真是光起屁股推磨——轉著圈丟人。極其幼稚和愚蠢……”
醫生穩操勝券那樣自信地對趙立德擺擺手,輕言細語道:“你莫急,年輕人不懂,我跟他講講近視的原理。近視的形成是因為氣血不足。氣血為什麽不足?最重要還是因為先天稟賦不足,肝腎虧損,所以需要中草藥補氣升血,使氣血調和,然後再輔以我家祖傳秘方製成的眼滴液,開竅明目就水到渠成……”
趙希夷還要說,被趙立德使勁推搡到了診所外。
趙立德覺得有這樣不懂事的兒子實在太丟臉,回頭抱歉地對醫生說:“對不起,醫生,不要和他這種無知的人多費口舌,就像一個砍柴的對火箭專家說,你那個火箭應該燒柴,火箭專家要是跟他搭一句白就算輸……”
趙希夷嘴角一抹笑,大步向停車場走去。顏歡跟芝芝緊隨其後。
趙立德怒火中燒,無處發泄。他黑著臉,抱著坤坤慢騰騰地走,遠遠落在了後麵。兒子太讓他傷腦筋,還是孫子可愛。他歪著頭盯著孫子胖嘟嘟的臉龐,問:“一個球經不懂的外行不能去嘲諷醫生,對不對?”
坤坤說:“球經不懂的外行是什麽意思?”
趙立德沒想到那句話對孫子來說有些過於高深了,他說:“就是什麽都不懂。打個比方,你媽媽剛才給你們買的這個冰淇淋,你不知道冰淇淋是怎麽做成的,但是你就給姐姐亂說,這個雪糕是用天上掉下來的雨水加上糖做的,這就是球經不懂的外行。”
坤坤說:“哦。”
趙立德說:“球經不懂的外行不能去嘲諷醫生,對不對?”
坤坤說:“嘲諷是什麽意思?”
趙立德像是充氣充到極限的氣球,差點爆炸。他轉念一想,孫子畢竟太小,不能怪他,又默默地放掉了氣球裏的氣。
趙立德說:“嘲諷就是去笑別人,認為別人很差。比方說,姐姐本來很聰明,成績很好,你還笑她,說她是個笨蛋。”
坤坤說:“哦。”
趙立德說:“一個球經不懂的外行不可以嘲諷醫生,對不對?”
坤坤指了指前麵牽著媽媽手的姐姐,說:“我告訴你個秘密,姐姐真的是個笨蛋。那天……”
趙立德不耐煩地打斷他,說:“一個球經不懂的外行不能去嘲諷醫生,對不對?”
坤坤眨巴眨巴眼睛,說:“球經不懂的外行是什麽意思?”
趙立德差點把抱著的孫子扔出去,像他從前在課堂上對那些不認真聽講隻知道搗亂的學生一樣。
坤坤說:“我不喜歡醫生。醫生是壞人,要給我打針。”
樹上的鳥兒被仰起頭翻白眼的老頭嚇得一哆嗦,差點踩滑樹枝掉下去。
趙立德惱怒地想,這孫子太混蛋了,假以時日,怕是會成為一個轉移話題的藝術家。
許智超的算盤打得很好。
他在詳細分析了那支股票的情況之後,結合了馬基的操盤手法,設想了多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決定先讓他的股票群的會員們先上。
張俊洋疑惑,為什麽讓他們先?
許智超解釋道:“目前這個股價,前期可以讓會員們的資金大批量湧入,一旦莊家發現異動之後,通常還會操縱股票繼續下跌,下跌洗盤的過程中,有些會員會因為恐慌在低價位賣票。那時候,我們再慢慢抄底,接一些票過來。事後,股票回升賺錢了,那些賣票的會員會更加追捧我,反而埋怨自己的不堅定。”
張俊洋說:“資本果然是血淋淋的。任何一個人要想取得巨大的成功,都得建立在別人的屍骨之上。”
果然,不出許智超所料,之後兩周,股票的走勢基本符合預期。張俊洋四處湊錢一共80萬,跟隨許智超的腳步全部投了進去,不過他沒敢配資加杠杆。他膽子小。既然許智超確定了遲早要漲,那我穩賺就行,也不用擔驚受怕。
然而,再後麵的股票走勢卻讓許智超失算了。莊家不斷的砸盤,股價連續跌停,利空消息不斷,證監會發過了一次關注函,很快,又發了一次。不久,許智超手裏的現金因為支付利息和追加保證金被迅速耗盡了。
按照許智超的設想,莊家早該通過釋放利好、炒作概念、虛假並購等方式拉升股價了。所以,每次接到配資公司讓補保證金的電話,他不但不擔心,反而覺得自己正處於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時刻,破曉的那一絲曙光馬上就要到來,股票即將暴漲,他將一戰成名。在這種執念下,他不斷以高息為誘餌找身邊的親朋友好友借錢。他舍不得割肉清倉哪怕一股股票。他始終如一地堅信自己的眼光。
他還故作輕鬆地說:“沒關係,今天沒好消息,是在醞釀更大更好的消息。明天股票應該拉升了。”在一日複一日的期盼中,市場上卻傳出該股票即將退市的消息。
許智超開始陷入巨大的自我懷疑之中。他說:“我熟悉馬基的操盤風格,以前他操盤的股票是從不漲停,從不跌停,非常穩健。現在不一樣,像個瘋子一樣上躥下跳,毫無章法。我也拿不準了。”
許智超鼓動張俊洋裝作無心的樣子,去問問馬基這隻股票會怎麽走。
“你就說你的朋友買了這隻股票,請他給點意見。”
張俊洋一再推辭。他怕被馬基發現自己幹過的事情。可許智超心急如焚,不斷地煩擾他祈求他,“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像和尚念經一樣單調乏味,翻來覆去。沒兩天,張俊洋便感覺耳朵好似成了許智超吐口水專用的垃圾桶。睡覺的時候,耳朵在夢裏變成了兩隻嗡嗡嗡的蒼蠅,吵得他做夢都不清淨。再這樣下去,不光許智超得瘋,他自己也會瘋。
張俊洋忐忑不安地找到馬基,一頓東拉西扯,自然,又免不了被馬基批判一通。告別時,他才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什麽的樣子,問起了那支股票。
張俊洋的無心,在馬基看來很可疑。但他還是告訴張俊洋說:“那隻股票出現了很多老鼠倉,在等莊家抬轎子。你想想,莊家會成全他們嗎?隻要莊家的籌碼沒收集夠,肯定不會上拉。所以,他們的資金必須滾出去!否則,必然將他們打爆……”
張俊洋回到許智超辦公室的時候,許智超正在被配資公司催交保證金。配資公司說,要不是老客戶的話,昨天就該強製平倉了。許智超不知道還能到哪裏湊錢,但還是答應盡快打款。
張俊洋說:“他沒有坐莊這支股票,我們搞錯了。他說他也不看好這支股,很可能會退市。我聽他那樣說,趕緊就賣了。”
許智超說:“你欺騙我。今天開盤無量跌停,根本賣不掉。不過我是你,也會欺騙我的。我不怪你!”
張俊洋有些不好意思,說:“我是知道很多。但我不能說。這支股票注定了很多人必須要輸,尤其是玩高杠杆的。”
許智超明白了。這支股票能賺錢,但高杠杆資金恐怕熬不過去。
下一個交易日,仍然是跌停。
許智超算了一下,神情黯然地說:“破產了。”
張俊洋慶幸自己沒有玩杠杆,安慰他說:“想開點,你隻是運氣不好。不管怎麽說,人還在,花還開。一切可以重頭開始。”
許智超說:“不是運氣,是對手。馬基這次玩死我,是因為我輕敵了。下一次,我定會贏他。”
張俊洋說:“我看好你。”
許智超說:“以前他經常在我耳邊強調要控製風險,但我做不到。我控製不住內心的貪婪。現在我覺得他說得很對!應該嚴守股票操作紀律,直至成為一種習慣。股市上稍微有一點利好的時候,人的僥幸心理就很容易占上風。股市是一個人性放大器,知易行難!”說完,他捏緊拳頭,對著空氣就是一拳。收拳後,他說:“不管怎麽樣,我終將超越他。”
配資公司又打來電話,說許智超的股票賬戶爆倉了,強製平倉之後還倒欠配資公司錢,讓他趕緊打錢。許智超輕輕地說,他已經跳樓了,你們去另一個世界找他吧。說完,掛了電話。
張俊洋很緊張地盯著他。
電話又響了,許智超看了一眼,毫無征兆地突然暴怒,將電話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碎片像一群被驚嚇的鳥一樣四散開去。然後,他偏偏倒倒地走了幾步,像被砍的樹一樣倒在沙發上。張俊洋在一邊坐著,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半天,許智超就一動不動地躺著,看著天花板。
窗外的夜色漸漸濃了起來。張俊洋想離開,又擔心許智超出意外。他正在猶豫該如何做的時候,許智超像是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嘴角居然帶上了一絲笑容。
許智超說:“他擁有十個億也沒什麽值得可以羨慕的。他應該羨慕我在破產的時候,仍然擁有一種躺在一千億一萬億錢堆上的幸福感。你知道嗎?這種幸福感,我有。就是現在,我有!”
張俊洋暗道,你的想象力很豐富嘛。不管怎麽說,許智超沒有做出跳樓的架勢,張俊洋就鬆了一口氣,開始用語言寬他的心,說:“我也不羨慕他!我隻佩服你!”
“由此可以證明,我的能力比他強。”許智超居然嘿嘿地笑出了聲。
“那必須的!等我的股票賺了錢,我把那三十萬還給你。你還可以賺更多。”張俊洋覺得有必要給許智超一點希望。雖然自己肯定不會還那三十萬,但如果因為給了別人一線希望,而救了人一命,也算是一件功德。
許智超木木地盯著天花板,臉上掛著的笑容卻像是從洞房花燭夜裏的新郎官臉上借過來的,跟他本身的狀態非常地格格不入。
“他認為自己是人類中十萬分之一的頂尖精英男。其實我自視比他更高,我至少要成為人類中百萬分之一的超級精英男!”
“你可以的。”
“他是個很冷酷,不怎麽在乎別人感受的人。你知道嗎?他會為自己的精子感到驕傲。他使用後的安全套從不像別人直接扔進垃圾桶,他會清洗一遍又一遍,然後扔進馬桶衝進下水道。他特別擔心別有用心的女人會盜取他的精子幹壞事。”
“哇,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他得意起來,眼神放射出異樣的光彩。“他的目標是生30個兒女,並把他們培養成頂尖級精英。他很聰明,知道多生孩子是鞏固財富的好辦法。現在國內很多土豪都在這樣玩,通過聯姻的方式強強聯合。你算一算,如果他有幾十個孩子。他是億萬富翁。三十年後,他的孩子聯姻的對象也都是億萬富翁,他跟幾十個億萬富翁成了親家,能夠操縱的事情會有多少?三十年後再三十年,他的孫子輩又該成親了。你想想看,怎麽得了?資本通過血緣聯合,固化階層,將造成大量的壟斷和不平等,並將把普通人獲得財富的機會逐漸破壞掉,封死普通人的上升階梯。”
“那普通人怎麽辦?”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掉進深淵。我要加入他們,甚至比他們更好。我的目標是生40個。”
“我就知道,你比他厲害!”
“他不結婚,專找高智商、身材好、年輕乖巧的美女生孩子。他的女朋友必須是處女,不能超過二十二歲。他的女朋友必須寬容,允許他在外麵找別的女人。為什麽那個女人能得他歡心,不僅僅是允許他找,還幫著他找。”
“你也可以找一個那樣的女人!”
詐屍一般,許智超突然挺直背坐立起來,大聲咆哮說:“我說過,我不是要像他一樣,我是要超越他!”
張俊洋被唬得大氣都不敢出。
“我不僅不結婚,我還不戀愛,連女朋友都不找。看看誰比誰狠。”說完,他又直挺挺躺倒在沙發上。
“女朋友還是要找的,不然怎麽生40個娃?”張俊洋生怕再刺激到許智超,說話變得異常小心,語調柔和得好似微風吹拂著細雨。
“他在美國買了二十個頂級卵子。卵子的要求非常高,母體必須是金發碧眼、白人膚色、顏值高、發色淺的模特或者博士。美國普通卵子的價格大概兩三萬美元,他購買的價格要貴一倍。”說到這裏,許智超鬼魅一笑,說:“至於我怎麽生娃,你應該知道了吧?我要去美國買四十個頂級卵子。”
張俊洋聽得目瞪口呆。我去,你個深藏不露的家夥,居然有如此雄心壯誌,以前居然沒看出來。“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不是瞎編的嗎?”
“我當然知道。”許智超越發得意起來,仿佛知道別人的隱私是一件特別自豪的事情。照他現在的狀態,你在他的腦門上刻上幾個大字:我知道馬基很多隱私。他會感覺特別光彩。
“在我們公司裏,對他最知根知底的人非我莫屬。到一家公司裏上班,調查老板的底細,那可是太有必要了。你了解他的程度,遠不如我。作為一名員工,最重要的事不是把工作做得怎麽樣,而是要把老板的底細摸清楚。調查他,觀察他,分析他,學習他,超越他。這才是一名合格的員工。”
聽許智超有理有節地說話,張俊洋覺得他應該是從破產的陰影裏走了出來。然而,他剛想找理由告辭時,卻發現許智超開始變得神神叨叨的了。
現在,在許智超口中,他之所以被馬基開除,是因為他的顏值對馬基構成了威脅。
“我比他年輕,麵相比他好。普通的帥哥和我比根本不在一個層次。就算這次我破產了,也會有富婆願意包養我的。等著我,看我東山再起!”
看著那一張胖臉透出的盲目的自信,張俊洋覺得又好笑又荒誕。
許智超突然從沙發上爬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俊洋,說:“兄弟,我看出來了。”
張俊洋莫名有些緊張,問他看出了什麽。
“你需要一個人來幫你賺錢。”他上前拍了拍張俊洋的肩膀,又拍拍自己的胸脯,鄭重其事地說,“很明顯,我就是那個人。”
“不不不……”
“喜歡錢嗎?兄弟?”他的笑容和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像係錯紐扣位置的衣服一樣,看上去不怎麽對勁。
“喜歡……不……”
“很好!隻要你也喜歡錢,那咱們就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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