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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妻夜話
趙希夷跟顏歡結婚10來年了，如今兩人還像剛開始戀愛時，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每天睡前，兩人都會躺著聊一會兒天。如果第二天放假，沒什麽事，兩人聊得興起，甚至會聊個通宵。他們會把生活中的所見所聞，拿出來分析總結，從中汲取有益的營養，好的就學，壞的就用於警醒自身或注意規避。有些人和事，兩人聊過了好多次，還會反複談起，像牛吃草一樣反芻咀嚼，或許又會從中發現一個新的視角或收獲一個新的心得。
這天晚上，趙希夷聊到了蘇真真。自從父母的房子選定由明誠愛家裝飾公司裝修後，趙希夷經常跟她交流，除了裝修，偶爾也談到工作和生活。
趙希夷說：“她跟很多隻顧眼前不管長遠的年輕人一樣，賺多少花多少。她喜歡戶外運動，喜歡拚車自駕遊，還喜歡穿漢服，學古箏，還報了瑜伽課。對了，還學了花藝，經常買鮮花裝扮家裏。她說房子是租來的，生活是自己的，喜歡在花香中睡去，又在花香中醒來的那種感覺。生活非常注重品質。”
顏歡說：“她的愛好大概沒有深度閱讀這一項。即使閱讀，她大概也隻是看個熱鬧，不會仔細去探究底層邏輯和人性。缺乏思考，眼睛就像被布蒙蔽了一般，看不穿事物的本質，所以很容易被各種新潮而有趣的事物影響。在本該拚搏的年紀，過於注重物質享受和精神愉悅。樂在其中，毀也在其中。”
趙希夷說：“她說以後賺錢了想開一家花店。我告訴她，如果隻是為了情懷，那你在其他地方賺來的錢大概率會在開花店的時候虧掉。”
顏歡說：“開花店不比賣蔬菜輕鬆，投入更大，賺錢的幾率卻小很多。前些天我在菜市場買菜。聽見兩個攤販閑聊，說今天生意不好，才賣一千五六。菜的利潤很高吧。想想看……”
趙希夷說：“她人挺聰明的，但念書的時候不努力，讀了一個普通的大學，一個普通的專業。投身社會後，壓力大起來，想通過努力工作提高生活品質，可遇見的第一個老板就是騙子，白幹幾個月。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這個世界討生活，隻要遇見幾十個騙子，一輩子都被耗光了。”
顏歡說：“遇見一個大騙子，一輩子都玩完了，哪還受得了幾十個？所以，識人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我們能做的，就是要努力識別不靠譜的人，然後遠離他們。”
趙希夷又談起蘇真真的優點，勤奮、單純、人品好、形象好、親和力強、能力也強，很適合做跟客戶麵對麵溝通的工作。如果有好的機會和平台，可以成為頂尖的市場營銷人才。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的優勢如何發揮才能獲得高額回報，迷失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裏，日複一日，走一步看一步。她也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豈不知，人一旦成家有了孩子，就會多很多雜事和負累；人一旦過了三十五歲，職位和資產沒有上到一個高度，身體卻開始走下坡路。任何閃失都會讓生活變得艱難。算下來，一個年輕人出身社會之後，真正能夠試錯和淬煉自身的好時光，也就十多年，一晃眼就過了。春天和夏天不辛苦勞作，秋冬沒多少積累，會很難熬的。”
顏歡說：“很多人都這樣，其實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可進入社會後卻是亂撞，人生之路的規劃設計沒有章法。她的成長路上，肯定缺乏優秀長輩的指點。而所有長輩中，對孩子影響最大的通常都是父母。父母本身是受過爺爺奶奶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的人，也是對孩子最無私，最不計較回報，最願意嘔心瀝血的人。一個年輕人，如果得不到見多識廣的父母在金錢上的幫扶和思維上的指導，不管自身多麽優秀，想在社會上有所成就，大概率會走得磕磕碰碰，舉步維艱。”
趙希夷歎息道，蘇真真的爸爸過世得早，媽媽天天打麻將，根本教不了她什麽。
顏歡說：“有的父母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奉獻、犧牲，把孩子托舉得更高，生活得更好。有的父母隻想自己活得瀟灑，花天酒地，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就把責任推脫到九霄雲外。好父母是很難得的，這是大部分孩子的硬傷。”
趙希夷笑說：“咱們的孩子有福氣。”說完，他側頭親了一下妻子的臉蛋。他為自家孩子有一對好父母感到驕傲。若別人聽到此話，會認為趙希夷真會拐著彎自誇，但他覺得自己的話跟事實的關係就像照片從手機複製到電腦上，沒走一丁點兒樣。
顏歡也回親了一下趙希夷的臉，說：“我們活著，不僅僅為了自己，還要孝敬上一代，培養下一代。人活著，應該福澤三代。”
趙希夷說：“有的父母反過來的。年輕時壓榨長輩，年老時壓榨晚輩。放縱一生，為禍三代。”
夜風陣陣，陽台晾衣架上麵掛著的鋁合金衣架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風鈴一樣清脆悅耳的聲音。
顏歡說：“有些父母不是不想把子女托舉得更高，是能力和見識限製了他們。芝芝班上有一個同學家是開麵館的。我走他們店門前過，經常看見那個女孩歪著身子趴在桌上寫字，坐沒坐相，眼睛都快貼到作業本上了，父母就在旁邊也不知道提醒。而班上另外一個女孩子，她媽媽專職帶女兒，除了各種補課，還有形體禮儀培訓，還學馬術。那女孩子乖巧禮貌，學習好，字也漂亮。全方位地碾壓普通孩子。”
趙希夷說：“從一個小孩子身上，能看出這個家庭幾代人的素養。”
顏歡說：“孩子的言談、舉止、性格，做人做事的方法和原則，都來自於父母及祖輩一點一滴的積累。有些孩子身上有優秀長輩幾十上百年的功力傳承，有的孩子身上是零，還有的孩子被有惡劣品質和習慣的父輩領著往相反的方向狂奔，墮入深淵，成了負數，零都不如。終其一生都難以改掉從父母輩那裏繼承來的壞品質和壞習慣。”
趙希夷感歎道：“幸好我們的父母還都屬於普通型，沒帶著我們往反方向跑。”
顏歡說：“孩子的樣子，是父母祖輩幾代人的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的綜合表現；成年人的樣子，還要加上自己過去幾十年在物質上和精神上的獲得。像這種家庭資源豐富的孩子，飲食禮儀，為人處世，一言一行都有長輩孜孜不倦地教導，物質上也不缺長輩長期持續地幫扶。那些自私自利一輩子隻顧自己瀟灑的父母的孩子想在這個世界有所成就，耗費數十年光陰勤學苦讀，兢兢業業工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出原生家庭的泥沼時，有父母扶持的，早就輕舟已過萬重山。”
聽到此處，趙希夷長長噓了一口氣。
顏歡說：“所以，你看芝芝班上的同學都是8歲，像早晨的太陽，以為都會有美好的未來。錯了！盡管他們是同班同學，差距大的能以百年計。好的同學從小就具備擁有的，差的同學花一百年都趕不上。家族的興旺發達，如同登山，一代接一代人不斷地向上攀爬；又好似一場接力賽，你的隊友是你的祖先和你的子孫，他的隊友是他的祖先和子孫。”
趙希夷說：“我想起以前我們班上的一個同學，家境非常好，幾代人都有生意頭腦，那時候家裏就有奔馳車和保姆。我不喜歡他。那時我的夢想是——30歲的時候，我要賺比他家更多的錢。現在，人家家族的公司越來越大，全國好多地方有分公司，僅一家分公司貢獻的稅收就超過我們公司的營業額。”
顏歡問：“你為什麽不喜歡他？”
趙希夷說：“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一個沒有家底，無人指點的年輕人，滿腔熱血投身社會，指望用大腦裏裝的學校那點知識加上勤勞和小聰明，花上幾年時間，就超越別人家三代優秀人物刻苦積累了數十年的物質財富和經驗智慧。這不是夢想，這是瘋了！”
顏歡說：“你能走到今天，已是不易。畢竟你的父輩幾乎沒給你什麽資源，不管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你用有限的時間和極少的資源到社會上試錯，怎敵人家幾代人集體智慧和財富的碾壓？除非有潑天的好運氣！但對於普通人來說，來得快，爬得高，更大概率會去得快，摔得疼！”
趙希夷說：“我真的很慶幸自己是在社會上闖蕩。如果在單位裏，我一定是那種隻知道把工作做好，不懂得為了利益去爭鬥和玩心計的人。直來直去，又是暴脾氣，在一個以分存量利益為主的單位裏，注定了與很多好處無緣。付出得不到回報，我一輩子都會在忍氣吞聲和憤憤不平中度過。”
顏歡說：“像我們這種家庭的父輩，教不了我們多少在社會上闖蕩的知識。所以往上走的時候，會比那些有父母輩全方位扶持的人艱難很多。如果我們不是有長年累月大量閱讀思考的習慣，反複咀嚼各種事例，去思考，去總結，去反省，逐漸形成一套不隨波逐流的世界觀和處事方法。我們肯定連今天這個樣子都沒有。”
趙希夷說：“不過對於孩子來說，幸福美滿的家庭並不是一定要富或者貴，而是家庭和諧，父母同心。如果父母願意竭盡所能托舉孩子更上一層樓，那孩子的幸福感就會爆棚。如果父母都自私自利無責任感，那兒女要想獲得幸福是很難很難的。”
顏歡說：“一個家族從平常普通到興旺發達需要幾代人共同的努力。首先，一個家庭要團結和睦，千萬不要內耗和互相拖後腿；二是要分工合作，各司其職，做到1+1>2，2+2>4；三是家族成員都要保持終身學習的習慣。富不學富不長，窮不學窮不盡。把家建設成學習型家庭，否則很容易落後於時代，好不容易取得點成績，眼看著起了高樓，轉眼之間樓又塌了；四是家裏不能有敗家子。一旦有了，立馬切割驅逐，絕不姑息。敗家子最是凶猛，一夜之間就可以敗光祖輩上百年的積累。”
趙希夷說：“很多家庭，成員之間一條心及和睦相處都做不到，更遑論其他。”
顏歡說：“像我們家，我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可能培養好孩子，你最重要的事情是集中精力提高家庭收入。夫妻之間分工合作、和睦相處，家庭內部其樂融融。盡力做到這些，我們為人父母才算稱職盡責。孩子們將來也做到這些，他們的後代才有機會站到更高的台階上去實現人生理想。如果父母輩總是貪圖眼前的安逸享受，不為後代考慮，渾渾噩噩的過一天算一天，後代很容易掉進為基本生存瞎忙的怪圈，像蒙著眼睛拉磨的騾子，為了一丁點兒基本生存資料就不得不在原地轉一輩子的圈。哪天不幹活，立馬就陷入手停口停的困境，根本沒辦法擁有更高的人生追求。”
聞著顏歡發絲的香氣，趙希夷說：“我想多勸勸她，幫幫她。我相信，如果她規劃好人生，按部就班地努力，會取得不錯的人生成就。”
顏歡說：“人家對生活的看法跟你不一樣。你好心勸人，別人不但聽不進，還不領情的。人隻能靠自己在事上磨礪，多吃虧，多總結，才會真正醒悟的。”
趙希夷堅定地認為蘇真真是一顆難得的好苗子，如果能幫助她設計規劃人生，看她生活得越來越好，自己也很有成就感的。
顏歡說：“要想真正幫助一個人，不是幾句話的事情。真地幫助一個人是一個係統性的工程，那得長期持續地投入時間和精力。而時間是我們每個人都嚴重缺乏的資產，你怎麽可能有那麽多時間係統地幫助她。為什麽很多有成就的父母培養不出有成就的孩子？就是因為父母根本沒有長期持續地花時間在孩子身上，沒有根據孩子的個性特點係統性地量身定做方案，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沒有針對性地不斷地調整和更新方案。比如，觀察孩子的優缺點，反複地測試，找到孩子能改正缺點的方法。或者轉換角度，引導孩子把缺點轉化為優點。很多父母隻知道動口動手不動腦，一味地抱怨打罵。有時候必須嚴厲，有目的性地展示怒火，讓孩子明白有些邊界不能觸碰，讓孩子知曉犯了有些錯後，世界不再是和風細雨；有時候需要循循善誘，設計場景讓孩子在其中經曆，然後悟透道理。這需要父母的時間、精力、耐心，即使這些都具備了，你還受製於自身局限，需要不斷學習並調整自己的方法。最後，還得保持良好的心態，接受兒女在如此精心培養的情況下，依然無法取得成就，得不到幸福，甚至是一個幫了倒忙，毀了兒女的結果。”
顏歡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趙希夷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他看著牆上從窗外照進黑暗房間裏的一方月光，說：“或許，可以換個思維方式。”
2、蒲公英計劃
趙希夷所謂的換個思維方式，就是想讓蘇真真跳槽到自己公司來，親自培養。
自從前幾年公司走上正軌，盈利逐年攀升之後，他心裏就冒出了一個想法。而今，這個想法日漸成熟，他為它取了一個有寓意的名字——“蒲公英計劃”。計劃的內容，就是找更多信得過的能幹人加入自己的公司，培養之後，派到各省去開分公司，讓自己公司的業務在全國各地落地生根發芽。為此，他需要物色招攬更多的優秀人才加入自己的隊伍，並準備了一套又一套說辭。
他在電話裏對蘇真真說：“如果我是你，會重新規劃下自己的人生，兩三年後一定要創業開公司。”
“為什麽？”
“你這個人很單純，對世界的理解過於理想化，對未來過於自信，需要通過創業來磨礪你，豐富你。而你本身有潛力，可以通過創業這種方式成就自己。”
“上班也能賺錢。自己開公司太折騰了吧！”
“創業者和打工者的思維角度和處理問題的方式是不同的。找工作，是參與進一個係統，在係統中扮演螺絲釘的角色。創業開公司，是創造一個係統，掌控一個係統。創業是補能力短板最充分最快速的一個過程。它能不斷提升一個人麵對瞬息萬變的複雜世界處理問題的能力及資源整合能力、組織協調能力。一個公司因為你從零到一，再到十，再到百千萬。你想想，這是多麽巨大的快樂！因為你，這個公司才在世界上存在。這是一種造物主創世紀般的感覺。”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趙希夷自己都心潮澎湃起來，激動不已。但他很快意識到，蘇真真聽了那些話後根本沒什麽反應，像吹亂自己頭發的風，根本吹不動牆上手繪畫裏的花朵。
“我的目標是帶領公司走向全國。你到我公司來工作熟悉兩年，不要抱著打工的想法，要有創業心態，主人翁意識。等你完全成長起來以後，我們就是合作夥伴，咱們一起到其他省開分公司。”
原來他繞這麽大個圈子，是想挖自己去他公司。蘇真真說：“何總對我不錯。我不能走！”
趙希夷說：“你現在的老板肯定沒有把你當合作夥伴培養。你在那裏上班，始終隻是一個員工而已。你到我這裏來，從銷售做起，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收入肯定比現在高。然後管理團隊，之後再輪崗招聘、培訓、活動策劃和執行。等兩年你成長起來之後，我投資70%，你投資30%，咱們合夥開公司。你全權負責管理，根據你的管理情況，分紅50%—70%。”
蘇真真不是第一次遇見別的老板挖自己，她像以往一樣開玩笑似地應付道，好好好，看哪天有時間到你公司詳談。結果，好些天過去，趙希夷並沒有等到蘇真真的到來。他沒有放棄，反複提起這個話題。
蘇真真實在躲不過，問：“為什麽找我？”
趙希夷說：“這個世界有能力的人很多，但是人品好的少，兩個條件都具備後還能一起合夥賺錢的人，那就更難找了。我之所以找你，是因為我需要一些人品端正的合作夥伴。”
蘇真真以前遇見的老板，都是許諾自己以後能賺多少錢。趙希夷不一樣，表示的是對她人品的看重。這讓蘇真真認真考慮起趙希夷的建議來。她其實已經有了換工作的念頭。高賢澤至今沒有死心，經常到公司來找何明誠聊天，實際上就是想跟她碰麵，然後還總請她吃飯。伸手不打笑臉人。長此以往，難免會影響她跟男朋友的感情。
趙希夷說：“創業，是一門殘酷而美好的人生選修課。如果你確實不喜歡風險，安於平穩的生活，那就按部就班地工作吧。如果你認為自己行，也願意接受失敗後的苦果。那就到我們公司來。其實，如果你走我給你指的這條路，你創業的風險已經降到最低，回報卻可能很豐厚。”
像長期被水流衝刷的石頭，蘇真真漸漸動搖了。她認真思考了一段時間之後，決定跳槽。何明誠強力挽留，還是沒能留住。
3、奢侈品之夜
蘇真真沒有辜負趙希夷的信任和栽培。
她形象好，業務能力強，第一個月，業績就直奔前三。發工資時，蘇真真領了一萬八千多。第二天，她就買了一個LV包，工資所剩無幾。她說：“那麽辛苦為什麽，我必須得犒勞一下自己。”
其他同事豔羨不已，休閑時就問她：“你的手鐲是男朋友送的？”
“我自己買的，翡翠的，兩萬多。”
其他同事都咂舌，質疑她買得太貴。有人舉起手上相似的手鐲說：“我這個才兩三百。”
於是周圍的人都歎息：蘇真真是個傻瓜，被人騙了。
她說：“我也不怎麽懂，是有證書的。聽賣翡翠的人說，色差一分，價差十倍。不過呢，我是不怎麽看得出來。不管那麽多了，反正我買就是圖個開心。”
大家又問起蘇真真的項鏈，蒂芙尼的，買成兩萬多，又不是男朋友送的。
於是大家又歎息：蘇真真瞎了眼，找了一個這麽吝嗇的男朋友。
蘇真真辯駁道：“他不是吝嗇，是經濟不那麽寬裕。他也送禮物的，像我用的蘭蔻的眼霜、香奈兒的口紅……”
大家都沒想到，蘇真真日常消費的水平還真不低，各自一邊搖頭一邊回自己的辦公位。
大家在背後閑聊時都歎息：蘇真真太蠢了，找那麽窮的一個男朋友，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還有人說：那麽窮的男朋友是衝電話費送的吧。一件貴重的禮物都沒送過，換成我，早就扔垃圾桶裏了。誰要誰扒垃圾堆去。
趙希夷聽了很慚愧。回想這些年，他對妻子的關愛很少。他並不善於用禮物表達情感，取悅他人。從和顏歡相識、相愛、結婚，到如今共同生活多年，他未曾給顏歡買過什麽像樣的禮物。創業艱難，經濟緊張了很多年。之前是沒能力買，後來是沒習慣買。恰好臨近顏歡的生日，趙希夷決定認真為她挑選一件禮物。
趙希夷先在網上瀏覽，挑選。從手鐲看到項鏈，從化妝品看到包包，各個品牌，各種材質，琳琅滿目，看得頭昏腦漲， 看了大半天還是不知道選什麽。後來，他幹脆依樣畫葫蘆，也去LV店裏選了一個包。
他帶著禮物回家時，像是少年時送給心儀女孩第一封情書的途中，心裏壓抑不住地激動。
他將禮物送到妻子手中，向默默為家庭付出的妻子表達一份愛意和謝意時，像當初表白她成功後一樣滿心歡喜。
顏歡驚喜地接過禮物，踮起腳尖親了一下趙希夷的臉頰，說：“謝謝希哥！”然後，順手把手提袋放在玄關隔斷櫃上，又匆忙回到了廚房。
做菜、吃飯、檢查孩子作業、陪孩子聊天、安排孩子洗漱睡覺、收拾碗筷、自己洗漱，顏歡忙完時，已經晚上十點半了。趙希夷半躺在床上玩手機，顏歡開心地拿著包進了臥室。
顏歡用手機打開網上商城，讓趙希夷看。眉開眼笑的她說：“希哥，聽那些大明星說，什麽顏色的包配什麽顏色的衣服都是有講究的。我看，一個包不夠，你再送我幾個顏色的包吧。”
“好啊，隻要你喜歡。”趙希夷滿口答應。妻子為這個家任勞任怨，無私付出，讓心有愧疚的他好似背著一筆隱形債務。現在妻子想買，他正好借機還上一些，以減輕內心的虧欠感。
顏歡選了幾個顏色的包加進購物車，有愛馬仕的，有芬迪的，有LV的，有範思哲的，價格超10萬了。她說：“希哥，你看，我的包比我的衣服貴幾十倍，我的衣服一般是幾十塊幾百塊的，跟包不配，要不你再給我買點好的衣服？”
趙希夷一聽，這個要求很合理，理應滿足，又一口答應。
顏歡樂不可支地把範思哲、阿瑪尼、紀梵希的衣服各挑選了幾件，價格超20萬了。趙希夷心裏開始奇怪，感覺有點兒不對勁。今天顏歡買東西，都是直接從價格最高的往下麵看，什麽貴買什麽，跟以往的顏歡完全不一樣。以前的她陪自己創業時，可是為了省兩塊公交車費而選擇步行10公裏的。
顏歡又說：“希哥，你看，我沒什麽珠寶首飾。穿這麽貴的衣服，提這麽貴的包，沒有貴重的首飾來搭配，總覺得少了點什麽。要不，你也送我幾件？”
趙希夷想說夠了，已經30多萬了。可一想到創業之初，跟顏歡剛確立戀愛關係不久，公司周轉運營不下去了，是顏歡把她還在按揭的房子賣了，給他湊的錢延續公司的命。這麽好的女人，從沒開口要他買過什麽。現在買點喜歡的東西，用的錢也不是他趙希夷一個人的，是夫妻共有的。如果自己說不，算什麽男人呢？那不也成了員工們口中的垃圾堆裏的男人了？想到這裏，趙希夷打起精神，大氣地說：“歡妹，隻要你喜歡，今天你隨便買多少都可以！”
顏歡臉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說：“真的假的？希哥，你可別騙我？”
趙希夷撫著顏歡的背，堅定而豪爽地說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顏歡嘴角閃過一絲古怪的笑容，說：“那我不客氣了！”又按照由高到低的價格，選了好幾件首飾進購物車。肖邦的項鏈、寶格麗的戒指、卡地亞的手表……光這幾樣都超百萬了。
顏歡下手之狠，像窮凶極惡的歹徒，讓旁邊的趙希夷心裏直發毛。他在心裏飛快計算著：家裏的現金和存款好像一共就一百多萬，公司賬戶上還有一百來萬，之前賺的，家裏買了3套房。顏歡現在買得興起，這些東西已經快把家裏的存款花光了。這是要買破產的節奏啊！可是自己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不管了，隻要她喜歡，買再多也認了。趙希夷打定了主意，鎮定下來。
“謝謝希哥，你對我真好！”顏歡好似沒注意到趙希夷內心裏的波濤洶湧，“我再挑選幾雙鞋子和紗巾、耳釘之類的吧。”
“嗯嗯，隨便買隨便買！”趙希夷毫不遲疑地回答。他生怕自己回答慢了，顯露出一絲猶豫，被妻子發現自己的心正在汩汩地流血。那樣會讓他很沒麵子！反正多的錢都已經花了，這幾樣隻不過是零頭而已。
看著顏歡把東西一樣一樣的加進購物車，趙希夷心想，總算快結束了。但今天晚上很詭異，事件的走向像一場撲朔迷離的牌局，對方根本沒按正常人的思路出牌。趙希夷以為結束了，可顏歡好像才剛開始。
顏歡又說了：“希哥，我買了這麽多，你不買也不合適。我們夫妻牽手出去，別人會笑話我穿這麽華貴，你卻很樸素。我看這樣不行，我買了多少，你也要買多少。”
趙希夷連忙搖頭又擺手：“我就算了，我不喜歡這些。”
“不行不行，你必須要買，這得聽我的，我也算了下，家裏的現金加賣掉一套房子的錢，夠你和我買的了。”
“賣一套房？這不行的！”趙希夷急忙否定，賣一套房，就為了我們買些衣服、包和首飾，這敗家也太凶了。
顏歡沒回他話，自顧自地說：“哦，對了，不能隻我們兩個大人買，卻忽略兩個孩子。不然，走出去，別人會笑話我們自私。自己穿戴那麽好，孩子卻穿那麽普通。”
趙希夷無言以對。
“不行不行，我們家那輛車開了幾年了，配不上我們這身穿著打扮。不可能我們身上穿戴都是幾十萬，開的車才十多萬吧？不行不行！必須得去換個豪車，奔馳吧！你不是也想換車嗎？我看孩子他們班同學家的那輛奔馳七座大SUV就很好，聽說便宜的也隻要一百多萬而已。我們四個人加你父母或我父母出去玩的時候，一家人可以坐一個車，其樂融融，正好。”
趙希夷一臉茫然。
“嗯，就這麽定了！我看哪，買車的話，那我們那套還沒交接的房子也得賣了。”顏歡仍然自顧自地說道，“必須得賣，為什麽呢？你想想看，那套房子跟我們不配。我們穿戴這麽好，開的車這麽好，住的房子怎麽才100多平呢？不行不行！我看啊，必須重新買一套大房子，至少兩三百平，至少要有5個房間。每個房間都要有衛生間。還得請個保姆，幫我分擔一下家務。”顏歡沉浸在了無限美好的憧憬中，“還……還需要一套別墅，這樣的話，基本上就般配了。”
趙希夷呆若木雞。
顏歡卻喜笑顏開，邀功領賞一樣得意地問：“你看好不好，希哥？”
趙希夷感覺非常不好。顏歡的憧憬像高壓鍋，又像是一座大山，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想不通，歡妹今天是闖到了什麽鬼？怎麽從勤儉節約的賢妻良母一下子轉變成了一個揮霍無度的敗家娘們兒？
“還有啊，希哥，我們的孩子不能再讀公立學校了，必須讀私立。我之前了解過，成都好的私立學校，一人一年也就十多萬而已。還有，孩子們要多增長見識，每個學期必須出國遊學半個月，我們大人也要出去。而且，還得是頭等艙。哎，我想起來，除了我們，還有你爸媽，我爸媽，他們吃穿住行必須向我們看齊，不能以前那樣過普通人的生活了，他們也需要配一輛好車。我爸媽不會開車，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給他們請司機……”
“你瘋了吧？”趙希夷終於忍不住了，像積蓄很久能量的火山一下子爆發了，“你今天是吃錯了什麽藥？”
“怎麽了，希哥？”顏歡低下頭，一副小孩幹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表情，楚楚可憐，“你嫌棄我買東西太多是不是？我不買就是了，希哥。”
趙希夷搖搖頭說：“我答應了你要買，就一定要買。但是其他人的，你就別說了。”他捧起顏歡的臉，“如果全部按照你說的那樣做，我們就破產了。”
顏歡心疼地問：“你怕破產嗎？”
趙希夷沉默不語。
顏歡的語氣一瞬間變得鏗鏘有力起來：“我知道怎麽不會破產。你看……”她一邊說話，一邊從趙希夷買的包裏拿出一把剪刀。
趙希夷納悶，怎麽買的時候沒注意到包裏還有剪刀。
“嚓嚓嚓！嚓嚓嚓！”
他還沒回過神來，顏歡已經拿起剪刀對著包一通亂剪。趙希夷開始是不解，就看著她剪，然後醒悟過來那是一萬多塊錢，怒火一下子升騰起來，好似汽油澆到了火堆上。他大吼道：“你腦殼長包了嗎？”
趙希夷奪過剪刀，看著被妻子剪得破爛不堪的包，欲哭無淚，大聲質問道：“你搞什麽名堂？裝什麽怪？”
那天晚上，趙希夷讓顏歡給好好上了一課。
有的人窮過，條件稍微好一點，就會選擇報複性的消費，認為隻有華美、光鮮、炫耀才能消除曾經物質匱乏留下的心理陰影；有的人窮過，會想方設法盡可能遠離貧困，對任何可能導致再次貧困的陷阱時刻保持警惕，比如說——抗拒大眾所熱衷的消費主義的誘惑。
顏歡說：“我背幾十塊幾百塊的包挺知足的。奢侈品是屬於那些買它們像買白菜一樣的人。他們買奢侈品像我們買日常生活用品一樣，不費一點氣力。我們隻是普通家庭，上有四個老人，下有兩個孩子。我們得看菜吃飯，量體裁衣，不能學他們的生活方式，學他們的消費理念。否則，一旦生意虧損，等待我們的就是破產、貧困交加。”
得知丈夫是受了蘇真真的影響，才突發奇想送貴的禮物。顏歡說：“每一個小女孩子，都會喜歡美好的事物，這很正常。在社會風氣的影響下，很多女孩經不住物質誘惑，很容易變得浮誇和虛榮。她們熱衷於超前消費，追求無節製的物質享受。她們把買鑽石和幸福掛鉤，把買奢侈品等同於榮耀和尊崇。很多男人也一樣，把擁有名貴手表和豪車當作成功。這些都是掉進了消費主義的圈套。當然，我的意思不是不能買，而是不要超出自己的消費能力去買。”
趙希夷心想，換不成奔馳車了。
顏歡說：“我們是一家人。表達你對我的愛，不需要你用超出我們平常消費能力的高價格的東西。請用對我來說是高價值的東西，比如你的勤奮、誠實；你的好脾氣，情緒穩定；你開車仔細，平平安安的你；每天能夠回家吃飯，心裏始終裝著這個家的你；在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適當的幫我搭把手，照顧一下孩子的你。這些，對我來說，是最珍貴的，也是我最看重的。”
趙希夷深感慚愧。
顏歡說：“我也不是不願意用奢侈品。等哪天你的事業做大了，輝煌了，買這些就像今天我買菜一樣輕鬆，我為什麽不用呢？不過就是正常的消費而已啊。現在我們的消費能力達不到那個水準，我隻有一個包是奢侈品，其他衣物都很普通，這樣出去究竟是讓人誇我的包呢還是讓人貶損我的穿著呢？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在透支消費能力了，是虛榮。本身不具有那個消費能力，卻學著更高階層的人的生活消費方式。像我們這種家庭條件，如果非要咬牙從頭到腳包裝一番，穿戴上百萬，向外人透露出一種我有錢我有品位我不是普通人的味道，我不但體會不到受人矚目的尊崇感，反倒會心虛，內心遠不如現在這樣安寧踏實。我等著你帶給家人更高生活水平的那一天，不過你也別因此著急，即使這輩子用不上也沒關係，隻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
趙希夷心裏湧起一陣暖流。暖流像噴泉一樣直衝眼眶，差點就滾落出來，他強力忍住了。這是一個多麽賢惠，多麽顧家，多麽為他著想的女人啊！對比那些超出自身能力去追求物質消費而讓家庭背負沉重經濟重擔，讓身邊人的生活雪上加霜的女人，自己是多麽幸運！此刻，他才意識到：真心真情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充滿理解的愛和無條件的信任才是絕對的奢侈品。而這，多少人終其一生尋覓，都不可得。
“你也沒必要把包剪了吧，我可以去退或轉手賣了。”感動之餘，他又開始心疼那一萬多塊錢。
顏歡提醒他，有一次女兒不認真做作業，老是擺弄她的電話手表，反複提醒都沒用，是他說再玩手表就給她丟了。後來，果真給她丟垃圾桶了，不管她怎麽哭鬧。“你說不這樣做她記不住，必須要心痛過，才會刻骨銘心，才能改正那些未來還會不斷導致心痛的做事方式和壞習慣。我剪碎它，不過是一萬多塊錢，我們承受得起，但心也會痛一下，是好事。因為，這痛會讓我們更深地記住，決不能超出自己的能力去消費。一旦有這個苗頭，我們中的一個人就要站出來說不。這個小家，隻有我們兩個人都全力以赴，才能興旺，才能幸福。”
說完，顏歡清空了購物車。
這個夜晚，發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但趙希夷的心裏，卻是滿滿的幸福和甜蜜。他無比滿足，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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