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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陰陽魚》連載第11章:時間如刀,空間如砧板,而你我都不過是魚肉

(2024-01-29 01:29:17) 下一個

1、研究狗屎

每隔一段時間,寧燕就會讓鍾嘉琪帶著曹雙傑,找個地方喝喝茶,吃吃飯,天南海北地閑聊一通。看似閑聊,寧燕卻打著自己的算盤。她從各個角度旁敲側擊,以此觀察、了解、分析曹雙傑。知道得越多,她越是厭惡這個女兒選中的男人。在她看來,曹雙傑就像是一泡狗屎,遠遠望見,繞道走開,並不會讓自己多難受。可令人發愁的是,現在根本繞不開。女兒不光眼睛被狗屎糊住了,還把這泡狗屎當寶貝一樣擺在了她麵前。她不得不去研究這泡狗屎的顏色、氣味、構成和長期相處的可能性,結果就是越研究越惡心。盡管她心中萬般憎惡,但麵對曹雙傑時,她的外表仍然保持著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她臉上習慣性洋溢的笑容像是一條柔軟的河流,看上去溫和平常地流淌著,實際上深不可測,曾有不少麻痹大意的人掉落其中,被淹得苦不堪言。

這一天,跟曹雙傑吃飯的時候,寧燕叫上了莊小鶯。前兩回曹雙傑都沒喝酒,但這次莊小鶯不依不饒,非拉著曹雙傑喝不可。

鍾嘉琪幫著推脫,說:“莊姨,他要騎車。不能喝酒!”

鍾嘉琪拿眼睛去求助寧燕,寧燕一直笑著,沒說話。

“我第一次跟雙傑吃飯,怎麽能不喝呢?少喝點沒事。”莊小鶯非要給曹雙傑滿上,“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

“他平常要喝。今天不是騎了車嘛!”

“車就停這裏,又不會丟。但是今天這酒不喝,第一次見麵就缺點意思了!”

曹雙傑沒辦法,不得不端起酒杯。這個第一次見麵的莊姨不僅熱情還會說話,實在難以拒絕。有了第一杯,自然,接二連三就抵擋不住了,不知不覺曹雙傑已經好幾杯酒下了肚。

“來來來,今天必須要喝盡興。”莊小鶯不斷地勸酒。她的嘴裏像是有一間裝滿了各式各樣高帽子的庫房,她不斷地拿出“好男人”、“青年才俊”、“不可多得的人才”等桂冠往曹雙傑頭上戴,直誇得曹雙傑心花怒放。曹雙傑對莊小鶯的印象好起來,心想:這莊姨就是有眼光,比鍾嘉琪那些閨蜜有見識多了,人還溫柔隨和。

鍾嘉琪之前是勸阻曹雙傑不喝,後來是勸他少喝,再後來是勸他不要喝醉,最後發現,自己的話就像空氣中漂浮的塵埃一樣毫無分量。曹雙傑的酒勁漸漸上來了。那麽多好聽的話,像豔麗芬芳的鮮花簇擁著他。他的興致愈發高昂,反而轉過頭讓鍾嘉琪消停一會。

莊小鶯似乎有了醉意。她左手拍著曹雙傑的肩膀,右手豎起大拇指,說:“嘉琪,這小夥子真不錯,是難得一見的大氣豪爽的漢子。如果我再年輕20歲,肯定會對他一見鍾情。那樣的話,咱們就是情敵了。我會為了他跟你打得頭破血流。”這話讓曹雙傑太受用了。他活了二十多年,得到過的所有誇獎加起來,都不如今天的讓他興奮和過癮。莊小鶯那張嘴,似乎會給心靈做按摩,讓人格外舒坦,再加上她身上的香氣和說話時的熱氣從側麵撲來,這個豐滿嫵媚的半老徐娘,不經意間讓曹雙傑竟然有了一種勃起的衝動。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寧燕插話了:“嘿,你個老女人,喝一點點就耍酒瘋。”

莊小鶯哈哈大笑:“嘉琪別生氣,我開玩笑的。”

鍾嘉琪的臉紅起來,像一塊白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輕聲辯解道,才沒生氣呢!

寧燕給莊小鶯挑了一塊烤乳鴿,說:“多吃菜,少說話。”

莊小鶯說:“菜也要吃,酒也要喝。幹杯!”說完端起酒杯又跟曹雙傑的杯子碰。

吃完了烤乳鴿,莊小鶯說:“聽說鴿子是不放血的,直接開水燙死,拔毛。”

曹雙傑說:“我在市場上看商販是把鴿子的脖子扭到翅膀下麵用水悶死的。”

鍾嘉琪撇撇嘴,把碗裏的一塊乳鴿肉還給了寧燕。寧燕無奈地搖搖頭。女兒一直這樣,心理脆弱得很。聽了鴿子非正常的死法,她就無法下咽鴿肉了。寧燕特別想問女兒,究竟是跟誰學得如此矯情的?放眼天底下,哪一種美味的肉食不是經過殘忍血腥的處理程序,再經過蒸、煮、炸、炒、煎、燉、烤之後才得以實現呢?照你的性格和習慣,每一種動物被宰殺的場麵隻要讓你見識一回,以後怕是隻能吃素了。如果植物有痛感,那你是不是連大米白麵都不吃了?寧燕真想領著女兒去見識一下各種動物被殺、被分割的血腥場麵,就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從此就拒絕食用各類肉食。畢竟,世界上還沒有一種肉生來就是死的,不殺不宰,不煮不烹,自動就變成美味了。或許,說不定女兒見的血腥場麵多了,反而不會再存在這種心理問題。

鍾嘉琪一個動作,在寧燕腦袋裏引發了好一場母女之間的衝突。

莊小鶯說:“據說鴿子身上最有營養的就是血,要是把血放了,鴿肉就沒多少營養了。”

曹雙傑說:“對,我也聽說是這樣的。鴿子放到水裏悶死後,再用開水澆鴿子,方便脫毛。做手術後的病人喝了鴿子湯,身上的刀口才愈合得快,以後陰雨天時疤痕也不癢。”

莊小鶯說:“讓我吃我敢,讓我溺死鴿子我可下不了手。”

寧燕說:“前段時間一個批發酒的老客戶送我幾隻活的散養蟲草雞,我不敢自己殺,也懶得去市場上請人殺,轉頭就送給公司員工了。”

曹雙傑趕緊毛遂自薦,說:“下次我來幫你殺。別說殺雞了,殺豬我都敢。”他賣力討好巴結的樣子,像一個生意慘淡的屠戶,扛著一把宰牛刀熱情主動地上前招徠殺雞的活兒。

寧燕笑笑,說:“我不信,你還能殺豬?”

曹雙傑拍著胸脯說:“殺頭豬算什麽?殺……”猛踩刹車一般,他猛刹住話頭。

大家都望著他,等他說完。

曹雙傑舔舔嘴唇,說:“……就是,讓我去殺頭熊殺頭老虎都不在話下。”

大家聽了都搖頭笑。這也太不切合實際了。凡是見過老虎和熊的人都知道,人要是單獨去跟它們拚,就是找死。不過,寧燕還是誇他,說他膽子大。一說起膽子,他愈發得意起來。他也覺得,在一群連雞都不敢殺的女人們麵前,他有資格得意。借著酒勁,他用炫耀的口吻講起自己從小膽子就大的一些事例來。有一次,正在上課,一隻鳥闖進教室,他抓住鳥的兩隻腳,使出渾身力氣,一下就把鳥撕成了兩半。鳥的內髒和血濺得四處都是,嚇得女同學哇哇大哭。還有一次,學校外麵有一隻狗趴在地上睡覺。他走上前,從書包裏摸出砍刀猛地砍了下去。那隻狗慘叫著爬起來,東倒西歪地亂跑不見了。地上隻剩下一截狗尾巴,一動不動。

寧燕和莊小鶯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鍾嘉琪眼淚直往下掉,怨他太殘忍!

曹雙傑卻毫不在乎地說:“動物的命都是由人主宰的,不值得大驚小怪。”

不過,酒醒之後,曹雙傑的說辭就變了。他說那些事例都是他胡編亂造的,並向鍾嘉琪保證,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那樣殘忍地對待小動物。曹雙傑的詛咒發誓,讓鍾嘉琪心中稍感寬慰。她想,隻要曹雙傑以後不幹那些殘忍傷害動物的事情,她也算是對這個世界作出了一丁點兒貢獻。

2、神經緊繃

了解到曹雙傑的太極拳館還在準備中,咖啡館退股的錢都不知花哪裏去了,鍾嘉琪還在通過克扣自己消費的方式來攢錢幫扶他,換作以往的脾氣,寧燕早就按捺不住了。現在,她是步步後退,一忍再忍。她愁眉苦臉地跟莊小鶯抱怨說:“錢給他用,身子給他玩!他把我女兒哄得是團團轉啊!”

聽一個當媽媽的氣急敗壞地談女兒的事情,莊小鶯的心裏一邊暗自慶幸自己生的是個兒子,一邊暗自歎息,誰知道精明能幹非常的你,會攤上這麽一個憨癡蠢笨的女兒。她說:“嘉琪這種女孩子很容易被嘴巴甜臉皮厚會耍手腕的男人騙。那個曹雙傑一看就是那種老練的會玩弄乖乖女的男人。”又勸寧燕,從長計議,慢慢找機會拆散他們。

寧燕惱怒地說:“那塊狗皮膏藥,我看見他的嘴臉就惡心。我已經沒耐心跟他耗下去了。”

莊小鶯搖搖頭,說:“就現在的情況看來,除非嘉琪自己放棄。你想要分開他們,實在太難了。”

寧燕半晌無語。如果不考慮後果,她可以用各種手段硬性將女兒和曹雙傑分開,像用力分開兩塊磁鐵。但那樣的後果會怎麽樣,她心裏完全沒底。她偌大的家業還需要唯一的女兒來掌管和繼承。她絕對不能用蠻幹來解決問題,而是應該用腦子。否則,說不定舊問題沒解決,反而冒出更多更大的新問題出來。一連串唉聲歎氣之後,她加重了語氣發狠道,在她的字典裏沒有不可能三個字。她一定會盡快找到辦法,把那個人從女兒身邊趕走。

莊小鶯不無擔憂地說:“那個人心太狠,殺人如殺雞,又善於偽裝。你可得掌握好分寸啊!”

寧燕默默地點點頭。

隨著年歲漸長,人生經驗閱曆更加豐富,寧燕做事愈發謹慎小心起來。對任何可能給自己造成傷害和損失的事情,她都是慎之又慎。以前,寧燕回到家裏,身心都是很放鬆愜意的。如今,因為女兒交男朋友的事情讓她感到憂慮和不安,回家後,在浴缸裏泡著,她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跟薑雪在車上閑聊,居然成了寧燕生活中少有的輕鬆時光。

薑雪開車的時候,喜歡跟寧燕東拉西扯,胡侃亂吹。“寧總,你為什麽會買豐田陸巡這款越野大車呢?粗獷硬派,感覺不大適合你。而且男人對開這種越野車的女人容易敬而遠之。”

“為什麽?”

“反正我身邊的那些男孩子說,開這車的女人不能娶,因為這種女人的心一般都很大,性格堅韌,是女漢子,很難被掌控。其實我開你這款車滿合適的。”

“這又是為什麽?”寧燕沒有怕男人不敢娶自己的煩惱。想娶她的人挺多,比如眼下就有一個小她十來歲的某單位小領導成天對她噓寒問暖。她是根本不敢再嫁。她認為,那些男人明擺著是衝著她的錢來的,目的赤裸裸,跟蚊子想吸血才圍著人轉一個樣。其實,僅僅是吸點血倒罷了,她並不怎麽介意。她隻是懼怕別人背後打的算盤。雖然每一個男人嘴上都說得好聽,但他們心裏打的那些不好的主意,是從來不會透露分毫的。她堅信,男人比蚊子可怕多了。而嘴上說愛她的男人,比蚊子簡直要可怕千萬倍,必須保持十二分的警惕來提防。

“因為我就是五大三粗的女漢子嘛!”

“那你說我適合開什麽車?”

“你,看上去精致優雅,我覺得紅色的保時捷帕拉梅拉或紫色的瑪莎拉蒂總裁適合你。”

寧燕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那也太騷包了。”

“反正你跟這車總有點格格不入。要不就改裝升級一下,比如把車的內飾提升個檔次。那種豪華、精致、優雅、細膩的氛圍有了,才配得上你。”

寧燕驀然發覺,自己以往一直不服輸,暗地裏總憋著一股勁兒跟年輕女孩比妝容,比身材,比穿著搭配,看似各有千秋,實際上還是輸得徹底。自己就像晚秋時節垂絲海棠樹上零星綻放的反季節的花,因為陽光、雨水、營養充足,便妄想跟春天的枝頭比美。豈不知,寒流已在趕來的路上,留給花朵枝葉的時光已經不多了。而年輕女孩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在很多華麗卻無甚用處的地方;她們可以自然、隨意、素麵朝天地躺在小夥們懷裏撒嬌;她們可以放肆、不計後果、轟轟烈烈地去愛一個人,即使愛錯了也還有機會重頭再來。而自己,隻能老謀深算地躲在老板、朋友、母親、女兒、阿姨、親戚、合作夥伴等等麵具背後,以利益為標尺衡量著萬事萬物。

她說:“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這車空間大,視野好,內飾簡單、大方低調。在漂亮和實用之間,我肯定選擇實用。最重要的是,這車能給我安全感。”

回憶裏,安全感是寧燕一直欠缺的東西;很多夢裏,她一直追尋而不得的,也是這安全感。為什麽要追求金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金錢能給她底氣和信心。寧燕覺得自己老了。如今,她越來越不喜歡社交。不喜歡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和皮笑肉不笑;不喜歡跟這個人禮貌周旋,跟那個人逢場作戲。她生出了退休的心思。她想,自己要慢慢退出生意。等女兒找到一個好歸宿,生幾個兒女,自己就把事業徹底交給女兒。自己在家帶外孫,好好享受天倫之樂,並將餘生所有的愛,無私、毫無保留地全部澆灌給孩子們。

薑雪問:“咱們公司的酒在市場上會有假貨嗎?”

寧燕說:“大廠的係列酒一般不會有假酒的,因為做假沒什麽利潤,還會虧本。”

薑雪說:“難道咱們的酒質量和假酒差不多?”

寧燕說:“肯定不是了。假酒的生產成本會低一點,但實際上流通成本很高。如果你是假酒生產廠家,冒同樣的風險,為什麽要選擇一款傍名牌的係列酒,而不是市場認可度本來就很高的名酒呢?用戶接受度更高,市場流通性更好,利潤更可觀。”

薑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明白了。我就像我們公司的酒。別人想整容,是想整成明星的樣子,而不是來參照我的樣子。又花錢又挨痛,整成我這樣就太不值得了。”

薑雪總喜歡自嘲長相。寧燕就想,這不是一個正常女孩子的心態,一定是受外力嚴重影響扭曲過的。她肯定是怕別人嘲笑自己,所以就先自嘲,通過這種方式降低別人嘲笑自己的可能性和殺傷力,以達到保護自己心靈的目的。哪個女孩子天生不喜歡美呢?如果有人做出不喜歡的樣子,那她一定是經曆過什麽。寧燕不僅聽不得別人指責自己,自己也從不指責自己。自己沒有錯!自己最棒最棒!寧燕總這樣給自己心理暗示。自己都不愛自己?自己都不保護自己?世界上就沒人愛護自己了!寧燕建議薑雪不要常拿自己開涮,要相信自己獨一無二的美,又說:“可惜現在的假酒質量都很好。不像過去,用工業酒精勾兌,經常喝死人,沒死的也會成為瞎子。”

一隻蚊子在車裏飛,有時會飛到擋風玻璃前幹擾駕駛人的視線。薑雪說:“這天氣,居然還有蚊子。”她打開車窗、天窗,蚊子也不飛出去,就在車裏亂撞。寧燕瞅準時機,一巴掌扇過去。蚊子落在腳墊上。寧燕俯身抓住蚊子的翅膀,從開著的車窗將它拋了出去,嘴裏罵道:“摔死你個混蛋!”

3、裝修公司起步

何明誠從鍾嘉琪手裏租了一間公寓開裝修公司。

在來成都之前,何明誠就有開裝修公司的經驗。那時,跟他一起做裝修的還有他哥何明忠。

何明忠初中還未畢業時,父親就病逝了,母親管教不住。聽聞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他撕了書本,跟著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開始了吃喝嫖賭打群架的生涯。社會上龍蛇混雜。別人眼中的他就是一條蛇,但他卻毫無來由地相信自己是一條龍。為了加深這種自信,他在後背上紋了一條青龍,希望能保佑他避禍免災,飛黃騰達。一次,在酒吧裏跟別人起爭端,眼見囂張的同夥被對方的兩把刀一前一後同時捅進身子倒在血泊中,他嚇得尿了褲子。從此幡然醒悟,決心走正道。他去了餐館廚房當學徒,經常偷吃。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往炒菜的鍋裏吐痰,或者扣出鼻屎彈在鍋裏。他手腕上有好些個煙鍋巴印。為了得到周圍人的敬畏,他編造了很多砍人像砍菜的故事。他繪聲繪色地告訴周圍人,說他每砍一個人,就會在手腕上留一個印記。如果有人跟他過不去,他不介意再在身上燙一個。眾人聽了,跟他相處時都格外小心,廚房裏的大師傅也不敢得罪他。實際上那煙鍋巴印另有來曆。每一次追求女人而不得,借酒消愁時,他就把點燃的煙頭狠狠地摁在手腕上,表示從此與女人勢不兩立。但通常過不了多久,他又會按捺不住內心的騷動,再次對著路過的姑娘吹口哨,甚至於動手動腳。等他把餐廳裏的女服務員都騷擾得差不多了,手腕上小腿上又多了好些個煙鍋巴印的時候,老板出麵,說著好話,送瘟神一樣把他請了出去。期間又幹了幾份其他工作,據他說,都是他媽的別人的可惡導致了他幹不下去。後麵稍微幹得長一點的事情,是在失地農民的安置小區邊賣鹵菜。每天下午,他的攤位開張,狐朋狗友便像蒼蠅盼到了新鮮的糞便一樣圍攏過來。一群人在攤位邊支開桌椅,喝著酒胡侃海吹直到深夜。對於何明忠來說,那是一段頂美好的歲月。狐朋狗友們都表現出唯他馬首是瞻的樣子,一口一聲“忠哥”,給他增添了不少自信和豪氣。等把家裏的拆遷款賠得差不多的時候,母親突發腦溢血過世。家裏有一套兩室的拆遷安置房,是何明誠外出就讀大學時家裏拆遷獲得的賠償,絕大多數時候是何明忠和母親住。母親走後,何明忠對何明誠說,兄弟之間要互相幫助,你條件比我好,讀書比我多,也比我懂大道理,這麽小的房子,你們搬回來也擠不下,等以後辦了房產證,賣了之後我們兄弟平分。何明誠大學畢業後回老家找了一家裝修公司做室內設計師工作,跟女朋友田婭麗一直在外麵租房住。哥哥那樣說,他也沒發表反對意見。

有一天,何明忠急慌慌地找到何明誠,要借五千塊錢。何明誠問他怎麽回事,他支支吾吾地不想說,翻來覆去隻說十萬火急。後來何明誠才知道,哥哥是在外麵亂搞染上了性病。見哥哥不務正業,經常找自己借錢花,何明誠便想辭職開一家裝修公司,讓哥哥也有點正經事做。何明誠的想法很簡單,他負責公司管理和設計,哥哥負責工程管理。田婭麗說,你哥哥裝修流程什麽都不懂。何明誠回,那沒關係,可以學的。

裝修公司開起來了。何明誠踏實勤奮,雖然艱難,也慢慢上了軌道。何明忠經常預支工資,下班後喜歡約裝修工人和公司員工喝酒。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何明忠都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領,他的名下還倒欠公司錢。於是,他就找何明誠報銷吃喝玩樂的費用,說他是為了公司發展壯大,為了工程質量有保障,下班後還加班加點地跟工人和員工培養感情,這些都是正經事。加班費就算了,但開銷得公司報銷。何明誠早聽得員工和工人抱怨何明忠經常生拉活拽他們去喝酒,他們也不是不掏腰包,基本上是大家輪流當東道主。何明誠勸過哥哥,哥哥像沒長耳朵,仍然我行我素。何明忠身無分文時,工作也不做,就一直纏著何明誠,在他耳朵邊碎碎念,何明誠實在拗不過,偶爾也給報銷一些。別人誇何明誠勤儉,何明忠卻說:他那是自找的,不會過日子。

何明忠在裝修行業久了,漸漸有了心得。遇見有權勢的客戶,他就巴結,盡心盡力把工程做好。遇見有錢的客戶,他就絞盡腦汁推薦返點高的建材和家居用品。遇見普通客戶,預算有限的,如果不配合增項或換材料讓他賺外快,他就給客戶臉色看。如果客戶一直不妥協,他就拖延工期或以次充好。若客戶投訴他,他就給客戶使陰招。比如:把要埋在地板下的熱水管用最小的鑽頭打幾個小孔,再用白水泥補上;故意折斷幾處電線,然後輕輕接上……這些問題剛裝修完時發現不了,等客戶入住進去之後,會一個一個的暴露出來。每當想到客戶急得發瘋的樣子,何明忠的臉上總會露出得意的高深莫測的笑容。

有一次,何明忠酒後開著公司業務專用的麵包車與一輛轎車發生了一點小摩擦,三言兩語不合,打了對方司機,然後扔下車子跑了。不知他找了哪裏的關係,後來居然一點事沒有。從那以後,他愈發洋洋自得,有些時候在中午都拉著工人下館子,酒一進肚子,就開始吹噓他認識誰誰誰。在他口中,當地好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成了他的保護神,天塌下來都會幫他撐著。有一回,醉醺醺的他在裝修工地上抽煙,隨手亂丟煙頭,造成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火災事故。客戶和樓上樓下隔壁的鄰居們聯合起來氣勢洶洶地找到裝修公司要賠償。

每次麵對客戶投訴,給哥哥清理爛攤子的時候,何明誠就顯得非常被動,疲於應對。

幾年下來,何明忠欠公司的帳越來越多。後來,何明誠發現,哥哥不僅在多個建材供應商那裏欠下不菲的私人借款,還把工程款私自挪用花了個精光。為此,兩兄弟吵得不可開交,還在辦公室打了一架。何明忠堅持認為他雖然造成了虧空,但本意是好的,是為了公司的發展。何明誠心力交瘁,冷靜之後與哥哥協商。協商的結果是,公司歸何明忠,何明忠補一定數量的錢給何明誠。何明誠認為,自己隻要公司價值的一小部分,哥哥應該很高興也很滿意,會很爽快地把錢支付給他。結果,何明忠接手公司之後,該付給何明誠的錢一直拖著。最終一分錢都沒付。

母親的遺產——那套兩室的拆遷房,社區通知可以辦房產證了。何明忠說,就辦在他名下,等賣了之後再跟弟弟平分。被哥哥欺騙過多次的何明誠感覺不靠譜,說,要不,就辦自己名下,賣了分六成給哥哥。何明忠怒氣衝衝地拒絕了,並放言道,反正他住著,不辦產權就不辦,反正吃虧的不是他。這事也就一直拖著。

兩兄弟齊心協力把生意做大,一起把生活過得紅紅火火,是何明誠最初的美好的願望。幾年下來,何明誠發現那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辛辛苦苦,殫精竭慮,結果白忙一場。看清哥哥的嘴臉之後,他非常痛心、失望,決定遠離老家,到成都發展。

到成都之後,何明誠進了春日豔陽裝飾。他的計劃是先在成都站穩腳跟,再找機會自立門戶。田婭麗已經懷孕了,很多公司不招,便進了一家小廣告公司做設計,又擔心噴繪的氣味和印刷油墨等化學物品影響胎兒的發育,沒做多久便辭了職。幾個月倏忽而過,夫妻倆來成都基本上沒賺到錢,生活日益窘迫。這個時候,何明誠卻執意要開裝修公司了。他開公司的底氣,來自於在春日豔陽裝飾工作期間,談過幾個潛在的工裝客戶。這幾個潛在客戶,隻要有一個轉化為他的客戶,就保證不會虧。他想搏一把。

每次做選擇前,何明誠都會跟田婭麗商量。但一旦何明誠做出選擇之後,田婭麗即使心裏反對,行動上也不再阻攔。田婭麗會收起自己的看法,全力支持丈夫。她想,即使決定是錯的,那有什麽關係,大不了從頭再來唄。隻要兩個人努力,沒什麽過不了的坎。

夫妻倆商量妥當之後,分頭找各自的朋友同學借錢。錢湊得差不多了,又尋找公司辦公地址。四處找了一圈,總還是嫌租金貴。何明誠突然想起之前到春日豔陽裝飾送發票的鍾嘉琪,便試著打了一個電話,問她有沒有價格便宜的寫字間。鍾嘉琪推薦了家裏在航空港空置的公寓,毛坯,但是價格極便宜,物管費也低,還沒中介費。何明誠大喜,覺得再好不過了,因為他之前談的一個潛在客戶在這裏買了一層公寓,正計劃裝修後做酒店。他把辦公室設在客戶所買的公寓附近,那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何明誠從鍾嘉琪手裏租了一套公寓,開始裝修起來,同時尋找建材商合作,尋訪做工認真負責的工人,招聘員工。之後,簡單置辦了一點辦公家具和辦公設備就開業了。開業之前招聘員工,人家要麽嫌棄他公司小,要麽嫌棄他給的工資低,實在難以招到。何明誠想到之前的同事——蘇真真,形象好,而且有一種跟客戶相處得像朋友一樣融洽的能力,是個很有潛力的談單能手。何明誠咬咬牙,把底薪和業績提成點數提高,好說歹說把蘇真真邀請到了自己公司。

就這樣,三個人組成的明誠愛家裝飾公司就正式對外營業了。對外宣傳中:何明誠是首席設計師、工程監理;田婭麗是設計師;蘇真真是設計師助理,實際上就是負責客戶的開發和簽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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