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燕回到家,發現衛生間的馬桶坐墊上有好多滴黃色液體。她隱隱覺得不對,隨口問了下有誰來過。鍾嘉琪吞吞吐吐地說是曹雙傑。怕媽媽怪罪,她趕緊又補上一句,自從上次保證之後,再也沒坐過他的摩托車。
曹雙傑這個名字從鍾嘉琪嘴裏蹦出來,進入寧燕的耳朵,像火星子綻進了炸藥桶,寧燕瞬間就處在了爆炸邊緣。她擺明了持反對態度,這孩子怎麽還可以把那窮小子帶回家呢?家是極其私密的地方,怎麽可以隨便帶一個她沒認可的男人回來?在她即將爆發的時刻,理智像冰雪澆在火炭上一樣強壓住了她的怒火。生意場上,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的寧燕,每次氣到內心快爆炸的時候,理智總會像消防員及時出現在火災現場一樣,把火氣強壓下去。若非如此,她的人生恐怕早就跟爆炸現場一樣,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了,哪還可能擁有今天如此豐裕的物質生活!
她指著馬桶坐墊上的尿液,用殘留著火星子的語氣說:“濺得到處都是,不知道考慮別人的感受。你怎麽受得了?”
鍾嘉琪連忙替曹雙傑辯解,說:“他走得匆忙,沒注意到吧。我記得提醒他,以後不會了。”
“這是一個人的素質問題,是生活習慣問題。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他和我們家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真成為一家人,生活中肯定矛盾重重。”
“他給我保證過,會改掉壞毛病的。”
寧燕聽出來了。鍾嘉琪已經發現曹雙傑有不止一種壞毛病,且並沒有因此嫌棄他。這女兒,看來是鬼迷心竅了,鐵了心要一條路走到黑。
每次鍾嘉琪指出曹雙傑這樣那樣的毛病,曹雙傑表麵上也是“嗯”“啊”“哦”答應改正,可實際上,曹雙傑的內心並沒真正認同。他認為撒謊、罵人、恃強淩弱、不講衛生等等,那些不過是人人都有的真性情罷了。曹雙傑對自己是極其寬宏大量的。與人談及與女朋友相處的情況時,他對自己在鍾嘉琪麵前的表現作出了高度評價——上床後滿身力氣,下床後幽默風趣。不得不說,在鍾嘉琪麵前,曹雙傑絕對是好好先生,從不生氣,任打任罵,任責任罰。鍾嘉琪突然間的小脾氣,沒來由的小性子,一切無理取鬧,曹雙傑都像垃圾桶對待廢物一般,照單全收。除此之外,他還挖空心思變著花樣逗她開心。
不過,曹雙傑對其他人可沒這麽好脾氣。唐丹妮很愛吃肥腸,曹雙傑就在背地裏咕噥說她上輩子就是一坨豬屎。他如此評論她的閨蜜,讓鍾嘉琪很是反感。鍾嘉琪厲聲告誡他不準侮辱別人。曹雙傑說,在他眼中,全世界的其他女人跟鍾嘉琪比起來都是豬屎。情人的話有一種魔力,會讓戀愛中人的大腦自動拒絕保持中立。鍾嘉琪也是一樣,雖然介意曹雙傑對好友的惡言惡語,但又因曹雙傑表現出對她的獨特愛慕而心生歡喜。
曹雙傑說:我心中隻有你。我對全世界的女人都壞,隻想對你好。我沒有錢,但我要把這份獨一無二的愛獻給你!
鍾嘉琪被深深感動了。她腦海中紛紛揚揚的全是玫瑰的花瓣,心房裏充盈著蜂蜜一樣的香甜。她想:就算全世界的人看不起他,笑話他,我都要跟他站在一起。
鍾嘉琪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改變曹雙傑,讓他越來越好,越來越優秀。這種信念隨著兩人交往時間的增長越來越深。改變曹雙傑,漸漸成了體現她人生價值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寧燕對曹雙傑一如既往地鄙視,問道:“看你的勁頭,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樣子。我隻想知道,以他的能力和條件,能夠給你幸福嗎?”她開始考慮,如果停了女兒的開銷,她跟他過得下去幾天。
鍾嘉琪頓時低下了頭,陷入了沉默。
花草的種子撒在土裏,沉默一段時間之後會發芽;男人的種子進入女人身體,沉默一段時間之後會懷孕。此刻,女兒的沉默,像是種子一樣在孕育著什麽,讓寧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好半天,鍾嘉琪終於鼓足了勇氣,說:“我把咖啡館的股份退了。我把那些錢給了曹雙傑,讓他可以開一家太極拳館。以後會好起來的。”
寧燕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鑽進她兩隻耳朵的仿佛不是聲音,而是兩條毒蛇,她的表情因此變得扭曲難看,喉嚨也幹澀發緊:“你……給我再說一遍!”
鍾嘉琪耷拉著眉眼,說:“我知道你是嫌棄他沒錢。我是想幫助他把事業做起來。”
寧燕心裏直呼:傻子啊傻子!
鍾嘉琪說:“我再也不貪玩好耍了,以後天天出去找那些租客老板們學習做生意的經驗。以後能幫助你,也能幫助他。”
鍾嘉琪退咖啡館股份這事,不止讓寧燕吃驚,還讓孫琳苓非常不滿。孫琳苓第一反應是——咖啡館賬上的資金都還沒虧完,怎麽可以退股?麵對鍾嘉琪的堅持,孫琳苓思慮再三後,決定把眼光放長遠。隻要跟鍾嘉琪把關係維持好,她以後機會還多,沒必要因眼前這點蠅頭小利把關係搞太僵。於是,她核算了帳目,退了13萬給鍾嘉琪。投資50萬,半年時間,退回13萬。鍾嘉琪覺得少,但看見孫琳苓那哭喪的臉,聽著那蒼蠅一樣嗡嗡嗡嗡的解釋,最終還是接受了。
孫琳苓把鍾嘉琪撤股的事情怪罪於曹雙傑。
孫琳苓跟唐丹妮談起這事時說:“姓曹那個男人太奸猾了。居然讓嘉琪把咖啡館股份撤回,拿錢給他開什麽太極拳館。”
唐丹妮說:“他長得還算人模狗樣,再加上會講笑話,嘴巴甜,臉皮厚。嘉琪已經淪陷了!”
起初,曹雙傑是很想跟鍾嘉琪周圍的人搞好關係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別人釋放善意的時候,卻總有一種被別人隔著玻璃牆看的感覺。尤其是跟鍾嘉琪關係最近的唐丹妮和孫琳苓。對於孫琳苓來說,一個沒什麽油水可榨的窮鬼,確實懶得抬眼皮子正眼瞧。而唐丹妮呢,她原本受托於好朋友楚原雄,幫助他追鍾嘉琪,誰知被曹雙傑捷足先登,心裏也不怎麽痛快。楚原雄長相一般,但家庭條件不錯,平常開一輛瑪莎拉蒂。他得知鍾嘉琪最喜歡的明星要到成都開演唱會,便高價購買了演唱會VIP區的票,通過唐丹妮邀請鍾嘉琪一起觀看演出。鍾嘉琪拒絕了:女孩子不能享受不喜歡的人帶來的好處。
唐丹妮說:“兩個人打牌,總是作弊的人占便宜,這就是渣男的優勢所在。他總是厚著臉皮去撩撥她。一來二去,嘉琪就被他推倒了。”
孫琳苓表示讚同:“你說他聰明,有時候看上去說話做事明明是個大老粗。你說他笨,他卻知道對著嘉琪死皮賴臉獻殷勤,而不是對著我們。如果他的追求對象是我們,他的成功率就會變成零。瞧他窮得那個樣,全部身家就那一輛幾萬塊的摩托車。我呸!”
唐丹妮說:“年輕時候沒錢還是可以理解,但我就瞧不慣他那自以為是的樣子。”
唐丹妮並不像鍾嘉琪那樣看好曹雙傑計劃中的太極拳館。不管曹雙傑做出一副多麽自信滿滿的樣子,吹噓出一幅多麽美好的前景——先開一家店,再開多家分店,再到全國各地開幾百家加盟店,唐丹妮始終保持懷疑。
唐丹妮說:“成年人誰會花上萬的學費,來跟你學幾個慢動作?”
曹雙傑說:“慢是太極拳的精髓,你不懂!彼手快不如我意先,彼力大不如我氣斂。太極拳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是極其高深和深奧的,我們稱之為簡單的高難度。”
唐丹妮說:“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反正我隻在電影電視裏見過太極拳耍威風。”言外之意就是太極拳吹得神奇,實際上不咋的。
曹雙傑說:“太極十年不出門。這種功夫是修內功的,把全身的僵力、拙力先卸掉,練成四兩的棉花力,直到把身體練柔,久柔成江。感覺到自己能夠移泰山,填東海。”
唐丹妮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廣場上,公園裏,那麽多人練習太極拳,直接在旁邊看,就可以跟著學了,哪裏還用得著花上萬的學費跟你學?”
曹雙傑說:“跟著那些地方的人學,純粹就是無聊解悶,練一輩子也摸不著門!沒有師傅指點,練不成功夫倒是其次,萬一哪個地方出岔子,不但不能強身健體,反而會把身體練出毛病,後悔就來不及了!”
唐丹妮說:“我姨媽是骨科醫生,不建議我學太極拳。說太極拳傷膝蓋。”
曹雙傑說:“不是太極拳不好,而是太極拳動作要領太難掌握。沒有師傅引進門,不要隨便練習,姿勢不對傷身體。練習太極有三種導致膝蓋疼的錯誤步法:第一種,膝蓋超過腳尖,俗稱過膝蓋;第二種,膝蓋內扣,俗稱扭膝;第三種,膝蓋外張,俗稱撇膝。”
唐丹妮說:“她說很多太極大師都換過膝蓋半月板。”
曹雙傑針鋒相對:“她有沒有說很多醫生都是病死的?”
不管別人怎麽看,鍾嘉琪對曹雙傑一直信心滿滿。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認為他是一支潛力股,未來的事業會越來越好。她說:每一個積極向上,努力工作的人都值得尊重。況且,我喜歡一個人,就絕不會因為他被人嘲笑而離開他。我會理解他,幫助他。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現在雖然辛苦,但隻要我跟他一起努力,總會有成功的一天。現在我們就好好享受奮鬥的日子。
寧燕再次找到了馬基。
她神色慌張,眉頭緊皺,像吃壞了肚子的人,急需要一間幹淨、明亮、氣味清新的衛生間暢快地排泄一番。然而,跟肚子痛不同的是,肚子拉完症狀就減輕了,她傾訴完,問題仍然如猛虎一般攔在前方。寧燕焦躁地說:“這孩子頭腦發熱。作為母親,我得想辦法給她退燒。”
作為聽眾,馬基顯得輕鬆、鎮定。他翹著二郎腿,邊聽邊思考。之前,他幾乎從未見過寧燕如此驚慌失措。在他印象中,她總是像機器一樣冷靜、理性地處理著生意、情感及其它所有事情,永遠是那麽氣定神閑,從容不迫。能讓她心急火燎的事情,一定是後果異常嚴重,並超出了她的把控能力,而且她還無法坐視不理,消極對待的。否則,虧百萬千萬能解決,她也不至於如此。看來,這一回,火是真正燒到了她的眉毛。
馬基靜靜地聽完,淡然地說,不過是小事罷了。在馬基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有人千萬百計要活,有人千方百計要死。即使你女兒要跳樓,那也是她的選擇。你都沒必要攔她。否則,她會認為你阻擋了她追求幸福的腳步,跳的時候幹脆帶上你。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適者生存,想死的找死的都去死吧,把生存資源留給別人,挺好。當然,他沒這樣說。他明白,寧燕向自己求助,肯定不是想要這樣的答案。
馬基說:“兒女的婚姻,現在這個社會,老一輩能做主嗎?”
寧燕說:“婚姻本來就是一筆生意,是要看成本和利潤的。孩子不懂,我當媽媽的不能坐視不管。”
馬基心想,自己不結婚是對的,比那些假借愛情之名實質做生意的婚姻,更純粹真實。他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說:“就當是筆生意。你就確定孩子會虧損,你就會盈利?”
寧燕斬釘截鐵地說:“如果她跟這個男人,肯定會虧得永世不能翻身。我太清楚這種危險分子心裏在想什麽了。富家女愛上窮小子,那是百分百的真愛。窮小子愛上富家女,那肯定是圖色又圖財!”
馬基神情有些不對,說:“我曾經也是個窮小子。”
寧燕沒想到馬基還在介意多年前的事情。
馬基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把話題轉回來,說:“有你這樣的媽媽,我不相信她會落在窮小子手裏。”
寧燕說:“你現在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如果我們走上另一條路,說不定彼此都已經成為仇敵,老死不相往來了。”
馬基說:“她是在溫室裏長大的花朵。從小到大,所見所聞都是美好的、光明的一麵,對社會的黑暗麵幾乎一無所知。歸根結底,還是你把她保護得太好。”
寧燕說:“你要原諒我。我是個商人,做任何項目的投資,包括感情,不管其中是否有陷阱,我都會認為其中有,並提前做好規避工作。如果單純的以為看上去毫無風險而不提前做防範,死的時候哭都哭不出來。”
馬基說:“她從小到大衣食無憂,生活波瀾不驚,一切都是聽從你的安排。表麵挺乖,內心卻渴望變化和冒險,所以她才會選擇跟別人創業也不跟你做。生活中缺乏激情,家庭環境又在潛意識中壓抑了她的反叛。但壓抑的激情總需要釋放,她自己縮手縮腳,隻能靠別人來帶動。她找的男朋友,恰恰滿足了這一點。那男的讓她的生活變得跟以往不一樣,有挑戰性,尤其是挑戰贏你這個媽媽,那是對她最大的獎勵。為此,她甚至奮不顧身。”
這話像是棍子戳中了寧燕胸口。她哎喲了一聲,輕輕捶了捶胸,說:“她還是太幼稚了。跟那種危險分子在一起,她怎麽能挑戰贏我呢?”
馬基說:“你說的危險分子雖然物質匱乏,但有讓她快樂的能力。乖乖女通常沒經曆過什麽人間疾苦,缺乏對人性的洞察,對金錢漠然,不重物質向往愛情,幾句甜言蜜語,幾次鞍前馬後,就滿足了她對愛的憧憬。隻要不是被特別反感的男人窮追猛打,都很容易被感動,相處越久感情越深。一旦被愛這塊布蒙住眼睛,前麵是懸崖,她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不可能像你,站在旁觀者角度,運用豐富的經驗去理性分析和思考。”
寧燕說:“她去動物園,看見老虎、獅子、蛇就很怕。但是這些動物穿上衣服化妝成人的樣子,她就不害怕了,毫無戒備,看誰都是好人。”
馬基說:“確實。有些男人挺會裝,藏得深,善於勾搭。他們知道如何拿捏女人,體貼女人,俏皮話和情話哄得女人心裏甜得像喝了蜜一樣。他們深得女人歡心。而踏實規矩,適合過日子的男人大多都缺乏這種做低伏小,專注取悅他人的能力。豈不知,優質的對象不是嘴甜外表帥,而是那種負責任,自強不息,全心全意為家人無私奉獻的男人。”
“你就是嘴不甜。”寧燕說完,見馬基端起杯子,埋頭喝茶不搭話,又扯回來,說:“那個危險分子就是太會灌迷魂湯。”
馬基說:“通過壓抑自己的情緒來迎合別人,是一件違背人性的事情,裝不了太長時間,同時也無法偽裝所有細節。你可以試著教她細心觀察分析男人的言行舉止。”
寧燕認真聽著,頻頻點頭。
“當然,這種男人如果耐性好,沒邪念,用真心真意換你家的榮華富貴享受一輩子,倒也無可厚非。人往高處走,人之常情。如果他耐性一般,可能熬三十年,四十年,熬死你,然後欺負她,分了她的家產,去過逍遙日子。如果他耐性差,可能會在結婚後,就對你和你女兒下毒手,隻要警察沒證據,你的所有家產都會落入他的手中……”
如果鍾嘉琪聽見這些話,一定會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大聲反駁道:簡直是天方夜譚!我不會相信他是那麽惡毒的人。但現在聽見這話的是寧燕,隻見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這正是我所擔憂的啊!”
馬基說:“雖然你是她母親,但你沒能真正走進她的內心。雖然他是你看不上的危險份子,但他……不僅……還……”雖然馬基說得含糊不清,但寧燕聽懂了。那個危險份子不僅進入了女兒的身體,還走進了女兒的內心。她這個當媽媽的,如果方法不得當,隻會弄巧成拙。
馬基說:“你的女兒平時太聽話,太乖了。人的天性是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裏的條條框框她都遵守,卻免不了有被約束,被壓抑的感覺。那些她喜歡做卻沒有去做的事情,總還是會讓她想掙脫牢籠。她物質上什麽都不缺,獨獨生活缺乏新鮮和刺激。危險份子正好給她補上這兩樣,再輔以甜言蜜語、身體上的征服。你指望強硬地扭轉她的思想,是一件沒有勝算的事情。你再多說教,也不過是徒增反感而已。”
從馬基那裏回來,寧燕打消了棒打鴛鴦的想法。
她的改變讓鍾嘉琪吃驚。媽媽居然破天荒地沒再用鄙視的語氣談起曹雙傑。曹雙傑三個字出現時,媽媽也再沒有像驅趕蒼蠅一樣厭煩地揮手。而是柔聲吩咐她,讓她帶曹雙傑一起碰麵吃頓飯。
鍾嘉琪知道媽媽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她原本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槍支彈藥準備好了,決心也立下了。誰知,敵方突然豎起了白旗。她搞不清楚媽媽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隻得走一步看一步。她忐忑地打電話給曹雙傑,說媽媽想跟他談談。
寧燕定的餐館在一座公園裏。公園不大,隻有一家餐館,集喝茶吃飯為一體。寧燕和鍾嘉琪先到。曹雙傑到的時候,鍾嘉琪出包間去接。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看著女兒和曹雙傑故意保持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走進包間,寧燕心中仍然升騰起了火苗。她努力調整著情緒。那麽為難,像是處在一個重大場合的聚光燈下,飄來的臭屁把鼻子都快熏壞了,還必須保持禮貌的微笑,才不至於讓自己出醜。她臉上擠出幾點笑容,跟滿臉堆笑的曹雙傑打了招呼。
三人甫一落座,寧燕就說:“摩托車的動靜太大。我一直不喜歡騎摩托車的,以前經常有年輕人晚上出來飆車炸街,那聲音能震碎膽結石。”
曹雙傑臉上仍然堆滿笑容。來之前,鍾嘉琪已經千叮嚀萬囑咐過。他今天別的不用準備,笑容必須得準備充足。即使挨罵,笑容都必須源源不斷地供應上,必須管夠。
曹雙傑隻笑不說話。他心中嘀咕,這是想借宴請趁機批判我一頓嗎?勸我主動放手嗎?不管怎麽樣,他的感覺都比上次見麵好多了。今天,寧燕雖沒多少熱情,臉上的笑容像是拙劣的裝飾品。但總的來說,她的眼神不似上次寒冷,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許多,沒有臨陣對敵,劍拔弩張的氣勢。
寧燕見曹雙傑不接話,知道他是怕說錯話,又柔聲問:“你怎麽喜歡騎摩托呢?”
曹雙傑笑著回答:“比趕車方便點,來去也自由。”
鍾嘉琪覺得媽媽和男朋友之間的氣氛怪怪的,不自然,很生硬,便想著摻和進去把氣氛攪動起來。她插話道:“他騎摩托的樣子帥呆了,酷斃了,又炫酷又拉風,走到哪裏都是最靚的仔。”
寧燕想,多少喜歡新鮮和刺激的乖乖女,就是被這些危險分子們通過各種方法和玩意兒吸引後拐走的,本質上跟人販子用糖騙小孩差不多。她說:“馱著女孩子兜風,確實很刺激,回頭率老高了。以前我們老家有一個人娶不到老婆,在外麵打工賺錢買了輛摩托,回家時騎著摩托繞村子轉了一圈,媒婆差點把他家的門檻踏破。”
曹雙傑訕訕地笑,說:“見笑了,阿姨。”從進門開始,他臉上滿滿當當的笑容就沒少過,像是一汪水塘,下麵連通了一條暗河作後盾,不管你天氣多熱,太陽多大,水都沒減少分毫。它隻是隨著天空的變幻,倒影出不同的風景。
寧燕的語調異常柔和:“摩托車跋山涉水確實比汽車靈活方便。我從來沒騎過,你那車駕駛感覺怎麽樣?”
曹雙傑笑著說:“還行!現在就是前閘一刹車就直抖,有時候減速捏離合還熄火。不知具體哪裏毛病。”
寧燕想起農村人秋收之後,會將一年的全部收成掛滿屋簷前後,比如柿子、辣椒、玉米、南瓜……紅彤彤,金燦燦,最後堆滿倉庫。曹雙傑臉上的笑容就如同那般豐富,額頭、眼睛、鼻子、臉頰、嘴巴、耳朵都掛滿了笑容,有些讓她覺得像柿子,有些讓她覺得像玉米……想到這些,她覺得很有趣,將手一揮,笑著說:“去把這些小毛病修好,阿姨給你報銷。”
母親的話和態度讓鍾嘉琪一直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母親如此表態,應該是認可她和曹雙傑交往了。她給曹雙傑使了一個眼色。曹雙傑心裏樂得開了花,嘴上卻是推辭:“怎麽好意思讓阿姨你破費。我自己去修好就是了。”
寧燕端起酒杯,說:“我心直口快,有什麽話喜歡直說。開始我是不讚同你跟嘉琪來往的,但是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和了解,我看你這人還是很不錯,有能力,也很有潛力。我相信以後你能帶給嘉琪幸福。現在,我支持你們在一起。”
籠罩在鍾嘉琪心頭上的烏雲一瞬間全散開了。
“你要原諒阿姨,畢竟,從陌生到熟悉,從反對到讚成,總得有一個過渡,對吧?”
曹雙傑激動地端起酒杯,在寧燕的酒杯下方碰了一下。他笑得合不攏嘴,說:“謝謝阿姨,我會對嘉琪好的。”
寧燕一仰脖子,酒杯就空了。杯裏可是高度白酒啊!曹雙傑沒敢遲疑,一仰脖子,酒杯也空了。他想,第一次跟未來的嶽母喝酒,再怎麽也得把她陪高興。
寧燕麵露讚許之色,說:“男人就應該豪爽大氣,不能扭扭捏捏,小家子氣的男人看著就心煩。”說完,她又不斷地舉起杯子,頻頻跟曹雙傑碰杯。氣氛緩和之後,再加上酒助興,寧燕和曹雙傑東一句,西一句,相談甚歡。鍾嘉琪在旁邊基本插不上話,就一臉幸福地望著媽媽和男友。
寧燕說:“雖然嘉琪說你有很多毛病,需要改。但是我覺得也沒啥,畢竟我活了半輩子,還沒見一個沒有毛病的人。如果你真正完美無缺,一點毛病沒有,我們反而還不敢高攀了。”
鍾嘉琪有點懵。
寧燕說:“我女兒從小是嬌生慣養的,毛病比你多多了。她最愛耍小性子。她不懂事的地方,你別太慣著,別跟我客氣,該糾正就糾正。阿姨支持你!”
……
這頓飯,曹雙傑吃得眉開眼笑。剛見麵時心中還七上八下的,酒過三巡,飯桌上笑語聲聲,他渾身上下洋溢出守得雲開見日出的歡暢。等到吃飽喝足時,未來的嶽母跟他的關係已非常熟絡,之前所有的隔閡仿佛都已冰雪消融。未來的嶽母的話語,像春風細雨哺育過的田野,給人以無限的希望。離別時,寧燕還特別關心地問他:要不要給他找個代駕?
“不用了,阿姨!”曹雙傑有些頭昏腦脹,但他不想在寧燕麵前露出丁點兒不支的樣子,“交警不會查摩托車酒駕的。我碰到交警都是猛加油門直接衝過去,不會給機會讓他們查。”
“成都主城區不是禁摩嗎?你辦入城證了?”
“現在辦不到入城證了。現在的入城證都是前些年拍得的,保有量不多。買入城證隻能從私人手上買,很貴的。更何況排量大的摩托連這個方法都行不通。”
“萬一交警抓到怎麽辦?”
“不怕!我長期騎摩托四處逛,從來沒被逮到過。如果有交警攔我,我就用遠光燈閃他,然後加大油門從他旁邊衝過去。有時候還故意挑釁他們:瓜娃子,來追老子撒。”講起這些,曹雙傑很有些得意。
寧燕聽得哈哈大笑,“他們追你了嗎?”
“他們不敢追,怕出事。而且我們摩托靈活得像泥鰍。他們抓不到!”
“無牌無證的電瓶車滿大街都是,闖紅燈,機動車道亂竄的隨處可見。有駕照有牌照的摩托車反而不準騎!真是的!”寧燕說出了曹雙傑的心裏話。曹雙傑深切感受到了未來的嶽母對他的理解、支持。他想,千難萬難,她媽媽這關總算過了!
雙方揮手作別。鍾嘉琪上了媽媽的車。曹雙傑搖晃著騎上摩托,心滿意足地遠去了。
寧燕收了最後一絲笑容,像演員卸完了妝,說:“他喝了酒,還敢騎摩托。真是把法律和生命安全當兒戲。”
鍾嘉琪委屈地說:“可是,明明是你讓他喝的酒。”
寧燕冷冷地說:“一個成年人,自己就應該知道怎麽做,而不是聽別人的意見。而且你也看見了,我說要給他找個代駕,他不要。”
“我隻知道有汽車代駕,哪裏找摩托代駕?”
寧燕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還有你,他沒有汽車駕照,你也敢把車讓他開。他不說我還不知道。還嫌你車方向盤重、胎噪大、懸掛硬,過減速帶時屁股抖得發麻,如果發生事故那你可是害人害己。”
鍾嘉琪知道那樣做是不妥的,隻是曹雙傑堅持要開,就答應了。她自覺理虧,沒有一絲狡辨,便一個勁兒地點頭認錯,表示會聽媽媽的話,以後不敢了。
女兒雖然在擇偶問題上跟媽媽意見不一致,固執己見,但從其他方麵看來,她還是以前那個聽話的乖女兒。想到這裏,寧燕心裏踏實了幾分,說:“不要虧欠別人。他沒能力送你五萬塊的包,你就不能去要。不管他送你什麽東西,幾塊錢,幾十塊,幾百塊都無所謂。你也要回送他價值差不多的東西。禮輕人意重吧。這樣相處,對於他來說,也沒啥負擔。”
鍾嘉琪覺得媽媽還是為曹雙傑著想的,滿口答應。
寧燕說:“那樣,以後你碰到更好的男人,可以隨時分手說拜拜,互不相欠。”
鍾嘉琪沒再應聲,抓著方向盤隻管開車,好半天沒有說話。寧燕反應過來——剛才那句教人見異思遷的話,讓女兒心裏又有了抵觸情緒。浸淫生意場上多年,寧燕的眼睛洞若觀火。很多時候別人的沉默並不代表順從,而是代表著默默抵抗。如果女兒把明麵上的反抗轉為地下工作,那她這個當媽媽的就會陷入很被動的境地了。
鍾嘉琪有幾縷頭發被風吹亂,寧燕幫她理到耳後,柔聲說道:“當然,選擇權始終在你手上。如果他真心對你好一輩子,我也沒啥意見。”
“謝謝你,媽媽!”
“不管他有錢沒錢,我都不在乎了。反正我們家有就行。但這兩年你絕不能懷孕。你能答應媽媽嗎?”
這一點,也符合鍾嘉琪的想法。她還沒有當媽媽的心理準備。隻要媽媽不再阻攔她和曹雙傑交往,其它的,她都願意聽媽媽的。
“我還沒享受夠當你的女兒呢!”鍾嘉琪俏皮地說,“等我好好享受夠了,才會想當媽媽。到時,我一定提前通知你。”說完,鍾嘉琪和媽媽相視一笑。母女倆意見取得一致,關係又融洽了幾分。
私下裏,鍾嘉琪反複叮囑曹雙傑,以後絕不能酒後駕駛摩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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