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豔陽裝飾公司裏的四個員工,沒上幾天班,都大概摸清楚了其他幾個人的底細。
張俊洋跟何明誠工作多年,沈涵和蘇真真才剛畢業進入社會。張俊洋沒有固定女朋友。蘇真真和學生時代就交往的男友感情甚好。何明誠跟大學裏的女同學結的婚。沈涵的男朋友時有時無。你說她沒有吧,吃喝玩樂化妝品衣服包包等大部分消費都是花的男人的錢;你說她有吧,她又從不讓他們進入自己的朋友和親戚圈子。遇見條件更好的男人,她會直接告訴別人自己單身。
除了張俊洋,其他都是外地人,何明誠還是農村出身。蘇真真和男友租房住。何明誠跟妻子租房住。張俊洋跟父母住,家裏有兩套房。沈涵一畢業,她的父母就盡全力支持她在成都貸款買了一套房。沈涵是公司裏唯一的外地人在成都買有房的。這讓她在公司裏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意思,自覺高人一等。話裏話外,她經常表露出對在成都生活卻買不起房的人的輕蔑,尤其是沒房的男人。在她眼裏,沒房的男人還不如一隻烏龜。她有時候會陰陽怪氣地說:有些人肯定想當一隻烏龜,因為烏龜至少還有殼!沒房的何明誠,居然還敢結婚?居然還會有女人嫁給他?沈涵背地裏跟另外兩人討論時,非常堅定地作出了一個判斷:何明誠要錢沒錢,要人才沒人才,很可能是誘騙單純少女,把生米做成了熟飯目的才得逞的。因此在她看來,何明誠被人鄙視,是一件合情合理,天經地義的事情。
除了被鄙視,何明誠還經常被變著花樣取笑。
在編排別人這件事上,沈涵很有天分。比如,她作出一副非常關切的樣子,瞪圓了割過雙眼皮的大眼睛問何明誠:你為什麽要生在農村呢?那意思好像是何明誠出生在農村是因為自己蠢笨,不知道選擇投胎到城市;或是嘲笑他投胎的時候腦子迷糊走錯了路,原本該投生到城市卻錯投到了農村。何明誠臉上尷尬的笑,在沈涵眼中,一定跟蜜蜂釀出的蜜一樣香甜。不然,她為何會覺得心裏甜絲絲的呢?她痛打落水狗一般乘勝追擊,說:農村太窮了。我小時候去過農村的親戚家,又髒又亂,說話一定要捂著嘴巴,要不然成群結隊的蒼蠅直往你嘴裏飛。她從不掩飾自己對貧窮的厭惡,以及對沾染上貧窮的人的蔑視。從這點上來說,她是一個表裏如一的人。
張俊洋開車上下班。當謝春豔的汽車限行的時候,他會熱情地送老板一程。偶爾,他也送一下沈涵和蘇真真。他從沒送過何明誠。他的理由是不順路。何明誠倒不介意,笑一笑便過了。他知道不是真的。他也知道沒資格要求任何人優待自己。為了上下班方便,他買了一輛電瓶車。可沒過幾天,他又開始換乘兩次公交車上下班了。
張俊洋說:“你個瓜娃子,為啥要買新的電瓶車?才幾天就丟了,好不劃算。新電瓶車最招賊娃子。”他的語氣充滿了惋惜和責備,好像何明誠丟的的電瓶車是他出錢買的。
何明誠心痛地說:“我沒想到治安這麽差,一轉眼車就被小偷騎跑了。”
張俊洋說:“現在治安好多了。我們小時候的治安那才叫差。那些年,賊娃子搶棒客凶得不得了,偷錢包,搶首飾,一個女人晚上走路,連內褲都會被搶起走。”他邊說邊伸出手對著沈涵和蘇真真作勢比劃,“那時候,經常聽說哪個地方又有戴著金耳環的女人被飛車黨把耳朵扯得血淋淋的了。”
張俊洋的手伸到身邊時,蘇真真趕緊後退了一步,沈涵笑著把他的手打開了。
張俊洋說:“我剛工作那時候,好些同事的電瓶車都是去九眼橋買的賊貨。有一次我跟著去耍,看他們砍價,那個老女人要價1100元。我同事不會砍價,半天砍不動。我就上去裝可憐。我說嬢嬢,我們出來打工,兩三千塊錢一個月也不容易,省吃儉用買輛電動車才騎幾天就丟了。你就少賺點,500塊錢賣給我們嘛。”
蘇真真說:“你這樣砍價,也不怕被別人用刀砍你啊?”
張俊洋說:“那個老女人被我還的價格惹毛了,恨不得喊我爬。她火冒三丈,擺著手,翻著白眼大聲嚷,五百塊買錘子,少了九百五不得賣!”
原本是一件讓何明誠難過的事情,在張俊洋的渲染和發揮之下,就轉變成了大家開心的原材料。在眾人的哈哈大笑聲中,電瓶車被盜事件就翻篇了,像地上的一灘水印在烈日下消失了一樣,沒有誰再在公司裏提起。
上班沒多久,春日豔陽裝飾的員工們私下裏便討論起了老板。
他們討論的結果是,謝春豔根本不懂怎麽管理公司,也完全不懂裝修。這段時間,除了何明誠做了一份裝修工程招標書,其他人基本上沒什麽事兒。大家都感覺閑得慌。但聽謝春豔的語氣,賺錢對她來說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算事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謝春豔還曾透露:有一位成都知名的富豪級別的大企業家非常關注她,派人潛伏到她的微信朋友圈偷偷看她的動態,有時也通過點讚和留言這種方式暗示她關心她。等時機成熟的時候,會與她攜手合作,共創事業,開創美好未來。這種事情聽上去不怎麽正常,但員工們都相信謝春豔的背後一定有人支持,不缺錢。不然,什麽都不懂怎麽敢開公司?不然,怎麽敢花比市場價高的工資請員工?不然,怎麽敢在公司配置起副總經理、設計總監、客戶經理和文員,卻沒什麽活兒給大家幹?想通了這些,大家都心安理得地在公司混日子。或閑聊,或上網,或學習,或休息,不一而足。
九月二十日,是謝春豔承諾給員工發工資的日子。大家對這個月二十號才發上個月工資是很有意見的,不過,看在謝春豔給大家允諾的高工資的份上,也都妥協了。已經是下午四點了,謝春豔還沒到辦公室來,銀行卡查了好幾遍也沒錢到賬,沈涵讓張俊洋給謝春豔打電話問問。張俊洋手機開著免提。
謝春豔回:“上個月才工作十來天!那麽點錢,不急!下個月發工資時一起發。”說完,她沒聽張俊洋再說話就掛了。
張俊洋跟沈涵麵麵相覷。
“哦豁,隻有等下個月了。”張俊洋抱怨說,“靠工資吃飯真是老火,下輩子我要投胎去草原當個牧羊人。讓牛羊吃草,然後擠他們的奶,吃他們的肉。再也不想靠給別人打工賺錢了。”
沈涵說:“老板不就是這樣?喂你吃草擠你的奶。”
“原來謝總一直在擠我奶!”張俊洋說,“你不說我還沒發覺,我的奶子快被謝總擠腫了,還不給吃草。”
沈涵說:“好色情!”
張俊洋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說話要色情一點才有意思。”
何明誠從電腦上抬起頭問: “你們在說什麽?”
沈涵說:“俊哥說謝總不給他吃草。”
蘇真真回答:“他們在說工……”
張俊洋說:“A罩杯就不要發言了。你長大了,但是你的奶子還沒長大。”他揶揄蘇真真胸小。說這話有點故意揭人短的味道,那倒不是他討厭她或故意欺負她,而是他說話向來是張口就來,有時候相當露骨且毫無顧忌。
“臭不要臉!”蘇真真轉過頭去,不理他。
何明誠說:“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誰要吃我的奶。”
謝春豔剛好進店,見員工們聊得正歡,便隨口問他們在討論什麽。
張俊洋搶答說:“何明誠說他想吃奶。”
謝春豔看張俊洋答完,還對著何明誠擠眉弄眼,就知道其中肯定沒什麽好話。她冷著臉走進了自己的小辦公室。
蘇真真和沈涵輕聲討論起整容話題。沈涵細細端詳了蘇真真的臉,然後勸蘇真真去隆鼻。她講述了自己的隆鼻經曆後,補充說:“麵部一枝花,全靠鼻當家。你的臉蛋不錯,就是鼻子不夠完美。對於一個完美的鼻型來說,鼻尖一定是要比鼻背高一些的。如果你把鼻尖調整到比鼻背高上1.5毫米左右的話,那麽就是真正的美人鼻了。我做的那個醫生是全成都排名第一的。你要去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可以幫你多要點折扣。”
蘇真真說:“我可沒錢去做那些。”
沈涵說:“醫院可以貸款分期的。”
蘇真真問:“取一段肋軟骨放進鼻子裏,痛嗎?”
沈涵說:“很難受。但是為了美,一切都值得!手術後會將鼻子堵著,隻能用嘴呼吸,用力呼吸肋骨會疼。嘴巴很幹,手術後兩小時禁水,四小時禁食。身上還插著尿管。人會感覺很困但不能入睡,旁邊需要有個人一直叫你,讓你保持清醒。”
原來沈涵隆過鼻,是個人造美女。張俊洋偷聽見了。然後何明誠也知道了。兩人對蘇真真這種天然的美女免不了要給幾句讚美。兩個男人厚此薄彼,讓沈涵心裏有些難受。沈涵想讓自己好受點。她指指裏麵的小辦公室說:“她身上動的刀子比我還多。我一眼都能看出來。”
謝春豔的身影剛好出現在小辦公室門口。
“我男朋友他爺爺,70多歲了,正在相親。”沈涵趕緊換了個話題。
等謝春豔出了辦公室,沈涵又一直勸說蘇真真去隆鼻。那意思,好像蘇真真不去隆鼻,未來的人生之路會因此變得坎坷,與幸福失之交臂。蘇真真一邊跟沈涵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一邊翻看著手機上和男朋友拍的照片。沈涵湊過去看了照片之後,不得不承認蘇真真的男朋友是挺帥氣的。
蘇真真說自己的脾氣有點大,有時候會當著外人的麵吼男朋友。她曾在冷靜下來後問男友,我沒給你麵子你是不是難過?男朋友回說,是有點難過,不過我的難過跟你的不高興來說,不值一提。
張俊洋說:“涵涵,看看別人家的男朋友,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想掐死你的那個?”
沈涵說:“窮男人的體貼跟胖女人的大胸一樣一文不值。男朋友長得帥還有錢才是最好的體貼。”
通過這些天的相處,沈涵知道了蘇真真的男朋友家也挺窮的。蘇真真家還幫她男朋友湊過最後一年的大學學費。看了蘇真真男友的照片,沈涵堅信她是被男色俘獲了。
沈涵說:“我不會上窮男人的當。我心腸好,見不得男人窮。任何窮男人離我方圓三米,我就要叫他滾了。窮男人身上有股窮臭的味道,能熏死人。”
何明誠覺得說的是自己。蘇真真覺得說的是自己男朋友。
沈涵說:“我怎麽可以在我最美好的年紀,吃的差,用的差,活得太便宜?”
張俊洋說:“如果一個窮男人裝有錢人,你會不會上當?”
沈涵說:“窮味是難以掩蓋的。想騙我可沒那麽容易。”說完還瞥了眼何明誠。
何明誠說:“有些女人太勢利。富人裝窮人,女孩子會說,不管你是有錢還是沒錢,我愛的是你人,不是你的錢; 窮人裝富人,女孩子會說,我不介意你有沒有錢,但是我不能容忍你的欺騙。”
沈涵說:“有錢人假扮窮人,得知真相後那是驚喜。窮人假扮有錢人,得知真相後那是驚慌!驚恐!驚怕!驚懼!驚悚!驚悲!悲傷的悲!”
何明誠對蘇真真說:“你跟一個眼裏隻有錢的人解釋愛是什麽,是一件又累又傻的事情。她活了這麽多年,從沒體驗過純真無私的愛,本來就很可憐。你如果跟他爭論,是在欺負她。”
沈涵白了一眼何明誠,說:“我的每一個男朋友都愛我。至於我愛不愛他們,看我心情。我的下一個男朋友必須要五好一多:頭腦好、五官好、身體好、性格好、對我好,錢多多。”
大家都覺得沈涵配不上那樣的男人,像一隻普通的劍匣配不上一把絕世寶劍。
張俊洋委婉地說:“你這種性格怕是有點難。”
“優秀能幹的男人,根本不會在乎女人的性格。而且女人在能幹的男人麵前隻有一種性格——溫柔賢惠、千嬌百媚、小鳥依人。”沈涵為自己在同事麵前的表現打滿分。她認為不是自己不好,而是其他人不配看見她的好。“你們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我在你們麵前隻有一種性格的。不是我的原因,多從你們自身上找找原因。”
何明誠說:“明白了。就像潘金蓮,在西門慶麵前就隻有一種性格。在武大郎麵前,她就是多重性格。”
沈涵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可他說的話好像跟自己說的也差不多是一個意思。她氣鼓鼓地說:“屌絲應該離美女遠點。屌絲都是壞得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她覺得跟何明誠這種屌絲交流,拉低了她的身份,以後盡量要少跟他說話。“世界上很多悲劇,都是不般配造成的,醜八怪嫁給高富帥,窮光蛋娶了美女,最終都不得好結果。”
張俊洋說:“就像潘金蓮,被武鬆殺了。”
沈涵想罵人,明明感覺他們都在針對自己,但又抓不出這話毛病。她剛才勸說蘇真真去隆鼻,是為了掙一筆介紹費。可蘇真真始終搖頭拒絕,以沒錢為理由,以不敢動手術為理由,以父母和男朋友不準為理由,反正就是不答應去。現在,又被大家群而攻之。她惱怒地把氣往蘇真真身上撒,說:“為什麽有些女的會補貼窮渣男?我算是看明白了的,還是怪那些女的顏值低,男的帥,就相當於女的付嫖資了。”
為了把老板當得有模有樣,謝春豔還是下了些功夫的。
她虛心找別的老板取經,尤其是男老板。那些男老板麵對著一個女人,一個好身材的女人,一個眼神中充滿了膜拜的好身材的女人,大多都會侃侃而談,得意地賣弄自己的人生經驗。但是老板們很多時候會對同一個問題發表完全相反的看法。比如:有的老板說要鼓勵員工們下班之後加強學習,提升能力,公司也會因為員工能力的提升發展得更好;有的老板說千萬別花時間花精力在提高員工能力上麵,能力提高後員工會跳槽,直接去挖別的公司能力強的員工更輕鬆,讓別人為自己做嫁衣裳;有的老板說,要勸員工買房子,背上房貸就老實了,不敢隨便跳槽;有的老板說,最好不要讓員工買資產,而是要引導員工們攀比消費,讓他們發工資後喝酒唱歌跳舞,瘋狂購物把錢花光,下個月才會有繼續努力賺錢的欲望。一旦員工買了房,就不舍得在外麵亂花錢,錢越存越多,指不定哪天就想出去單幹。若房子漲了,也會看不上那點工資;有的老板說,要在員工中培養心腹,讓他們給自己打小報告,掌握其他員工的心理和行動;有的老板說,要以理服人,用製度來管人,不搞不良之風,企業才健康,老板才輕鬆……
謝春豔原本就不清爽的腦子,被那些互相矛盾的說法一通攪和後,變成了一團漿糊,更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好了。她的做事方式因此經常變換不定。有時候,她到公司後會一直板著臉,不苟言笑,看上去盛氣淩人,高高在上,跟員工們刻意保持著距離,目的是想體現自己作為老板的尊貴;有時候她又想跟大家聊聊家常,意在打造自己跟員工親密和諧相處的和藹親切的形象。
這天,員工們在閑聊。張俊洋問蘇真真:“你男朋友多高?”
蘇真真說:“一米七一。”
張俊洋說:“你跟你男朋友租房,你會付房租嗎?”
蘇真真說:“付。我們說好房租大家平攤。我樂意跟他一起承擔共同生活的成本。”
“沒房子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我男朋友。”沈涵總是能夠適時冒出一句大殺風景的話,“在窮人中找好男人,就像在垃圾桶裏麵翻好東西。何必呢?”
蘇真真說:“貧窮不是原罪。”
何明誠說:“貪慕虛榮想不勞而獲才是。”
沈涵對這些說法嗤之以鼻:“我的男朋友必須包攬吃喝住行所有費用,還必須經常買禮物,送驚喜,製造浪漫,這些都做不到,那就會被我當成垃圾扔掉。”
蘇真真說:“我也能賺錢。那我的錢賺來幹嘛?”
沈涵說:“買名貴首飾、高端化妝品;買漂亮衣服、大牌包包;去美容,提升自己的顏值;去健身,鍛煉良好的體態。你不保持美麗,男人遲早要出軌。”
“你們在談找對象嗎?“謝春豔端著水杯過來了。她對這個話題也感興趣,並認為這方麵比他們都有經驗,也更有話語權。她說:“不管男人多帥多有能力,出身農民家庭的千萬不能嫁。我爸就出身於農民家庭,年輕時因為窮活得壓抑,生活條件改善之後就放縱,沒責任感,毫無道德底線。”
“不過我媽也是個奇葩。”謝春豔說,“我媽有次給我說:我要出去買隻老鴨子回來,給你燉湯補補身子,你給我5000塊。”
“這是什麽老鴨子,要5000塊?”
“我感覺謝總媽媽很時尚,走在潮流前線。”張俊洋話中有話。他喜歡跟人開玩笑。這個女老板雖然平時大多冷著臉,但在他眼中沒什麽威嚴。他說話也沒什麽忌諱。
謝春豔聽了張俊洋的話沒反應,而是問:“後來你們猜怎麽樣了?”
“帶了個老男人回來?”何明誠自認為懂起了張俊洋話中的意思,見其他人都搖頭,就很實誠地說了出來。
“她在外麵打了一個星期的麻將,輸光了才回來。”
每次跟謝春豔聊完,員工們的感覺都有點怪怪的,總感覺這個老板哪裏有些不對勁。其實不僅僅是員工,謝春豔的父母、前夫、姘頭們,都有一種差不多的感覺——她缺少一根筋。當然,這不是說其他人是完美的,是沒毛病的。實際上所有的人都差不多,隻是有的人缺這根筋,有的人缺那根筋;有的人善於隱藏自己,有的人容易暴露自己。也有很多人盡全力客觀公正審視自己之後,還是會得出自己很完美,有問題的都是別人的結論。像一句俗語說的,烏鴉笑豬黑,自己不覺得。這些情況在生活中真是太普遍了,隨處可見。
要讓人意識到自己的黑,好像不是一件通過努力就能辦到的事情。
謝春豔就是這樣,她認為自己之所以沒能過上夢想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生活,全都是別人的問題。
父母指責她的生活一團糟。她說:無能,計較,不孝順,不努力,不珍惜,不感恩,沒責任心。從小到大,你們都是這麽說我的。那又怎麽樣,還不是你們把我養成這樣的。再說,喜歡我的男人多的是!
前夫發現她出軌他的牌友時罵她。痛惜自己醒悟得太晚的她說:我從沒說過我是貞潔烈女。更何況,大清都滅亡上百年了。現在這個時代,女人不會再相信三從四德那一套封建腐朽落後的思想。如果我勾三搭四是犯法,你找警察抓我。如果不犯法,你不願意戴綠帽滾就是了。
姘頭喝醉了說大話,吹噓自己有能耐,想把單位金額數百萬的裝修項目給誰就給誰。她當真了,非要纏著給她,並趕緊去租門麵,注冊公司,招聘員工。姘頭看她忙得不亦樂乎,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女人居然敢把酒話當真。前期他就含糊其辭地拖著,應付著。後來招標出結果了,姘頭敷衍她,說她的公司資質都沒有,是廢標,他的頂頭上司利用權力把項目給了別人。
從這些事情上看,謝春豔是個能力、見識、謀略等各方麵都匹配不上野心的女人。雖然生活總是不遂她意,時常給她難堪,但她短暫的悲傷難過之後,卻從不曾對未來失去信心。她在員工們麵前,仍然一副高高在上,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公司的下一步怎麽走,她心裏完全沒底。普通人見勢不對,很可能關閉公司,遣散員工。但是普通人呢,最初根本就不會如此冒失地開一家公司。這樣說起來呢,謝春豔還不能算是一個普通人。
不普通的謝春豔,打心眼舍不得關掉公司。原因倒不是她真有信心讓公司賺到錢,而是她第一次當老板,擁有了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滿足感和尊崇感。自從她發布招聘廣告之後,那麽多年輕人爭先恐後來接受自己的挑挑揀揀,她就有一種錯覺,當老板跟當女皇差不多,對別人的前途有了生殺予奪的權力。這種在封閉小圈子裏麵有很多隨心所欲的權力的感覺讓她上癮。比如:麵試別人的時候,可以隨意對學曆遠比她高的漂亮姑娘和精神小夥評頭論足;允諾一份高的薪資,享受他們的殷勤討好和取悅巴結;出一道刁鑽的考題,欣賞他們腦門冒汗,抓耳搔腮的狼狽樣子。更別說在公司裏她可以隨意發號司令;可以有事沒事挑刺員工;可以在公司裏找出氣筒和捏軟柿子,肆意發脾氣和擺冷臉。員工再不開心都得忍著,還得做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父母、前夫、親朋好友,誰是善茬?誰會對她俯首帖耳,連連稱是?走在大街上,自己說話誰會當成聖旨?朋友牌友親戚,誰會聽你胡扯訓話?誰會忍著你讓著你由你任性?成為老板之後,她還認為自己可以像中學課本裏講的那樣,光明正大地,合理合法地剝削別人,榨取別人的剩餘價值。當然,目前她開公司是虧錢的,被別人榨取了價值,但是將精神享受和物質付出綜合計算之後,她還是覺得當老板挺值。所以,雖然公司都快開不下去了,她還是把高薪招聘人才的廣告打出去,然後趾高氣揚地坐在小辦公室裏,居高臨下地跟求職者談她對人生、不生孩子的好處、男人應該有的責任和擔當、吝嗇的遠方親戚、房東給的商鋪免租期不夠長等等的看法,中間穿插著公司的美好前程。最後,她將求職者的簡曆揉成一團,運用練習嫻熟的蔑視眼神和刻薄語言,肆無忌憚地否定、打擊、摧毀求職者的自信,玩味求職者一臉憋屈、失望、惱怒的樣子。
謝春豔不願意關掉公司,就得賺錢把公司經營下去。再三思考之後,她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讓員工討論公司的發展方向,美名其曰:培養員工主人翁意識。
何明誠建議,想辦法買幾個新樓盤的客戶名單,靠電話營銷拓展生意。他說,按照他以前在老家開過幾年裝修公司的經驗來看,這樣應該能接到一些客戶的生意。
張俊洋的建議是,打廣告,通過電視廣告、報紙廣告、戶外廣告、電台廣告轟炸,自然會有客戶來。
沈涵和蘇真真完全沒經驗,插不上話。謝春豔便覺得這兩個女員工是混吃白食的,很是輕視她們。謝春豔有時心情不好,會變本加厲地對著兩人頤指氣使。兩個女員工倒也坦然接受。兩人私下裏討論,平時工作量極少,一個月受十次氣,算下來差不多六百元一次,還是劃算。兩人還感歎,按這個單次價格,如果每天受十次氣,都完全受得住的,還受得心甘情願。
謝春豔對張俊洋說,廣告公司她去聯係,預算不設上限。其實,她根本沒錢打廣告。她一邊說著聯係廣告媒體,一邊按何明誠的建議施行全員營銷。她給每個員工單獨配了一部座機專門給樓盤客戶打電話。
張俊洋心裏一肚子火。他覺得,全世界都沒有副總經理親自做電話營銷的先例。謝春豔守在辦公室,張俊洋剛打兩個電話,就被業主罵了一頓。不想再受氣,張俊洋就開始磨洋工。他不再給業主打電話,而是給過去的同事打電話,讓別人留意一下,如果有裝修工程業務的時候記得找他。電話打了一圈下來,沒了。在辦公室裏幹坐著也不像樣子,他幹脆打著幌子說要出去拜訪朋友,朋友說有大客戶要介紹給他。
沒幾天,張俊洋激動地回到辦公室宣布好消息,他拉到一個六百萬的裝修工程單子。
激動的謝春豔,被何明誠當頭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何明誠斬釘截鐵地說這個裝修項目不靠譜,人家要的是墊資裝修。這種裝修客戶的賬是很難收的。隻要你願意墊資裝修,市場上大把的裝修單子。那些基本上都是圈套,是居心叵測的老賴在等魚上鉤呢!謝春豔的希望像壞了的汽車發動機,才打燃就熄滅了。張俊洋可不樂意了。人家還沒騙到你,你就說人家是騙子。沒親自被人家騙過,哪裏有什麽發言權呢?你老板不願意墊資裝修,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是給你拉回來了大單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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