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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陰陽魚》連載第6章:時間如刀,空間如砧板,而你我都不過是魚肉

(2024-01-24 02:06:12) 下一個

1、閨蜜重逢

莊小鶯是寧燕的閨蜜,十幾年前,嫁到台灣,自那以後兩人見麵就少了。再後來寧燕到了成都,兩人就徹底斷了聯係。莊小鶯這次是先回了一趟她們共同的老家——那個三省交界的小縣城,碰見了寧燕的父母,才拿到寧燕的聯係方式。兩人在電話中你一言我一語,像兩串風鈴通過電波碰撞在了一起,不時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莊小鶯嫁到台灣前,跟前夫生了一個兒子。兒子跟隨父親長大,如今在長沙一家婚紗影樓做攝影師。莊小鶯在長沙待了一段時間後,決定到成都來看望寧燕。

兩人見麵後,手拉著手,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對方。雖然兩人之前已通過網絡視頻過了,但現在見了真人,還是百感交集。莊小鶯比寧燕小一歲,身姿豐滿,成熟嫵媚,跟寧燕優雅幹練的氣質比起來,別有一番風韻。莊小鶯眼裏閃著淚花,話都說不成句,嗚嗚咽咽,像從遠方流淌而來的一條小河。寧燕點點頭,努努嘴,笑著把莊小鶯拉過來,抱住她,輕輕拍打她的背。

招待外地來成都的朋友,寧燕一般是安排到寬窄巷子喝茶看戲吃私房菜。薑雪把她們倆送到寬窄巷子後,就駕車離開了。兩人沿著兩邊是灰色磚牆的青石板路,慢慢走進一處川西民居風格的四合院落。門廳正中,是一扇精雕細刻的老式雕花屏風。穿過屏風,是一個幽雅精致的小院。院中有蘭花、桂花、臘梅等多種花草樹木。兩人在開得正好的紫薇樹下的茶座落座。服務員上好茶,退下。街巷上人們的喧鬧聲隱隱傳來。時光頓時變得悠閑緩慢了許多。多年不見的故人敞開心扉,輕聲低語,細數往事。時針飛快地倒轉起來,把兩人拉回到從前。共同記憶中的那些人和事,像沉在水底的渣滓被攪動後重浮出水麵,又鮮活地浮現在兩人的淚光之中。偶有員工打電話給寧燕請示或匯報工作,把兩人再次拉回那些年想都不敢想的這個如此安逸愜意的黃昏。

莊小鶯說:“看到你靠自己活得這麽好!我真為你開心!”

寧燕說:“你也很不錯啊!真好,我們都好起來了!”

莊小鶯問寧燕什麽時候有空,一塊兒回老家。

寧燕皺眉說:“回老家幹嘛?不喜歡回去。”

莊小鶯一臉疑惑:“不經常回去走走親戚朋友?難道你不怕他們在背後罵你,飛上枝頭變了鳳凰,六親不認了?”

寧燕搖搖頭。她根本不屑於別人怎麽看她。她出身農村,卻憎恨那個地方。有人說,農村人熱情好客,團結互助,人情味兒濃。寧燕卻認為那些隻是表麵,實際上粗俗野蠻,凶惡愚蠢,人和人之間毫無邊界感。她說:“那些農村人最愛七嘴八舌。你窮的時候,他們欺負你,嘲笑你。你有錢了,他們又嫉妒你,天天在背後嚼舌頭,指望用口水淹死你,要不就想方設法從你這裏搞點錢。你知道的,我就特別討厭那些親戚朋友同學熟人聚在一起閑言碎語,除了你和極少數幾個親戚,我至少有20年沒見過那些人了。”每次回老家,寧燕最多走到縣城,從不回村裏,也不會通知這個同學那個親戚。她最多在家待一兩天,處理完事情就走,真是一分鍾都不願在那裏多待。

莊小鶯點頭稱是,說:“不僅僅是農村,小縣城裏的人也同樣愛八卦。女人換過幾個男朋友,就會被嘲笑說是一個蕩婦。”

寧燕對小地方人們愛閑言碎語的習慣表現出一幅深惡痛絕的樣子,說:“農村和小縣城對咱們女人最刻薄了,還是大城市友好。大城市的人各忙各的生活,沒誰天天操心別人家的破事。有那精力還不如多賺點錢,買輛好車,換套大房子。小地方的人一天吃飽了閑得慌,東家長,西家短,三隻蛤蟆四隻眼,好像不八卦別人家的私事活不下去一樣。好好的一件事,傳著傳著就變了樣,變得不管多麽離譜都還講得有鼻子有眼,像是在別人家裝了監控一樣。”

莊小鶯深以為然,端起杯子喝茶時也沒停止點頭。

寧燕說:“大城市裏有很多女人,她們從來不工作,但是生活還是很不錯,周圍也沒誰跳出來罵。如果是在小地方,不管你走到哪裏,八杆子打不著的人都會說你是小三,或說你是賣身的。你活一天他們就會在背後指點一天。你死了,他們還會時不時把你拉出來鞭屍。”

莊小鶯說:“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存方式的自由,根本不關旁人的事情。”

寧燕說:“我就喜歡待在大城市,賺錢用錢都方便快捷。像有些從我這裏批發酒去賣的年輕人,整天坐在家裏門都不用出,對著電腦,開個網店都可以賺錢。要吃什麽穿什麽,直接快遞到家。小地方很多人沒見識,又懶又蠢,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嘰嘰歪歪。”

莊小鶯問:“你怎麽不把父母接到成都來?萬一他們身體有點病痛,你也方便照料。”

寧燕微微一笑。這事她早幹過了。她將父母接到成都來過,但沒住多久,父母就總念叨成都沒親戚朋友,不習慣,而老家縣城還有些親戚熟人老關係可以走動。實際上,他們待在成都遠不如在老家舒服開心。在成都,寧燕隻管他們吃穿住行,沒精力也不願意哄他們開心。鍾嘉琪跟外公外婆也不親。在老家就不一樣了,他們不但物質上不缺,精神上還有著巨大的優越感。寧燕每個月給他們打兩萬的生活費,親戚朋友鄰居被他們炫耀了個遍。那些人呢,嘴巴上都恭維他們。他們被捧得高興的時候,就拿點小恩小惠給人家。一旦他們有什麽傷風感冒,那些人行動起來,比寧燕的反應都快。隻要他們手邊有錢,體貼的人多了去。看穿了這一層,寧燕也覺得挺好,自己還落得個清閑自在。

莊小鶯說:“兩萬塊在我們老家縣城,可比好多退休老人都舒坦多了。”

寧燕點點頭說:“還行吧。”之前有一回,她開了一部新車回家。她媽剛坐上車就說,車留給他們。他們想在縣城周邊四處逛逛的時候,可以讓她表哥的兒子當司機。“這要求若我不答應,我媽那種人,你知道的,她就會到處宣揚說你不孝,這裏不好,那裏不好。我倒不怕誰怎麽看我,隻是懶得計較,想了想,幹脆把那車過戶給了我媽。”

莊小鶯說:“實際上那車就成了你表哥兒子的了。”

寧燕說:“隨她高興吧。那車隨便開開,一年都要花費幾萬。我表哥那一家為了有輛好車開,也得把我爸媽伺候好點。隻要她開心,有人哄著她,照顧著她,我也放心。”

莊小鶯說:“相當於請了一個保姆。不對,比保姆貴多了!”

寧燕說:“10年前我給他們買過一套兩室的房子。住了幾年,說步梯房不好,不想爬樓,說看好了一套四室的電梯公寓。我知道他們的意思。果然,買完之後,我表哥一家人都搬了進去。”後來,寧燕偶爾回縣城的時候,寧願住酒店也不跟父母住一塊兒。

莊小鶯說:“你表哥那一家人,你得多加小心呢!”

寧燕長歎一聲,忍不住把憋在心裏的陳年老痰吐了出來。有一次,她母親打電話來說,你在成都那麽多房子,以後給誰?女兒要出嫁的,最多給點嫁妝就行了。叫她把房子留給她表哥家兩個兒子。“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親生女兒在她眼中居然不如我表哥的兒子。我表哥家也真敢想,還以為像舊社會吃絕戶呢?”寧燕氣不過,從那以後,除了每個月雷打不動給父母打生活費,話都不想跟他們多說一句,理都不想理他們了。

莊小鶯也聽得生氣,哼了一聲,說:“真是兩個老糊塗!”

古樸靜謐的院落中,紫薇繁花正茂,樹下一長串歎息聲。

兩人又談起感情生活。莊小鶯的台灣老公大她15歲,在上次婚姻中已經有兩個兒子。她嫁到台灣後沒再生育。她說:“我真後悔嫁到台灣。我嫁過去將近10年才拿到台灣身份證。沒有台灣身份證,生活、工作很多不方便,整個人被限製得死死的,就像坐牢。銀行開戶都要有老公全程陪同,否則就不給辦理。大陸配偶的待遇,還不如東南亞籍配偶。台灣的法令對大陸配偶最不友善,赤裸裸的歧視。”

寧燕感慨不已,說:“那時候台灣是我們眼中的天堂。沒有人知道內地會發展得這麽快,短短十幾年,生活水平就翻天覆地了。”

莊小鶯的語調變得有些低沉,說:“在那裏,我總感覺自己像浮萍一樣飄著。我的根在內地。我還得回來養老才行。反正也跟他離婚了。”講起離婚的緣由和過程,莊小鶯怨氣衝天,對台灣丈夫好一大通數落。最後的結論是,曾經的美好年華都喂了狗,男人都是騙子!

寧燕麵無表情,問:“那你還打算結婚嗎?”

莊小鶯搖著頭說:“再也不結婚了。我對婚姻和愛情失去了信心,已經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打算。”

寧燕想控製住麵部表情,可一絲古怪的笑容像使出全力也抓不住的沙一樣溜了出來,浮現在了臉上。她幹脆不忍了,取笑說:“你說得好聽。我還不知道你,三天沒有男人滋潤就慌得像一隻無頭蒼蠅。”

莊小鶯笑著啐了一口,說你才是,又問起寧燕的感情生活。

寧燕慵懶地靠著椅子,手枕著頸,望了望天上的浮雲,回答:“現在挺自由的,總不成還找個人來管自己吧?”

莊小鶯意味深長地笑問:“那個……那個……平常總不可能閑著吧?”

寧燕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聲在幽雅的小院裏顯得異常突兀。樹上好幾朵膽兒小的紫薇花嚇得抓不住枝幹,趁著一陣清風,紅著臉掉了下來。笑完,寧燕俯下身子,湊近莊小鶯詭秘地說:“有時候也還是有想結婚的念頭,但那隻是腦子被亂棍打昏了的時候。清醒過後,還是覺得一個人挺好。”

前幾天,寧燕已經跟反複要求見麵的李檀斷了關係。這是她綜合利弊,反複權衡,經過多日深思熟慮之後作出的選擇。如果李檀沒有獅子大張口,她還會繼續跟他保持情人關係。李檀的胃口變得那麽大,她也不願意滿足他,那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結束,而且,不用見麵,沒有道別。當然,她不會講出真實的緣由,而是說,她不會嫁給一個連手機都不給她看的男人。她絕不會允許她的男人有隱私,並且表示,以後再也不見了。李檀沒想到等來的是這個結果,還要纏她,說多麽多麽想她愛她,不結婚就不結婚,隻求長期保持這段關係。寧燕心裏一陣冷笑,很決然地拒絕了。寧燕處理這種事情向來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所以,當李檀做出一副很是深情,依依不舍的樣子,茶飯不思,很受傷的樣子,寧燕直接把他拉黑了。

李檀沒想到寧燕如此絕情,被狠狠打擊了一回。往常他在情場上縱橫馳騁,向來是來去自如,瀟灑風流,從未敗得如此淒慘。他失望、難過、欲哭無淚,像被貓玩弄的老鼠一樣,懵圈了。之前在學校裏騙小女生的那一套伎倆完全不管用,情感導師教的方法也不中用,各種招數技巧使出去猶如石沉大海。經過好長一段時間反思總結,他才明白過來,對比寧燕這種手腕的女人,自己的道行還是太淺了。

2、熱情與冰冷

寧燕是一個非常熱情周到的東道主。

她放下手邊事情,一連好幾天隻是陪莊小鶯吃喝玩樂。莊小鶯沒有住酒店,住的寧燕家裏。讓莊小鶯震撼的是寧燕的房間裏居然有很多書,還有參加什麽工商管理班、金融股權投資班、企業管理與創新總裁班、國學智慧與商道文化高端研修班等在全國各地遊學考察的照片。寧燕見莊小鶯臉上寫著巨大的驚訝,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是好玩罷了。借此多點人脈,幫助生意。”

鍾嘉琪對模糊記憶中那個給自己買過棉花糖的莊阿姨也非常熱情,安排了一條又一條景點路線。莊小鶯在成都過得好不安逸,專車接送,專人陪吃陪玩。有天晚上在吃火鍋的時候,她用筷子指著菜盤裏麵墊肉的生菜,突然感傷地說:“在台灣,他們把它叫做‘大陸妹’。早知道內地發展得這麽好,我也不千裏迢迢去台灣受歧視了。”

鍾嘉琪說:“莊姨,幹脆你就留在成都好了。”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起成都的這樣好那樣好。不一會兒,各種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排著隊浩浩蕩蕩地進入了莊小鶯的耳朵。

寧燕把燙好的菜啊肉啊,撈起來放在莊小鶯和鍾嘉琪的碗裏。

鍾嘉琪說:“成都是一座古老又年青,安寧又繁榮的城市,景色秀麗,氣候宜人,老百姓熱情好客,城市大氣包容。總之,成都就是一座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真的值得你留下!”

莊小鶯的心像春雨滋潤過的種子,漸漸有了反應。之前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聽鍾嘉琪談起這個話題之後,她覺得在成都生活和養老,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生活中有什麽難處,可以找寧燕幫忙解決。有寧燕在,自己的生活品質都會高很多,而生活成本卻會降低。想到這裏,她愈發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可她也不能因為鍾嘉琪幾句話,就當即做出這個決定。那也顯得自己太急切了,好似早就謀劃過了一般。她說:“可我對成都不熟啊!”

鍾嘉琪拍著胸脯說:“逛逛就熟了,到時我帶你逛盡成都的大街小巷。”

莊小鶯說:“成都我也沒其他朋友熟人,到時好麻煩你們。”

鍾嘉琪說:“不麻煩不麻煩!你來了,我們在成都也多一家親戚。”

莊小鶯笑著去看寧燕。寧燕埋頭吃得很香的樣子,頭都沒抬。

鍾嘉琪搖搖寧燕的手臂:“媽媽,你勸勸莊姨,讓她留到成都,好不好?”

寧燕抬起頭,笑了笑。她把嘴裏的食物細細嚼碎,慢慢吞咽之後,用紙擦了擦嘴角,才說:“你以為那麽容易?莊姨的兒子在長沙工作,你是要人家母子分離嗎?”

鍾嘉琪明白過來,自己想得太簡單了。莊姨不是一個人,還有兒子。人家兒子也不會是一個人,還有其他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怎麽能說換城市就換城市呢?她不好意思地對著莊小鶯笑笑。

莊小鶯的心裏灑過一陣秋雨。不過,她的臉上仍是帶著笑。她問:“嘉琪,什麽時候帶你的男朋友來看看呢?”

寧燕截住話頭:“她還沒男朋友。”她的話和語氣都像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透著一股子冰冷。

莊小鶯不信,睜大了眼睛:“這麽大個美人兒,怎麽可能沒男朋友?”

鍾嘉琪喵了一眼寧燕,不說話,埋頭吃菜。媽媽不同意她跟曹雙傑交往,這件事情給她帶來了很多煩惱。若完全聽媽媽的話,跟曹雙傑分手,可自己又不是任人擺布的沒感情的機器人;若不聽媽媽的話,可以後究竟該怎麽辦呢?難道一直就這樣偷偷摸摸下去?這個問題像一隻煩人的蒼蠅整天圍繞著她的腦袋轉圈。和曹雙傑在一起的時候,她有時也會突然陷入沉思。

那天,曹雙傑受了寧燕的冷遇之後,萬分沮喪。回到家,他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像是一株被農夫從稻田裏拔出後扔在田埂上的稗草。後來,鍾嘉琪仍然跟他膩在一起。他想,隻要鍾嘉琪認定他,其他人的反對都不作數。因此,他對兩個人的未來仍然充滿了信心。不過,跟他在一起時,鍾嘉琪經常顯得心事重重。

有一天,又見鍾嘉琪皺著眉頭,曹雙傑逗她說:“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可以講出來聽聽,讓我開心一下。”他慣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鍾嘉琪臉上的愁更多了幾分,說:“我媽媽堅決反對我跟你交往。”

寧燕冷冷審視他的那一幕又浮現在曹雙傑的眼前。看來,鍾嘉琪無法說服她媽媽接受自己,相反,她還可能會被她媽媽的思想左右。曹雙傑頓時顯得有點難過,說:“我確實配不上你。現在,你可以讓我說說不開心的事情,讓你開心一下了。”

戀人的天空是玫瑰色的。寧燕像一朵巨大的烏雲悍然直闖進來,籠罩在兩人頭頂,遮住了玫瑰色的天空,讓兩人的世界灰暗了下來。鍾嘉琪試圖緩和一下壓抑的氣氛,順便解釋媽媽反對的緣由,但是又不能明著講媽媽對窮的鄙視和深惡痛絕。

鍾嘉琪說:“我媽媽說你長得太黑。”

曹雙傑說:“我黑是為了方便晚上保護你。”

鍾嘉琪說:“你得定個人生目標。我媽媽也是擔心你給不了我幸福。”

曹雙傑咧著嘴輕輕地笑,說:“我早定過了。去年定的目標是今年存20萬,現在掐指一算,還差30萬。”

鍾嘉琪急了:“不要吊兒郎當。我是說認真的。”

3、新時代女性

一晃多日,莊小鶯在成都待得頗有些舍不得走的意思。

聽寧燕跟人談起租客退房的話題時,莊小鶯突然出聲,說自己也要租一套。她告訴寧燕,她最近才得知成都居然還有幾個老朋友,所以,還要停留些日子去拜訪他們。寧燕不好推辭,隻得答應,當然,租金也沒收。莊小鶯搬進了寧燕在桐梓林的一套房子之後,寧燕跟鍾嘉琪的生活和工作也恢複了正常。每周,寧燕還是會抽空找莊小鶯碰頭小聚。

這天,莊小鶯剛上車,就聽見薑雪義憤填膺地談起公司裏剛剛發生的一樁事。公司裏一個主攻企業單位團購業務的客戶經理,在發展業務的過程中,跟幾個客戶有染。她老公長期在外地出差,不知怎麽發現了蛛絲馬跡,於是跟蹤收集證據。結果,他發現她在一段時間內跟幾個不同的男人開房。麵對證據,女方向男方保證以後再不會了。男方選擇了忍和原諒。現在,女方懷上了不知是誰的孩子,還打定主意要生下來,上在男人的戶口上麵。男方忍無可忍,今天跑到公司來打鬧,想搞臭女人的名聲。

薑雪說:“雖然我拉開了她老公,但我還是覺得該揍。”

寧燕說:“她的業績以前不行,今年的業績上升趨勢很明顯,保持這個水平,今年收入能有五六十萬。她不豁得出去,怎麽可能做得出這麽好的成績?”

莊小鶯說:“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女人是自由的,老公在外麵工作,身體自己做主。”

薑雪說:“關鍵是要有基本的道德底線與羞恥感吧! 從現在的法律上來看,願意跟誰上床都不犯法,但是除了法律,道德不能沒有吧。如果沒結婚,沒對象,想跟誰好就跟誰好,但是有了家庭,就該顧忌一下別人的感受。婚內背叛,該揍!

寧燕說:“你應該幫著女人講話,雪兒。”

薑雪說:“不,我隻幫理!”

鍾嘉琪笑著給薑雪豎起了大拇指。薑雪看見了鍾嘉琪的手勢,沒作聲,笑了笑,又轉過頭去認真開車。

莊小鶯說:“誰叫他老公要出差?女人寂寞的時候需要人陪伴,有幾個有權有錢的男人可以依靠並沒有錯,其他女人身處那種環境,也會做出這個選擇。”

薑雪說:“從小,我媽媽就教我,女生要自尊自強自愛,要善良要潔身自好。我身邊的朋友對愛情也都忠貞不二。你說剛才那句話的時候,麻煩不要忽略我們這些把感情視為神聖不可褻瀆的女生。”

鍾嘉琪說:“離婚後再開始新的戀愛,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也是對婚姻另一半最起碼的尊重。”

薑雪說:“現在,有很多男人女人有著極為低賤的價值觀和道德觀。不僅背叛自己的婚姻家庭,還理直氣壯地找理由開脫,真是賤人無敵!”

鍾嘉琪說:“感情中的叛徒不可原諒。”

莊小鶯和寧燕對視了一眼。

莊小鶯說:“我一直以為現在新時代女性的觀念都很超前。”

薑雪說:“新時代女性就可以我行我素?紅杏出牆、婚內背叛、替奸夫懷孩子,還以此為榮?道德底線在哪裏?男人婚內背叛被抓還這麽囂張的也一樣該揍!就她這貪婪、自私、愚昧的女人,能毀三代人。我替她老公慶幸,早發現早離婚早解脫。”

莊小鶯說:“這也不能怪女人!你信不信?當今社會,一個背叛了一百個男人的女人,即使她斤斤計較,尖酸刻薄,忘恩負義,毫無道德底線,但隻要還有貌美如花這個優點,仍然有數不清的男人想娶。女人依然還是可以挑挑揀揀,選一個最有錢最有權的。從這方麵來說,還是男人自己的問題。”

薑雪說:“我隻是為她老公不值,辛辛苦苦為家庭付出,結果老婆跟別人懷了個孩子!”

莊小鶯說:“你為我付出,我也得同樣為你付出。這是一種綁架。你付出是你的事,是你滿足內心願望的選擇,別人沒有為你的選擇承擔責任的義務。你要是覺得有風險,覺得累,不開心了,可以不付出,又沒誰把刀架脖子上逼你付出。”

薑雪說:“你說得對!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為了錢財出賣肉體是她的自由。但我還是覺得那個女人就是個賤貨!”

鍾嘉琪幫腔說:“開除她,媽媽,這種女人丟我們公司的臉!”

寧燕想說,公司沒臉,它隻是一個追求金錢的組織,一個以營利為目的的企業法人。她清了清嗓子之後,說的卻是:“她固然有不對,但是你們的評論也太難聽了。更何況,說不定她老公在外麵一樣有其他女人。別人的事情,真相是什麽我們哪裏知道。”

薑雪沒再搭話。她覺察到自己在老板和老板的家人朋友麵前言辭過於激烈了些。不過,相對於那個女人的所作所為,她認為自己罵得並不過分,且遠遠不夠。

寧燕說:“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希望每一個女人都能在挫折中堅強,在逆境中前行,在失敗中奮起,假以時日,一定會贏得成功的掌聲。”

寧燕的意思是要終結前麵的話題了。在她看來,這種別人家的私事,若不是鬧到公司裏來,都不值得浪費一滴口水談及半個字的。

車裏靜默了片刻。

靜默像一頭瞪著眼睛的怪物,盯得人不自在,又像是一個瓷瓶,很輕易就能打破。莊小鶯打破了它,說:“成都真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有什麽危險?告訴我,我保護你!”薑雪才跟莊小鶯爭論過,但很明顯,這絲毫沒影響到她行俠仗義的脾氣。

莊小鶯說:“才沒待多久,我就胖了5斤。”

車裏的聽眾都鬆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原來是欲揚先抑,變著花樣誇成都的美食豐富啊!

薑雪說:“你這算好的。上次聽說一個美國人發誓要在一年內吃遍中國美食,結果三年過去了,他還沒吃出成都三環呢!”

大家又笑。

莊小鶯說:“你們看,我的下巴都成雙了。雪兒這種體型胖五斤,不怎麽看得出來,我就很明顯。”

寧燕說:“如果雪兒打扮一下,也是一個美人呢!”

“沒有人值得我為他打扮。”薑雪說:“而且,我也習慣了男人把我當兄弟。嘿嘿!”

莊小鶯說:“雪兒的骨架大,臉盤方,皮肉飽滿,下頜骨發達,對於目前國內流行的審美來說,這種相貌比較吃虧,因為看上去顯得有力量,不柔和。但你的五官立體清晰,優勢也很明顯,眼窩深,鼻梁挺,嘴唇豐,隻要有專家幫你做下形象設計,稍微化妝修飾一下,會比現在好看十倍。”

莊小鶯說起他兒子在長沙就職的那個公司,裏麵的員工都特別會化妝。他們公司的專職化妝師很有名氣,經常給員工做專業培訓,有時候還會給到電視台參加活動的嘉賓或明星化妝。

她說:“有一次,他公司的幾個女同事相約著去吃火鍋,由於包間溫度高,吃了沒多久,女孩子們滿臉流汗,妝把臉弄花了,都去衛生間洗臉,卸完妝後大家出來,上菜的服務員慌了,跑到包間外麵四處張望,急得快哭了:剛才那桌人跑哪啦?她們吃完還沒結賬呢!”

莊小鶯的話,好似引燃了一串鞭炮,車裏的幾個嗓子瞬間爆發出了猛烈的笑聲。好半天,笑聲才漸漸平息。寧燕說:“啊呀,這化妝技術,真不得了!”

薑雪說:“如果我懂了這變臉術,以後就可以靠這手藝混吃混喝了。”

鍾嘉琪說:“我跟你一起。被識破了,我先跑,你殿後。”

莊小鶯從手機上翻出兩張照片,傳遞給大家看。一張是老年女清潔工,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那種,皮膚粗糙顯老態,滿臉皺紋;一張是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膚白貌美,像明星。趁等紅燈的片刻,薑雪也拿過手機仔細看了看,說:“不認識。”

莊小鶯說:“這是我兒子公司做公益活動時,給清潔工化妝的前後兩張照片。”

在座無不驚歎,嘖嘖稱奇。

鍾嘉琪鄭重其事地說:“這技術,千萬不能用在我媽媽身上。給她一畫,她就成清潔工了。”

話音剛落,一通鑼鼓夾雜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又在車裏回蕩開來,像剛剛平息的水麵,被誰投入一塊石頭,再次泛起了漣漪。

寧燕笑夠了,緩了一口氣,說:“真看不出來,你說他們有關係,叫我猜,我最多不過猜是母女,真不敢猜是同一個人。”

薑雪:“這也太神奇太驚豔了!我都心動了。真想把我的頭寄給你兒子公司,讓他們也幫我化一個。”

鍾嘉琪說:“哎呀,寄頭太重,浪費郵資,把臉刮下來放信封裏就可以了。”

……

身為母親,寧燕這是多年來僅有的一次,跟女兒在一個場合裏麵一同笑出眼淚。那天,在酣暢淋漓的笑聲中,她想,如果每次跟女兒交流溝通能有這樣的氛圍,想必效果會好很多吧。可惜教女兒的那些話,很多都不能在外人麵前講。也許,可以試著讓她跟薑雪多來往,多打些交道。畢竟,薑雪是個沒有壞心眼的女孩,簡單,直接,一眼可看穿,比跟女兒合夥開咖啡館的朋友靠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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