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南 (七)上海灘
上海灘上開洋葷,假領假袖看似真。
包子四個加稀飯,紅房西餐麵包純。
南京路上八連人,楊浦空中盡灰塵。
汽笛一鳴斷腸聲,方知此刻是歸程。
上海-東方明珠在中國曆史上,乃至世界曆史,都有一席地位。和N家也有些說不清楚的關係。爺爺就是從上海東渡日本的。1949年初,上海吃緊時,父親有兩次機會去台灣。一次是姑婆叫父親送她去台灣,不喜歡再回上海。第二次去台灣已經很困難了。但三伯 (先錚)有船去台灣。叫父親馬上上船。可父親不肯。後來父親考哈工大研究生也是在上海。世界上當然沒有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話,人的命運就可能完全不一樣。真是造化弄人!
從杭州乘火車去上海,途經嘉興。有人在車站賣肉棕。一口咬下去,裏麵有嘉興火腿,實在鮮美。嘉興肉粽真是名不虛傳。2006年再次路過嘉興,棕子好像沒有那麽好吃了。
上午離開杭州,下午就抵上海。在上海肯定是住孟孃孃家。於伯伯孟孃孃不僅是父親的大學同學,更是父親多年的好朋友。當年父親不去台灣可能在思想意識上或多或少受孟孃孃這個出生貴陽大資本家地下黨員的影響。47年父親在南京時,有一次去找孟孃孃,發現她突然消失了。大概是地下黨工作需要吧! 孟孃孃解放初期曾任虹口區區委委員,當然,地下黨都隻有貶官的份,官是越做越小。75年她隻是虹口區教師進修學院黨委書記。
孟孃孃家在四川北路武進路312號。這個地址現在還能記住是因為兩家人通信多的緣故。火車站離他們家不遠,一會兒就到了。孟孃孃家不是很大,但在上海也許是可以的。世兄孟欣曾幾度到過重慶,與我很熟,但此刻正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所以隻能獨自遊玩上海。
上海人給我留下了很多不同的印象。有一次去人民廣場,不知道到哪裏下車,就問前麵座位正在看書的一個年輕女孩,她先用上海話給我講。大概看到我一臉茫然,馬上就用普通話給我說。當時想上海人對外地人還不錯呀。但又有一次去買東西,用普通話叫了半天,售貨員理都不理。不講上海話好像買不到東西似的。
其實,上海人很聰明。文革期間,所有的物資都很缺乏。沒有足夠的布料來做襯衫。可是穿襯衫在上海又是一種生活方式。 因此,上海人就發明了假領和假袖。在棉毛衫上套上假領和假袖,別人看起來你就是穿著襯衫的。一件襯衫的布料大約可以做四副假領假袖。假領假袖洗起來也非常方便。又便宜又好看。
雖然是文革期間,上海的供應,比如說肉食,比重慶要好很多。孟孃孃家可以住,但基本上是不提供早餐的。早餐是在弄堂口的一家小店解決的。通常是一籠中等個頭的肉包子(四個),再加上一碗稀飯。價錢也不是太貴。而且,包子裏的肉也不算太少。在重慶通常是賣糖包子,肉包子很少有賣。
另外,雖然重慶的小麵全國聞名,但上海弄堂裏的陽春麵有著自己的味道。不像重慶小麵那麽多佐料,陽春麵好就好在實在。比如說,蔥呀,湯呀都不錯。孟孃孃家不遠處有一個小麵館,晚飯時段常去光顧。還有一次去了紅房子西餐廳,第一次吃到剛出爐的麵包,配上熱巧克力飲料,那才叫一個香,真是令人難以望懷。
到上海的人沒有不知道南京東路和連著的外灘。一是南京路本來就是上海最繁華的地段。二是有一部電影叫 ‘南京路上好八連’,講的就是南京路。即使沒有親自到過上海,電影也會給你留下美好的印象。其實這隻是上海好的一麵。上海也有差的一麵。
從小有白內障,到哪裏都求醫。到上海後得知楊樹浦中心醫院的眼科非常有名,就乘車前往。車從虹口區開出後不久,景色就開始變了。房子變矮了,街道變髒了,商店變少了。還沒到醫院,天變得灰蒙蒙的,呼吸起來怎麽是一股股煙味。和南京路淮海路相比,是一個城市兩個世界。回孟孃孃家才知道楊樹浦區是上海的工業區。不僅有很多工廠,連發電廠也在那裏。當然是灰蒙蒙的。
另一個難忘的是上海當時的自來水。由於水質極差,水裏加了不少的化學物質。燒開後也極其難喝。通常放點茶葉壓壓味。這樣的水是無法泡茶的。什麽樣的茶葉泡到水裏都是一個味。所以當時的上海是不需要任何好茶。再有蘇州河的氣味很遠就聞得到。出去玩時,找不到方向回孟孃孃家,就聞聞蘇州河的氣味。聞到了就不遠了。
聽上海人說聽 ‘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覺得有點好奇。不就隔著一條黃浦江嗎。 從外灘坐過河船到了浦東。下船一看果然荒涼。進了浦東公園,走到最端頭,也就是今天的陸家嘴。向前看是浦西,也就是外灘。向後看是農村一樣的浦東。這一江之隔可真是差別大呀。沒有多少人會想到幾十年後浦東的天翻地覆。
沒想到人世間這麽小。孟孃孃告訴我兩位堂兄 (先鎔大伯的兒子)則凡和則賢都在虹口區。不過鑒於當時的政治氛圍,孟孃孃認為不見麵對雙方更好,因為先銘二伯在台灣。孟孃孃又告訴我有兩個姑姑就在四川北路三一裏,可以到她們家去玩玩。
先華先美姑姑家在孟孃孃家步行的距離內。他們家是一個姑父,兩個姑姑。後來據父親說,姑父看上了小姨子,而且是先上車後買票。所以他們家是大媽和小媽。姑父也姓劉和九江的姑父同姓,但已經過世了。
雖然家庭結構比一般家庭複雜,但很少看到有這麽和諧的家庭。完全沒有你是大媽生的,我是小媽生的。幾個表姐都是在紡織廠工作。當時上海紡織廠都叫國棉某某廠。吃完飯後,除兩個姑姑外,大家蒙上眼睛一起捉迷藏。幾個表姐,姐夫,侄女和我,好多人一起不亦樂乎,沒有任何隔閡。我從來沒有和這麽多人一起玩,也沒有玩得這麽無拘無束,讓人流連忘返。所以後來多次去兩個姑姑家。為的就是享受這一份溫馨。
經常在兩個姑姑家玩,就覺得自己能夠聽得懂上海話了。小侄女不服氣就說她來講兩句上海話考考我。嘰裏咕嚕兩句完全不知所雲。怎麽會這樣呢?結果小侄女說她講的是青浦土話。別說我這個外地人,就是上海市區的人也沒有幾個能夠聽懂。那還能說什麽。小侄女也夠調皮的了,青浦土話成了上海話。一笑了之吧。
船鳴笛離開了十六鋪碼頭,突然聽到一個小夥子在嚎啕大哭,是一個上海知青。這時突然意識到應該對上海說再見了。小夥子哭得昏天黑地,好像死了爹娘一樣。不過從哭聲中聽到的是那依依不舍的故鄉情。對我來說,江南行也應該畫上一個句號,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當時武漢來往上海船都非常陳舊,一共十條從東方紅一號排到十號。1975年江南造船廠才出了兩條新船,十一號和十二號。運氣不錯,從九江下水是十二號,從上海上水是十一號。新船當然很舒服。船過鄱陽湖湖口正好是夕陽西下,金色的夕陽灑在開闊湖麵上。那點點白帆點綴在水中,水天一色讓人流連忘返。看著那壯觀的景色不知道多少遐想湧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