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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房客(5)

(2024-08-16 19:54:59) 下一個

和秦嶽在咖啡館聊天的時候,我就聽見了手機響,是微信上有新信息的聲音。我看了一眼,是玟發來的。我沒有馬上回複。到家之後我才發現,不止玟發來了信息,艾倫也發來了信息,而且他們的信息內容是相同的。都是告訴我說,玟的洗手間的風扇不轉了,艾倫過來給修了一下,然後為了方便聯係,他們倆互相加了微信。玟還說,她希望通過和艾倫聊天來學英語,希望我不會介意。我說我當然不介意。艾倫又不是我的什麽人,他想加誰為聯係人我能管得著嗎?

 

回複完信息,我突然有一絲的不安,感覺我最近對艾倫可能有些怠慢。剛回來的時候,他幾乎每天給我發信息問候一下,有一次他還說了一句他想我,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就沒有馬上回複,想等一下再說,後來竟然就忘記了這事兒。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之後了。對於怎麽回複這個信息,我還是不知道,隻好道歉說當時很忙,忘了回複,希望他諒解。我確實並沒有想念他,如果答複說我也想他,顯然是撒謊,而且總覺得想念應該是男女朋友之間的,如果我說我也想他,感覺怪怪的。如果說我沒有想他,我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怕他傷心。現在想起來,也許說一句想我,對艾倫這樣內向的人來說,也應該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後來他不再每天發信息了。我忙著照顧媽媽,也懶得費心猜測他的想法。他曾經說我將是他微信的唯一聯係人,沒想到他很快有了第二個。計劃不如變化快。不過,如果他和玟能交流多一些,也沒什麽不好。玟能借此提高英語,艾倫如果喜歡和玟之間的交流,那麽他能得到的,也許是快樂?希望吧。畢竟,他倆年齡的差距較大,幾乎是兩代人,又完全不同的成長環境和文化習俗,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可聊的。

媽媽已經睡著了,姐姐在沙發上看書,等我回來。我湊到姐姐身邊,靠在她身上。我常常聽說有兄弟姐妹之間反目成仇的事情,我每每無法理解,可能就是因為我和姐姐之間的親密。當媽媽無法在行動上愛我的時候,姐姐對我的疼愛,就像媽媽一樣。

姐姐放下書,笑道:“賴包兒,今天怎麽這麽晚回來,自己去看電影了?”

我說:“沒有,遇到一個老同學,聊了一會兒。”

姐姐問:“什麽樣的老同學?”

我故意逗她:“一個帥哥,高中的時候喜歡過我。”

姐姐斜了我一眼:“什麽狀態?有家庭的人可別惹啊。”

我繼續逗她:“和他老婆關係不好,正冷戰呢,可能會離婚。”

姐姐真的緊張起來,坐直了身子,把我推遠一點:“你可不能破壞人家的家庭啊。你要是當了小三,咱爸得被你氣活過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姐,我的年紀,如果當第三者,也是老三,不是小三。”

姐姐也笑了:“老三咱也不能當啊。”

我又靠回她身上:“放心吧,我怎麽可能當第三者?絕對不會。我這輩子再找不找男人,還不一定呢。除非我愛上誰,否則絕對不會為了找個伴兒,就再嫁人。”

我不會為了一個伴兒就嫁人,可是有人會,為各種和愛情無關的原因。包括為了金錢,為了不用自己奮鬥就能得到想要的生活。我給姐姐講了蘇菲給我講的一個故事。

當年我們在外貿公司一起工作過的同事,大部分都辦了移民。蘇菲和我一樣,選擇了加拿大。

那還是很多年前,她剛剛移民到爾城的時候。那時她還是單身一人。她租的房子是三層連排,一樓有自己的出入口,二樓和三樓通過外麵的鐵樓梯到達各自的家門。房子的後麵也是一樣,有同樣的鐵樓梯。蘇菲租的是三樓的右邊,二樓的左邊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不到三十的年紀,也是新移民,姓馬。因為都是中國人,蘇菲和他在樓梯上遇上的時候,就聊幾句,慢慢熟絡起來。小馬人很熱情,嘴甜,見麵就蘇姐蘇姐的叫。

蘇菲搬來不久,小馬的家也搬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蘇菲以為是他的女朋友,後來小馬否認,說是他法語班的同學兼室友,叫娜娜。奇怪的是,娜娜從來不和蘇菲交談,迎麵遇見也隻是點個頭,咧下嘴,就算打招呼了。雖然小馬否認,但是有一次蘇菲問小馬借一本法語書,敲開他房門,隨著他進入房間的時候,卻發現娜娜也在裏麵,且衣衫不整,床上扔著一個胸罩,好像兩人剛剛親熱過。娜娜大剌剌地坐著,也沒起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小馬有點窘,蘇菲比小馬更窘,看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壞了人家的好事。心裏暗暗責怪小馬,既然有情況幹嘛還開門讓自己進來,裝作不在家不就完了嗎?省得大家尷尬。再說了,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唄,幹嘛否認呢?

 

然而蘇菲的尷尬在幾個月之後就變成了震驚。突然有一天,娜娜搬走了。蘇菲問起她的時候,小馬說她和一個舊貨店的店主同居去了。蘇菲差點驚掉了下巴,小馬的表情卻很正常,不見一絲痛苦。看來娜娜確實不是他的女朋友。那麽兩個人的親熱也隻是荷爾蒙的作用了。小馬甚至告訴了蘇菲那個舊貨店的位置,離他們住的地方很近,一條街的距離。蘇菲一下子想起來,自己去過那個舊貨店兩次,裏麵並沒有其他的員工,隻有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頭。蘇菲驚問:“是和那個老頭嗎?”小馬說是。蘇菲半天沒說出話來,腦子裏隻有一句話: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後來,蘇菲還會經常看見娜娜來找小馬。再後來,娜娜挺著大肚子來找小馬。再後來,娜娜推著嬰兒車來找小馬。有一次,娜娜幹脆把嬰兒丟給了小馬,讓小馬幫她照看。小馬樂顛顛的把嬰兒抱上樓,給蘇菲看。蘇菲一看就笑了,挺漂亮的一個小洋娃娃。即使不是愛情的結晶,孩子也總是可愛的和無辜的。

蘇菲問小馬:“娜娜是不是已經和老頭結婚了?”

小馬說:”沒結,隻是同居,但是根據這裏的法律,同居生的孩子享有和婚生的孩子同樣的繼承權。而且,她說,老頭已經和他前妻生的孩子斷絕了關係很多年,所以......。“

蘇菲急急忙忙打斷了小馬,問:“娜娜和老頭同居,隻是為了那個舊貨店?”

小馬說:“也為了現在不用工作就有吃有穿吧。那老頭養她。”

這一次,蘇菲不僅無語了很久,還一夜無眠。她翻來覆去,就是想不通。餐館刷盤子都能養活自己,為什麽要和一個糟老頭混在一起?為什麽就不能自食其力?有吃有穿難道就是生活的全部嗎?蘇菲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好像娜娜是她的什麽人一樣。如果娜娜真是自己的親妹妹,一定把她打回國,省得她在這裏丟人現眼。天都快亮了,蘇菲終於想到了一句俗語安慰自己也說服自己: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有多少個不同的人,就有多少個不同的人生,美麗的,傳奇的,平庸的,齷齪的,甚至罪惡的。

兩年之後,蘇菲搬走了。她走之前,娜娜已經又一次挺起了肚子。

蘇菲和小馬在之後的幾年還保持著聯係。後來,小馬交了女朋友,也結婚生子了。蘇菲想,他應該不會再幫著娜娜照看孩子了。

蘇菲是個為愛情奮不顧身的人。或者說,曾經奮不顧身過。我們倆幾乎同時辦的移民。她比我晚半年到加拿大,我叫她來尼市,她不肯,非要去爾城,說她是外語學院法語係畢業的高材生,怎麽也得去雙語城市看看,有機會做生意就做生意,沒機會做生意就找個工作。雖然不是同一個城市,畢竟也就五個小時的車距。她來了之後,我們見了好幾次麵,或者我去她那裏,或者她來我這裏。

我和馬克結婚搬去小鎮之後,她在爾城認識了一個香港的生意人,一見如故,一見鍾情,和那個男人去了南非做生意。

不久,她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那個男人。她曾經是心比天高的人,一直挑來揀去,連移民的時候都還是單身,可她偏偏愛上了那個有家室的男人。後來那個男人還把老婆孩子也接到了南非。蘇菲說她不介意。她愛他,不一定非要嫁給他。這是她愛的方式。她從來不和男人吵鬧,他來,她的家門為他打開,他走,她絕不挽留。

為了保住加拿大身份,她會經常回來待上一段時間。每次見麵,我都會好言相勸。

我問她:“他愛你嗎?如果愛你為什麽不和你結婚?”

她說:“有一天會的。我等。”

我說:“你都等了多少年了?如果他想和你在一起,早就離婚娶你了。你這麽漂亮,找個能給你名分的好男人又不是找不到,何必在沒有結果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她說:“如果等不到他娶我,就等到有一天愛情的火在我的心中熄滅。那時,我就離開。“

九年之後,她終於等到了那一天。男人買了兩張機票,和她約好了一起離開南非,去爾城和她一起生活。那天晚上,她滿心歡喜地去了開普敦國際機場。可是等到飛機都要關艙門了,男人還是沒有出現。她獨自一人上了飛機。身體和心,漸漸變冷,冷得像冰。而她自己的淚水,也終於熄滅了她心中愛情的火焰。她再也沒回去那個有著她不堪的愛情的城市。

後來,蘇菲對我說:”其實愛情,不過是你生病的時候產生的幻覺。當你陷入愛情的時候,你就已經是個病人了。幸運的話,你會掙脫出來,可能會有後遺症,但是,總算病愈。不幸運的話,你會越病越重,重到對自己對人生產生懷疑,你會否定自己,認識不到自己是個獨立的存在,看不到自己的價值,甚至失去自尊的時候,還以為是為了愛情做出的崇高的犧牲。真可怕。希望我下半生,再也不要遭遇愛情。“

蘇菲回到爾城之後,網上認識了一個也是從國內移民過來的喪偶的大學教授。交往之後,雙方感覺都不錯,於是結了婚,從此開始了他們平靜安穩的生活。大學教授雖然年紀比蘇菲大不少,但是有知識有涵養,對蘇菲很包容,近乎溺愛。

我問蘇菲:”現在你覺得幸福嗎?“

蘇菲笑道:”如果心靈的平靜是一種幸福的話,我就是幸福的。“

我又問:”你後悔愛過那個男人嗎?“

她搖頭:”不後悔。他的感受我不管,至少我自己體驗到了愛情,這就夠了。這短暫的一生,總得飛蛾撲火地愛一回吧,不然多虧。能得到愛的回報,當然好,得不到也沒什麽抱怨的,畢竟人走到最後,什麽都帶不走,曾經擁有過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頓了一下,她又說:”其實就算經曆了愛情,我也不能準確地描述愛情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你說他不愛我吧,我生病的時候他也會日夜守護,我不開心的時候他也千方百計逗我開心,我流淚的時候他也會把我抱在懷裏陪我過夜,所以有的時候我就想,就這樣吧,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他不能給的,就是他真的不能給,我又何必強求?這樣一想,就釋然了。其實放過他,就是放過了我自己。我自己不再糾結不再痛苦,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突發奇想:“會不會他在去飛機場的路上發生了意外?”

蘇菲白了我一眼:“你在這兒拍電影呢?”

她接著說:“我肯定他還活著。你知道我最傷心的是什麽嗎?”

我搖搖頭。

她說:”是他對我的欺騙。如果他想分手,直接對我講就好了,假模假樣買了兩張機票卻又不出現,這對我絕對是羞辱,枉我沒有任何要求地愛他這麽多年。他說我是他的紅顏知己,我也曾以為他是我的靈魂伴侶,其實什麽都不是。他根本就不了解我這個人,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所以你看,愛情走到最後,隻有幻滅。現在我覺得我什麽都放下了,所有的愛恨情仇,唯獨想起這件事,心就像被蟲子咬,那種難受的滋味,非語言能夠形容。“

我聽得有點糊塗,問:”哪件事?“

她說:”他送我離開的方式。太他媽的小瞧人了。太傷我自尊了。如果他再出現在我麵前,我可能真的會扇他耳光。“

想了想,她又說:”算了,連扇耳光都嫌費我的力氣。我可能會心裏不起一點波瀾地無視他。“

心裏千瘡百孔,才會不起波瀾吧。沒有任何感情上的轉變是突然發生的。那一次次的失望,把曾經的深情都化為了絕情。而這個殘酷的過程,要經曆多少的徹夜難眠和撕心裂肺,才可能完成。

想起了林憶蓮唱的那首《 傷痕 》。

“愛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

你若勇敢愛了,就要勇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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