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帽故事

每逢“八一”來臨之際，社媒群裏總有好多曾當過兵的人在曬當年的65式軍裝照。

 

對65式軍裝的大眾崇拜熱，源自於當年領袖曾數次穿著它在天安門城頭召見成千上萬的“紅衛兵小將”。從那時開始，這套綠色軍裝如同春風野火般地燃遍了大江南北。之後，隨著群眾運動的蔓延和軍隊威望的暴增，對65式軍裝的膜拜更是一路飆升直至神奇地延續了多年而不衰。

大運動時期名噪天下的紅衛兵，以65式軍服為模板，把它做成了自己的招牌式“製式”服裝炫耀於世。那年頭，年輕一代無論男女對高仿65式軍裝的追捧可謂達到了癲狂的狀態，這在今看來是完全不可思議的。

 

可以說，65式軍裝在當年年輕人中間的流行，直接碾壓了此後多年直到今日中國所有的流行服裝。經曆過那個時代的人們都知道，即便不能一身綠，也要有頂綠軍帽。如果進而再配一個綠“軍挎（軍挎包）”，紮上一條外露式棕色寬版卡扣腰帶，那就更加神氣活現了。

 

                                    

 

無徽章的軍帽、軍上衣、軍挎包外加“黑邊懶漢鞋”再騎一輛拔高了車座的飛鴿牌自行車成了當年社會小混混們的標配裝扮。在那個綠軍挎裏，往往裝的是用於打架鬥毆的板磚、菜刀或著“三角軍刺”。

 

 

每當看到那頂綠軍帽，常常會勾起對起當年一起下鄉插隊的平同學的回憶。活潑愛笑的平，正是因為一頂軍帽引發的群毆事件，把寶貴的青春生命獻祭給了那個荒涼的鄉下。

 

在鄉下，“知青”們一般並不會和當地老百姓有什麽過不去的，隻是往往和不同村的“知青”彼此互相看著眼黑。因此，跨村“知青”的打架事件便時有發生。這莫非是那個苦逼歲月裏“知青”們刷存在感的一種最佳姿勢吧。

 

曾經一起下鄉插隊的“知青”，彼此都是同班的高中同學。那天晚飯後，我們一幫男“知青”一起去縣城看電影時，在劇場裏與另外一個村的一夥“知青”發生了衝突。

 

衝突緣起我們一位同學所帶的軍帽被對方搶劫。於是，兩村“知青”的打鬥隨即發生。年輕熱血的肢體，從劇場的觀眾席一直打到劇場外的馬路上。沒錯兒，這次“知青”間的火並，所有的元素都具備了：“知青”、縣城、影劇院、搶軍帽、群鬥群毆……一個運動時期流弊的典型案例完美形成。

 

軍帽成為是當時社會上無聊青年們打架鬥毆的一個最常見的“媒介”。搶軍帽也是社會青年尋隙滋事的一個常見的噱頭，同時又是運動時期“武鬥”的後遺症之一。

 

經曆運動的“知青”打架都異常勇猛不計後果。以後多年間都沒有見過當年那種打群架的激烈場景了。

 

那次兩村“知青”因軍帽引發“火並”後便結下了“梁子”。

 

不久後的一天，參與那次打架的平同學在縣城逛商店時與在那次事件中的另一方某人相遇。平被對方尾隨，最後被那人用匕首刺進了身體。

 

對這次事件，後來曾有過不同版本的講述。

 

有一個直接當事同學的回顧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裏。他說，當時他正好和平同學走在一起。他倆當時正在回家後返回村子裏的途中。他們路徑縣城，準備買點兒東西後就返回村裏。不料，事情就發生在這個當口。他回憶說，平被刺後他立馬背起平就往縣醫院跑。不過，就在他剛剛跑到縣醫院的門口還沒有來得及踏進醫院大門時，他便感到背上的平已經癱軟了，並且感覺自己的褲子突然濕了。他知道那是平尿的，平已經不行了……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比較認真但依然是很粗略地記述這段回憶。短短幾行字居然寫寫停停，頭皮發緊。

 

如今回想起來，沒有如果，一切的發生都是必然，重新複盤，依然如此。

 

實際上，像我身邊平同學的悲劇在那個時代並非個案。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對此類往事也有所表現。

 

很多年後我曾思索, 同齡青年之間，甚至彼此互不相識無冤無仇，何至於在瞬間發生如此暴烈的拚死打鬥呢？為什麽在我們這些卑微、樸素、有著同樣不堪命運的普通人之間，總會發生彼此傷害的不共戴天呢？

 

我想，在我們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我們的心田裏，很少得到關於尊重、包容、博愛、憐恤乃至感恩等人文甘露的滋潤，而更多的卻是被澆注敵視、仇恨、陰謀和鬥爭的毒液，使年輕的我們過剩的荷爾蒙在荒漠化的內心裏催生出同胞相殘的惡念之株。這或許就是我能想到的答案之一吧。

 

那段與軍帽有關的舊事，其結果無需細說：凶手最終不出意外地也抵上了他自己那條年輕的性命，沒有熬到返城回家。

 

光陰荏苒。65式軍裝可以說曾經魔幻般地存在於我們的歲月中，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標記。

 

“往者不可諫，來著猶可追。”沒有反思沒有檢討便沒有進步，惡也必會循環重演。

 

多年來，軍裝雖然幾經演變，雖然似乎越來越美觀了，但卻再也聞到65式軍裝上麵那股特殊而複雜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