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貢氏

沈仲章(1905-1987),排行名錫馨,筆名亞貢、亞貢氏等。沈仲章一生經曆豐富,涉足甚廣,頗具傳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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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章1936年譯《漢音源流考》

(2024-01-30 16:33:04) 下一個

【摘《語言學微刊》編者按】本文譯自《唐代長安方言考》第一編第二節……譯者沈仲章先生時任北京大學語音樂律實驗室助教。標題「漢音源流考」爲譯者所定,較好地概括了譯文大意;譯文還改正了馬伯樂原文引用書名的一些錯誤。

沈仲章1936年譯《漢音源流考》

【錄者按】

約在1972年,我啃讀家中僅存的一本語言學專著——王力《中國音韻學》。碰到難點,向父親沈仲章求教。他憑記憶略談高本漢論 rime(韻),帶及馬伯樂的名字。

 
19853月到12月,我與相助者每週花半天時間,採錄沈仲章口述生平。父親回憶他在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的多項工作,提到羅常培請他翻譯了不少國外語言學論著,主要供北大內部使用,但馬伯樂的《唐代長安方言考》預定出版漢譯本。

父親還說,1937年或稍早譯完了全書,應周祖謨約稿,曾發表若幹節選,似不止一篇,但沒說是否同一刊物,也沒提刊物名稱。因此,我見標題後綴(一),第一反應是預告將有續篇。經編輯指出可能是註號之後,現徘徊於兩種假定之間:假定一,因標題後有篇號(一),原註號(一)隻能下移;假定二,標題後綴(一)是註號,篇內(一)待思,也許排版所致。

約在2013年,陳體仁給我傳來《益世報》1936813日所載片段。直到去年父親生辰紀念日,我方始轉爲文檔。其間,平田昌司與石汝傑對我幫助很大。特此鳴謝以上三位友人。

今年年初,我才校對錄文。用字等均盡可能依照原文,僅調整了若幹標點和註釋編號的位置。然掃描件清晰程度不均,有些字跡不易辨認,恐仍存差誤,懇請指正。

沈亞明 202313

下為原刊於《天津益世報》“讀書周刊”第61期(1936813日)全文(譯自法文:H. Maspéro,Le Dialecte de Tch'ang-ngan sous les T'ang
 

漢音源流考 (一)[1]

——譯自馬伯樂唐代長安的方言頁十八至二十

沈仲章 譯

第八世紀初葉供給了我們一種頭等的好材料,就是叫做「漢音」的日本借音。 日本人把他們的兩種漢字借音追溯得很遠很遠,他們說吳音是第三世紀(一)由高麗去的阿直岐跟王仁所創(二);漢音是第六世紀中在 日本所通行的一種與漢語音讀稍有出入的讀法(三),又誣是由於聖德太子跟他的同道們所推行的(四)。 這些真是沒有根據的臆說,因爲史料中並不能給我們一些確證。 隻有一件事是靠得住的,就是吳音比漢音較古,由漢音又產生了另一種方音。 我不能在這裡細細討論這個問題;可是我們知道漢音所代表的漢字讀音是屬於唐代中葉的,它的構成不能早過第八世紀;日本史中且有種種關於那時企圖改造讀音以及規定 應考員生須用漢音的確鑿記載。 實際上,拿直到那時還算作正式音讀的吳音(說不定是在第六世紀傳入的、當時漢語是日本的正式書寫文字)和唐代由中土到日本的中國學者以及同時日本 在中國居留的學生們所講的語言一比,它們的區別竟是格外顯明,因爲除了由年代的不同跟地方的差異之外,又另加上了一種方音的不同。 這套新讀音的推行時期可以很清楚的斷定出來的。 在公曆七一二年時古事記還祇用吳音的漢字來寫日本字;七二〇年時日本記中便已用了幾個讀漢音的字。 從另一方麵言,「音博士」這個學位在持統皇後治下(六八七—六九六)才初次出現,是六九一年爲兩個漢人續守言跟薩弘恪(五) 而設的;而在奈良朝全期中,特別是在第八世紀下半葉中,頒行新讀音的條例還不斷地陸續公佈。 本居宣長(六),考據了這些文獻以後,誣道:歷史家所謂漢音並非現在人們所認定的漢音讀法,而是當時漢國的讀音。 不過這種區別在這裡是沒有意義的:近代的漢音乃是根據當時從漢人借入的讀音在日本語音本身的影響之下經過若幹世紀所形成的一種讀法。 因爲這種讀音的演變情形,那末要考察一下漢字在假名沿襲的寫法裏所保存的古讀便不爲無用了:不過這種寫法歷代以來逐漸簡化,因此追溯古代字體例是很有意義的事; 可惜它們的材料太少了。 有一本研究假名字體古寫法的圖表叫做假名遣及假名字體沿革史料,稍爲提著它們一點兒,回溯到比第九世紀更早。 此外,古代日文小説中常常有用假名註些漢字的通俗讀音的;它們也保存了些個可貴的讀法。

這類非正則的漢字譯音材料是必須謹慎處理的。 它們不一定總是古代字體的遺跡;有時恰好相反,它們不過是改良寫法的一些試驗,打算把當時他們從有些中國學者那裏所聽來的漢字讀音模擬的最像罷了。 比方説,第七第八世紀中常有拿n來註舌根鼻音的[2],這顯然並不是古法,因爲日文裏用來寫n尾音的記號比起別的音綴來是較晚的一種 新辦法(在萬葉假名裏便沒有代表n尾音的記號)並且這個晚近產生出來的音素在第八世紀中還沒有呢,那時候它也像別的日本子音一樣,都得由一個元音維持著才 成呢。 這種寫法爲得是想用一個日本鼻音來拚譯漢語鼻音,免得用那叫人莫名其妙的ui等寫法把字的原樣給弄走了。 同樣的道理,當第七世紀初濟賢和尚爲玄奘傳註釋(七)時把「訓」字譯作Ku-wi-n,我們可不能就把這種寫法認爲實際譯音的古代正則寫法。 因爲在近代日語裏Kuwin演變作Kin,而漢音的實在讀法乃是Kun:還有,從第十一世紀起,我們才遇見新的讀法,譬如「渾」字譯作Ku-ni(八) Kuwin這類的讀法乃是代表當時直接拚譯漢語讀音的一種試驗而已。

所以,這些日本的註解究竟是按照一種因襲的寫法,可以推溯到第八世紀的漢語讀音,還是僅僅表明和這些文獻同時的漢語讀音(第十至第十二世紀),我們有時是得 猶豫一下的;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還沒法弄出一個通則來:每一種情形得分開來單獨研究。

另外還有一種可用的材料,隻是可惜太少了,那就是那些日語固有名詞,或是地名,或是族名。 所用字裏的不規則的音值:其中大部份的音讀是屬於吳音的,因此保存了一些古讀法,但是其中的少數還是應該歸到漢音的。

(註一)關於日本借音問題的研究上,我很樂於在這裡向我的同事伯利先生Perl表示謝忱;由於他的不斷的幫助,我才得把那些麻煩的問題弄明白。

(註二)我們知道日本對那時紀年是不可靠的,差不多推早了一個世紀以上。

(註三)本居宣長漢字三音考,第九二八頁。

(註四)赫本(Hepburn)日文字典敘論(Japanese DictionaryIntroduction)。 又可參觀最近史學雜誌(XXVIII 1917,第1142頁)裏中村久四郎的唐音考:據他說吳音所代表的漢語字音是東晉宋齊時(第四至第五世紀)的,漢音是隋唐時的 (第六至十世紀)。

(註五)國史大係第一冊日本書記第五五九頁第三十圖。

(註六)漢字三音考本居宣長全集卷四,九二七頁。

(註七)假名及假名字體沿革史料第十九頁。

(註八)大智度論西曆八、五八年時的註釋,係鈔本,石山寺藏,前引書第六頁。

 

《語言學微刊》編者
[1] 馬伯樂原文第一條注釋位於本節標題後,似與沈譯標題“漢音源流考(一)”中的序號相對應,但沈譯正文第一段中還有“註一”,不知是否重出。本刊依沈譯出版原貌,保留譯文標題中的序號及正文中的“註一”。
[2] 譯文n原作“刀”,疑因排版致誤,今改。

《語言學微刊》編者按(全文)

《唐代長安方言考》(Le Dialecte de Tch'ang-ngan sous les T'ang)是法國漢學家馬伯樂(H. Maspéro)音韻學研究的代表作之一,1920年發表於《法國遠東學院學報 》(Bulletin de l'E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第二十輯第2期。

本文譯自《唐代長安方言考》第一編第二節,主要探討「漢音」(Kan-on)的性質,分析了日漢對音材料在音韻學研究中的價值。 本文原載於《天津益世報》「讀書周刊」第61期,譯者沈仲章先生時任北京大學語音樂律實驗室助教。 標題「漢音源流考」爲譯者所定,較好地概括了譯文大意;譯文還改正了馬伯樂原文引用書名的一些錯誤(如註五「國史大係」原作「國史大條」、正文及註 七「假名(遣)及假名字體沿革史料」原作「假名及假名字體治革史料」)。

目前所見馬伯樂文章的漢譯本有:(1)張清常先生譯《唐代長安方言》,收錄於《張清常文集》第4卷(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6年);(2)聶鴻音先生 譯文《唐代長安方言考》(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 在閱讀本文的過程中,讀者可參考不同譯本,更能理解原文、掌握文意。      (20231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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