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是四川人,卻身材高大,方臉盤,丹鳳眼,不怒自威。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別叫老板,叫先生。李王兩人,是從小在眷村一起長大的哥們兒。兵役過後,李先生退伍上了大學,王先生子承父業,進軍隊院校學習後做了專業軍人。
李先生大學畢業後,進公司當了白領,因為受不了昏庸上級的指手畫腳,辭職下海開了飯店;王先生在軍界一路順風,官至後勤上校。兩人後來由於不喜台灣的政壇風氣,受不了國民黨日益衰退,民進黨步步進逼,退役的退役,賣店的賣店,合資一處,移民美國開了這家日本餐館----古都。
古都還有個三老板,叫做洪叔。身材瘦小,須發皆白,一般負責中飯時間的收銀。洪叔應是李王二人的父輩深交,雖然入股很少,但頗受二人尊敬。
王先生負責管賬和前台侍者的管理,李先生負責酒吧和廚房以及鐵板燒師傅的管理。李先生結婚又離婚,據說前妻也很漂亮,身材高挑,在我進店之後,李先生招進來一位大陸女生打工,上海師大生物係畢業,隨夫F2陪讀,王先生偷偷告訴我說,她長得和李先生的前妻很像,由是猜測其前妻模樣。
晚上打烊後,李先生必給員工燒一頓味道不錯的晚餐,中餐buffet留剩的菜肴,則任由我們打包回家。周末晚上一切工作完畢,李王倆人喜歡坐在酒吧吧台出口位置的那張桌前,喝酒聊天直至酒吧關門。從我去之後,也就常常被他倆叫住聊天,興致所至,天南海北。對於我,王先生希望我能和店裏所有人搞好關係,不鬧矛盾。但真要鬧起來,比如有次和位鐵板燒師傅的菲律賓人,鬧得幾乎要動手,王先生喝住,讓我跟他去前台,不過說了句:waiter和師傅,沒有不鬧矛盾的,也就罷了。李先生則要求我盡快適應餐館英語,好在當時隻有我一人算是外國英語,其他人不是老美,就是菲律賓人,原本就是英語,而越南、墨西哥人,也是自小在美國長大,很快就適應了。大概兩個月後,我就作了鐵板燒的waiter。
李先生對我還有個要求:去洗牙。當時我還不曉得有洗牙一說,但覺得自己算是很注意牙齒衛生的了,盡量做到餐後都刷。但去了牙診所,在牙助理驚恐的大呼小叫下,才知道了自己的無知。
當時鐵板燒的侍者組成是,一位美國姑娘Jennifer,一男(Tran)兩女越南人(Lisa 和 Amy),一位墨西哥姑娘Mary,和一位菲律賓小夥Jonathan。Tran是領班,負責培訓新人、以及分發小費(我們打共產)。我進去三個月左右,Jennifer去猶他大學作博士生,我想我是來填補她留下的空位。Jonathan後來自己努力學作了鐵板燒師傅,上海師大的那位女生才得以進來當了鐵板燒的waitress。人物太多,先把其餘的人都放下,先隻說老板這方麵的。
我進去時,大家都很照顧,以至於員工們常問我是否和他們是親戚。李先生的太太(不是前妻)叫做芳凝,為人親切大方,聲音高昂。對李先生百依百順無比敬仰,對員工則賞罰分明,做得好如沐春風,做不好毫不留情當麵糾錯。芳凝對我的要求是,打扮起來,要像個拉斯維加斯大餐館的侍者,粗戒指、直腰板、一口高級典雅的上層英文。從她那兒還學到,再急再忙也要麵帶微笑,絕不跑動,尤其注意身後,不後退不側行,眼睛沒看到的地方腳就不動,必得眼先到而腳後行,這點記憶很深,覺得不光是店裏忙亂時做waiter的必須,也是平日生活中的禮貌常識。芳凝是這店裏每天來的最早又走的最晚的人。
據王先生和我聊天時談起,李先生的前妻雖然已經再嫁給了白人,但李先生對她還是難以忘情。而李先生和我說起前妻,卻是另一副口氣,覺得她太有主見,不聽話。印象很深的是說他們一起開車去紐約,快過橋的時候,他吩咐前妻停車換位,由他開車。前妻不肯,說自己能行,結果進去後七轉八繞,路牌根本來不及看,當時也無GPS,全憑地圖指路,車速一快,哪裏來得及?前妻一通大呼小叫,總算把車開到路邊停下,李先生二話沒說,上去先給了一頓大嘴巴。聽到這兒我想,也就難怪兩人要離婚了。
李王二人在美國買下飯店,準備開張之前,回了一趟台灣。覺得曾經有家牛肉麵館味道不錯,就又去光顧。迎接他倆還是半年前的那姑娘,淺眉大眼,親切自然,難得的是竟然還記得他倆名字和曾經的口味。李先生便和王先生說,我要娶這姑娘,她是做餐館的最佳老板娘。王先生前去張羅,這姑娘就是芳凝,牛肉麵館老板的二女兒。
李先生與前妻有個兒子,判給了前妻,在別的城市上高中,偶爾會來店裏,我常常陪他聊天。有次李先生和他說,你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好大學,不必擔心錢的問題,我這店的一半都是你的。第二天我一進店,芳凝就把我叫到酒吧訴苦,哭著說你都聽到了吧?這店的一半都是他大兒子的,那我和John怎麽辦?John是李先生與芳凝的兒子,當時剛上小學。我隻好說,你誤會了,李先生的意思是說他的一半財產是他大兒子的。
他們是黑社會?我覺得不是,最起碼我在那兒快有一年,沒看到什麽。隻是有次和王先生在酒吧聊天,說起曾有人故意來飯店搗亂的事兒,王先生從酒櫃頂板上拿出把手槍問我,會玩嗎?我說當兵的,槍法還可以。他說那就行了,遇到混蛋沒啥可怕的。至於為何不肯雇用大陸學生,王先生的回答是,小李子(學生會的老李)的英語一直不行,雖然沒讓他做到鐵板燒waiter,後來他說學習忙沒時間就不來了,但讓他留意如果有人願意作,英語還行的,請介紹過來,倒是你先自己找上了門。我要離開餐館去別的城市的時候,王先生特意把我叫去辦公室,關了門問,你是不是惹了誰,還是欠了債要跑?沒關係,說出來咱們商量著解決。
李王二人在高中時,共同追求一位富家小姐漂亮同學,後來和藹溫厚的王先生勝出,就是現在的Linda,負責前台帶位。王太一看便是那種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婦人,穿衣打扮很有品位,從不說他人閑話,別人有錯也隻是過後私下告知,不當眾人麵給人下不來台。雖然芳凝在店裏指手畫腳喳喳呼呼,但讓李王二人俯首帖耳,卻隻需要Linda的輕輕一句話和一個眼神兒,這點芳凝充滿的羨慕嫉妒恨。洪叔的太太我們稱為洪姨,其實年齡比Linda小但比芳凝大,她一直沒在店裏做工,專心在家帶孩子。我去時洪叔的兒子大學三年級,女兒剛上大學,洪姨就閑了下來,天天邀著王太去逛商店。倆人和我老婆成了好友。
洪叔後來去路州首府開了家大型的中餐buffet,當時我和博士老板鬧翻,申請了多家學校,都得到了麵試邀請,正自信滿滿地準備回歸分子生物學專業,打包要和眾人告別,從此在美國一路向東向北而行。洪叔洪姨力邀我二人加盟其新餐館,Linda和王先生夫婦執意陪我夫妻去貝坦柔芝一趟,看了洪叔的大店。雖然店好人也好,無奈我夫妻當時想都沒想過要脫離學術界,去開餐館,最後還是與眾人分手。
李先生是喜歡玩的人,每年必獨身回大陸一個月,無人知曉他到底去了哪裏,見了何人。他駕飛機上天翱翔,開大船深海射魚,無所不能。有許多周日晚間,酒吧裏會來五六個穿戴破舊的大胡子,那是要和李先生一起去出深海的人。據李先生說,深海的魚都很傻,潛水下去拿槍對著,它們會來咬槍口。我暈船很厲害,所以他邀了我幾次沒去也就罷了,不過總在廚房凍庫裏給我留著幾條大海魚。當然,李先生後來也死在了這愛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