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在美國
南開大學生物係/1980年入學/88年到美國/餐館經曆/拖車司機/
我認識Ayron的時候，他是AAA的白班資深拖車司機。白人，30多歲的樣子，胖大魁梧，笑顏常開，樂於助人。有次我要把一輛死在私人車庫裏的卡迪拉克拖出來，這車後輪驅動，卻車頭對外，必須先換上自由檔拉出來，才能掉頭從車後輪上輪鏟。無奈方向盤鎖死了，鑰匙進去擰著，一手把著方向盤，用盡力氣左右也鬆不開。直接在後輪上Dolly也不行，車庫門太窄，加了dolly出不來。
這事兒我經曆過，在車庫裏上dolly，拖出來時掛到門框，整個車庫都拉歪了。幸虧那是個獨立破舊的車庫，和房子沒關聯。我電話把Peter（總經理）找來，拍照留念啊什麽的，不曉得他怎麽處理的，最後竟然沒扣我一分錢的獎金。我一直沒明白Peter為啥從一開始就對我格外照顧：唯一的大學生？中國人？還是我和開鎖師父傾訴的擔心：這活兒是否能養活一家人？總之當時加班都有我，新車歸我開，通話中一亂，Peter就常出來讓大家暫停，糊塗慢慢說。
有了那次把人家車庫拖垮的經曆，我對車庫裏上道具總是分外小心，能不就絕不。而這次卡迪拉克，確實是根本不可能，車庫門很窄，別說上道具，光是車本身，進出都必須特別小心兩邊合上的後視鏡。通話裏一講，Ayron說他就在近處，馬上過來增援。
等的時候我繼續琢磨，咋弄呢？要麽直接套上鐵鏈，硬拉出來得了。Ayron是模範司機，不可能像別的老司機那樣子，違反AAA的規定直接鑽到車底手動調到自動檔，當然也不會幹硬拉強拽的事兒。別的還有招兒嗎？上移動千斤頂，頂起雙後輪，然後前輪加鏟拉出？還是要加鏟，依然是車庫太窄過不去嘛。這事兒可以開開眼界，學點兒東西了。
哪裏想到Ayron往車裏一坐，啥還沒動呢，就那體重把車壓得一沉，方向盤立馬活了。這到哪兒說理去？沒轍。學到啥了？下次再遇到，必須要求車主和我一人一邊，喊著口令同時坐進去。
Ayron後來做了白班經理，我也漸漸地成了老司機。Ayron和我住在同一個衛星城，有個賢惠且做的一手好菜的老婆Linda。夫妻倆沒有子女，原本住在公寓，後來Ayron做了領導，就買了棟小房子。等我第二次回去的時候，Ayron已經坐班不出車了，接替升職的Peter職位，剛好換了較大的房子要暖，加上歡迎糊塗歸隊，遍邀當年的十八位好漢及家人，從早晨鬧到晚上，樂了一番。這些人，有的還在AAA，有的去了郵局，有的開了修車鋪，還有的當了警察。一下子覺得自己和這個城市很貼近，再也不是外人。
第三次再回去，平日裏根本見不到Ayron和Peter了，倆人都在本城AAA總部當官，和我們fleet完全分開，隻是到了冬天下大雪，Ayron還會繼承Peter的傳統，交換班時，帶著各位領導等在油站前，頂風冒雪給各位司機加滿油箱，同時道聲辛苦。再就是逢年過節，跑來給大家拜年說謝。
前些天電話聊著，Ayron說拖車司機工資又漲了，問我動心沒。我說老了，有心無力。其實是最後一次事故把我嚇得夠嗆：高速上輪鏟無故斷了，那輛拖著的Lexus掉下來原地轉了幾圈倒沒翻，隻是半截斷了的鐵輪鏟，忽地從我右側窗邊飛過去，砸到前麵十幾米處的電線杆。回去後Ayron麵不改色，看看那輪鏟說，這事兒和你無關。
無關也就是不扣獎金，但我實在後怕：做了十多年拖車司機，大小事故經曆無數，這麽驚心動魄的還是第一次。好在當時前後沒有其他車，若是趕上上下班，這還得了了？！當天按規矩去指定診所驗過尿和血，第二天早晨就電話給Ayron，辭職了，不幹了，當了逃兵。
Ayron當時隻說讓我好好休息幾個月再說。等到年底，問起來我還沒回心轉意，Ayron才答應了。按說辭職需要把那六套工作服還回去，包括兩件大棉襖。我是到了春天又割草，穿起那條工褲才想到車庫衣櫥裏還掛著這麽一堆。問Ayron說給你送回去吧，Ayron說不急，啥時候你有事兒路過城這邊再說。結果多少年過去了，要麽是想起來不路過，要麽是路過沒想起來，總之還掛在那兒，倒是再也不用交上去讓他們洗了。Ayron昨天就開玩笑說，總有一天你還會回來。
我想不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