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陳寶,中國現代文藝大家豐子愷的長女,著名翻譯家。
2001年3月,經豐子愷小女兒豐一吟引見,我與之相識。
在那個遠離喧囂鬧市、位於上海西南郊區的家裏,豐陳寶熱情接待了我。
來之前,
豐一吟就帶著崇敬的口氣告訴我:“姐姐83歲了,還在工作。一隻眼晴近視,一隻眼睛遠視。甘當無名英雄,對父母的孝順不是放在嘴上的,沒有性格脾氣。中央大學外文係畢業,有編審(教授)職稱,懂英法俄日四國語言。”
當我見到豐陳寶時,覺得她與我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身材不高,麵容清臒,一臉的慈祥;講話緩慢且很清晰,思維敏捷。
在她典雅、溫馨的客廳裏,她對自己的身世娓娓而談。
豐陳寶,1920年生於上海,由於豐子愷的工作不斷變動,作為長女的她小學隻上了一年半,初中、高中加起來上學時間還不到四年,很多時間主要是豐子愷輔導她功課。
1942年,豐陳寶與弟弟豐華瞻同時考上中央大學外文係,畢業以後先後在蘇州教了一段時間的中學英語,後又隨父親來到廈門,在廈門八中教英文一年半。1949年5月,國民黨敗退大陸之際,豐子愷逆流而上,率領全家回到了上海。
解放後,豐陳寶回到上海,對未來充滿期待,決心幹自己喜歡的翻譯工作,幾經努力,考上上海音樂學院研究所,專事翻譯。在研究所兩年中,翻譯了《和聲學》《管弦學法》幾本書,後又轉入音樂出版社工作一年,嗣後調入上海文藝出版社。
豐陳寶調入音樂研究所以後,由於當時全國一邊倒學蘇聯,她的英文派不上用場,便又學起俄語來。正好當時研究所有個蘇聯人,於是由他教課,五六人一起學,一星期上兩個半天課,前後堅持了一年多,基本學會。
學會俄文,豐陳寶便開始翻譯托爾斯泰的《藝術論》。14萬字,花了一年多時間,十一個月翻譯,一個月校對,再一個月通讀。該譯稿出版後,一位文藝界的領導評論:“比耿濟之譯的要好得多。”
豐陳寶具有極高的語言天賦,法語是她在中央大學學的第二外語,另外受豐子愷的影響,學通了日語。
豐陳寶微笑著告訴我:“小時候,父親教過我日語,學的是《愛的教育》日文版,不考我,不問我,隻教我一遍遍的讀。法文與英文不同,沒有音標,但隻要用心,就能學會。每天規定學一批單詞,一次一次碰到,就容易記住了。我父親解放後開始學俄文,硬看硬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4大本,半年以後便也搞通了。”
豐陳寶是個名副其實的翻譯家,除譯了一係列外國文藝作品以外,又參與了中國第一本《法漢辭典》的編撰。
豐陳寶告訴我:“文革期間,徐景賢成了上海的實權人物,他為了搞劉少奇的黑材料,要求清檔,包括各種外文資料。當時上海還沒有一本法漢辭典。徐景賢發下話來,凡是懂法文的都去編法漢辭典,我就這樣成了第21個編輯。我們主要是根據《法和辭典》《法英辭典》編出了《法漢辭典》。”
文革期間,豐子愷一家成了受害者,許多會議不讓豐陳寶參加,許多文件不讓她看。當時豐子愷被關起來了,作為長女,豐陳寶隻能等到傍晚偷偷去看望父親。
談起豐陳寶的已故愛人楊民望,她不由得流露出無限懷念之情。
楊民望是豐陳寶在廈門八中時的同事,音樂老師,由於誌趣相投,結成伉儷,證婚人是梅蘭芳。楊民望是福建山村農家子弟,家境貧寒,他是家中賣了一頭牛之後才有學費上音樂專科學校的,一年後無力續讀,回鄉放牛務農,積攢了一些錢,重返校園,最終完成學業的。
兩人結婚後,楊民望隨豐家一起來到上海,先在上海文化局文藝處工作,後調入上海交響樂團管理檔案資料,有好幾本著作出版。如《世界名曲欣賞》4大卷,《交響樂欣賞》1大卷,譯作有普列漢諾夫的《藝術與社會生活》,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樣一位謙和、勤奮的創造者,可惜天不假年,1986年因病去世,享年67歲。
豐陳寶編完《法漢辭典》後,即被調回上海文藝出版社,後又轉入上海譯文出版社,直到1979年退休。
豐陳寶退休以後,變得更忙了。豐子愷被恢複名譽,豐陳寶決心為父親做些工作。通過幾年努力,她與豐一吟從收集舊上海報刊有關資料做起,編輯出版《豐子愷文集》7卷、《豐子愷漫畫全集》16卷,為豐子愷研究起了一個拓荒的作用。
當我訪問豐陳寶的那幾天,豐陳寶正拿著放大鏡,非常認真地為湖南文藝出版社校對編輯豐子愷的作品。
當我告別豐陳寶時,我不禁想道:正是有許許多多像豐陳寶這樣有良心的文藝家,人類的文明才不致中斷,人類的明天才會越來越好。
注:豐陳寶先生已於2010年12月1日在上海逝世,謹以此文作為對她的紀念。一個非常樸實、平易近人、謙卑的文化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