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十年代末,夏日的一天,我帶了幾篇文章去請教蔡其矯,他認真地看了許久後,突然問我:“你姓什麽?”我感到莫名其妙,我姓什麽你不是早知道了嗎?我答道:“我姓胡。”他即回答說:“你不是姓胡。”等了片刻,他就對我說,你太老實了,見到什麽就寫什麽,要想成為作家你就要真正地姓“胡”。
我離去之後,心裏想,他是個著名的作家、詩人,難道他也姓“胡”,明明是姓蔡的嗎。但他的話一直記在我的心裏,隨著知識的增長,閱曆的增加,不斷地寫作,不斷地思索,我逐漸地理解了蔡老對我說的話。
對於蔡詩人的話,應當要深入地去理解去體會。在數十年的創作生涯中,我逐漸明白了他說的話不但合情合理,並且也是他的創作的總結。
在文學創作上,說“胡”字,十分不好聽,因為,人家一聽就想到“胡編濫造”,故而創作者總是避而不談。
其實,創作上並不“胡”,這個“胡”字,也許就是寫作的基礎方法之一的“聯想”,當然,在創作中還必須深化。像《詩經》中的第一首《雎鳩》,開頭隻寫河邊的兩隻小鳥,接著就運用“興”的手法,聯想到青年男女的純潔的戀情。
寫作者不僅自己去聯想,還要促使讀者去聯想,就像蔡其矯的代表作之一《祈求》,詩人一連寫了幾組祈求之後,就別出心裁地道出最後的心聲:
我祈求
總有一天,再沒有人
像我作這樣的祈求!
這個結尾十分獨特,極為少見,它遠超朱自清的代表作之一散文《綠》的結尾:“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時候,我不禁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而開頭卻是:“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時候,我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結尾與開頭一樣隻增加兩字“不禁”。
《祈求》一詩結尾的奧妙和作用,這要讓讀者去細品與思索。
我愛讀蔡其矯的詩,在我心目中:他是普希金!
現再舉我自己的一兩篇作品加以驗證吧,寫散文無論是寫物、寫景,最後總要落實到人的身上。我寫的《東京追櫻花》是以一個曲折的故事,聯想翩翩地加以展開:金宋玉的日本父親青野帆治原是北京大學中文係畢業生,任早稻田大學文學院院長,現在是榮休教授。夫人因難產身亡,後來他到韓國首爾大學講學,遇見宋玉的媽媽。因宋玉的爸爸去日本公幹,遭遇空難身亡。於是,他倆一見鍾情,結婚後他即帶著大小美人回到東京。
文章最後,將青野帆治教授所說的“櫻花就像人,人就像櫻花”進行破解,而告誡讀者珍惜生命。
最近,我寫了一篇《她淨化了你心靈的塵霾——凱阿瑪噴泉觀賞隨筆》,是寫全球最大的噴水洞。這是一篇遊記,而在遊記中加入了“夢”,這是極為少見的,這可以增加一點讀者閱讀的情趣,也是作為我的一次嚐試吧。
聯想,顧名思義就是“聯”起來想,但蔡氏所說的“胡”,絕不是簡單地隻指“聯想”或指寫作手法的綜合體,它是有更深邃的含義——對生活現實進行提煉、升華、重組乃至虛構、創新、開拓等等。但這種創作方法應叫什麽名稱?範圍有多大?定義是什麽?一概不知。既然如此,那就姑且名之為“朦朧手法”吧,它也包括思想範疇及境界等等。蔡氏自己在運用,我也學著運用,我相信作家們也都在運用之中。然而,這都隻是意會而無法言傳,更無法說清道明。
想起蔡老的話,從我數十年的寫作實踐來看,我覺得我還不是姓“胡”,抑或是還不夠姓“胡”。但對於一個初學寫作者的我,蔡其矯以這個方法去開啟其心智,此確是一件非常可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