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夏末,崔叔仙和汪嘉玉再次去上海小住。
他們到達迪化南路145號時,天已經黑了。小轎車一直開到後院停穩,周文和他兒子周奇都在後院迎接。周奇這時已經在銀行上班。
傭人們把行李提回屋,他們直接到餐廳用晚餐。幾天前,周文就知道他們要來上海,事先準備好了飲食。旅行之後,崔叔仙和汪嘉玉都不喜歡吃得太複雜,今晚也是如此,桌上隻有稀飯、蒸花卷、小魚燒鹹菜,外加一碟醬菜。大師傅老張過來問崔經理、崔太太明天想吃點啥,汪嘉玉說:“天熱,還是素一點好,不必太講究,什麽都行,都是家裏人,不要太費事就好。過兩天,等他們曉得崔叔仙回了上海,一定都會到家裏來做客的,到那時候,又要辛苦張師傅了。”
在蘭州的時候,家裏的大師傅姓陳,是四川人,從重慶帶過去的。搬來上海前,這位大師傅跟崔叔仙說,他和妻子怕適應不了大上海的生活,想留在蘭州做點小買賣。崔叔仙不想強求,便讓他留在了蘭州。
到上海後,家裏缺個大廚,杜月笙便推薦了張師傅。這位張師傅是揚州人,自幼在上海學徒,手藝很好,雖不善言辭,人卻忠厚實在。他聽汪嘉玉如此說,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說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就是做這個的,一點都不辛苦。”
飯後,周文讓傭人撤了碗碟,端上應時的“黃山貢菊”茶,再把其他下人支開,站在桌邊說:“崔經理、崔太太,有個事情,我覺得應該跟你們講一聲。本來想在電話上講的,但曉得你們快要來了,就等了幾天。”
汪嘉玉問道:“是外麵的事還是家裏的事?”要是公事,她沒必要在場。
周文說:“要算起來,應該是家裏的事。”
崔叔仙:“說來聽聽看呐,怎麽個事體?”
周文:“是這樣,二小姐上個星期一從南京回來了。”
崔叔仙一愣,隨即問了一連串問題:“她怎麽回來了?中央大學開學沒多長時間啊?她到上海來有什麽事情嗎?今天晚上跑哪去了?怎麽沒見她人呀?”
周文停頓了一下,回答:“她說她暫時休學,到上海是工作來了。”
崔叔仙和汪嘉玉都很驚訝:“休學?還工作?為什麽?”崔國華剛從中央大學畢業,還想留在學校繼續選修一門英語口語課程。她剛從鎮江去南京沒幾天,怎麽就跑到上海來了呢?
周文說:“說來話長。二小姐到了南京中大上課,他們學校請了吳國禎市長去講課。課後要用餐了,吳市長見到二小姐也在,就喊她同去。吃飯的時候,談到了二小姐正在學英文口語,二小姐請吳市長幫忙找一個美國留學生來輔導她和她的幾個同學。吳市長就找了他的校友,剛從美國學成回來不久的小黃給二小姐他們輔導英語。”
崔叔仙一聽便說:“這很好啊。可我還是不明白,她在南京好好的,跑到上海來做什麽?”
周文回答:“小黃在蔣大公子的辦公室做英文秘書,蔣公子要到上海來工作,小黃老師也跟著來了,二小姐的學習眼看就要中斷。蔣公子得知這個情況以後,就讓二小姐也到上海來給他幫忙,這樣就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
汪嘉玉歎氣道:“我們家的這些孩子,都是想幹嘛就幹嘛,也不和人商量一下子。”
崔叔仙說:“也行,反正都畢業了,她和蔣公子本來就熟悉,到上海工作也不錯。我聽說了,蔣總裁派小蔣到上海來整頓經濟,沒想到說來就來了。上海最近太亂,也確實需要管一管。周管家,就這些嗎?”
周文見這樣問,有些猶豫地說:“差不多就這些了。哦!二小姐說今天晚上有個宴會,晚點回家。她還說叫你們別等她,明天再向你們請安。”
崔叔仙:“那好吧!你們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周文站著沒動,崔叔仙便問道:“還有事嗎?”
周文:“還有···,還有就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崔叔仙:“直說吧,不會怪你的。”
周文思考了一下,然後緩慢說道:“二小姐這次來上海以後,我像以前一樣,準備好了車接送她。可是每回我派車送她出去,卻沒有一次讓我派車去接她回家的。”
我的二姑媽崔國華在我父親姐弟四人中,是最會享福,也是最具富家子女生活作派的。她一個“中大校花”,回家沒車接,那是絕不可能的。
汪嘉玉當然知道自己女兒習性,便問道:“那她都是怎麽回來的?總不會去坐電車吧。”
周文:“當然沒有坐電車。每次都有人送她回家。”
汪嘉玉:“哪一個啊?男的女的?”
周文:“是個男的。我有一回在門口遇到了,看到小車開到家門口,車門打開以後,二小姐下了車。我往裏看了一眼,裏麵坐著的人,好像是蔣大公子。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們才是。”
這一聽,崔叔仙和汪嘉玉都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心中擔心的事情,真得說來就來,而且還挺嚴重。
當時崔叔仙也不多言,打發周管家去休息,他和汪嘉玉上樓來到臥室,坐在沙發上,仔細討論這件事。
汪嘉玉:“叔仙呐!事情好像不對勁噢。上次開元上北平的時候,你就說過這話。還記得吧?”
“對。那次開元在南京飛機場遇到他,他把何市長的票給了我們孩子,堂堂的北平市長就這麽給留在南京了。怎麽想也不正常,當時就覺得奇怪,也覺得欠了他的一個大人情。現在看來,這個人情好像不太好還。”
“那怎麽辦呢?這種事情不能拖,越拖越不好辦,你趕快想個對策才行啊!”
“是蠻棘手的。這件事要好好處理,否則很難收場。”他想了一下接著對汪嘉玉說:“等孩子回來,你跟她好好談談,先弄清楚她的想法,再看怎麽解決為好。”
“好,我來找她談。”
“也別太著急了,明天再說吧。明天我要去見吳市長,正好也問問他曉不曉得一點內情。”
“行哎。”
次日早晨,吃早餐時就見著崔國華了。
今年二十有三的崔國華的確有福,她的長相,結合了她爸媽所有的優點,不論相貌還是氣質,都無可挑剔。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崔叔仙夫婦不難想象,她會遇見怎樣的麻煩。他們忽然都有些後悔,如果早些做個防備,大概不至於落到這樣一個被動的局麵。
上午,崔叔仙去市府找吳國禎。汪嘉玉抽空把女兒叫到房裏談心。
崔國華說了一些前後的情況。
原來,她和幾個要好朋友正在進行美式英語的口語訓練,並通過吳市長幫忙找到小黃老師來輔導。小黃和她們挺玩得來,不但教她們英語,也請她們吃飯,還單獨請過崔國華。後來是蔣經國讓小黃請她去見麵,並一起吃了飯。吃飯時,蔣公子建議她一起到上海去,在他的辦公室兼差,她就答應了。
汪嘉玉問:“蔣公子送你回家是怎麽回事?”
崔國華:“我說了周管家可以派車接我,他總說順便,就把我帶回來啦。就這麽簡單,你們怎麽如臨大敵一樣?是不是想歪了?”
汪嘉玉:“哪塊是我們想歪了,這個事情恐怕不簡單。以前我沒告訴你,兩年前他到上海的那次,到我們家玩,你還記得吧?”
崔國華:“記得呀,那時候剛放暑假,我在家啊。”
汪嘉玉:“就那次暑假結束以後,開元到南京飛機場去,準備到北平朝陽大學去報道,結果沒得票賣。正好巧了,他遇到了蔣經國。就是這位蔣大公子,硬是把北平市長何思源的飛機票給了開元,何市長反倒沒走成。司機回來一說,我們都覺得蹊蹺,他蔣大公子怎麽這樣辦事呢?”
“還有這回事,真沒有想到。他幹嘛對我們家的人這麽客氣呢?”
“說的就是這話啦,所以我們才擔心。你就沒有發覺什麽嗎?比如,他可曾跟你說過什麽?”
“那倒沒有。不過現在想想,我也覺得他對我好像太關心了那麽一點點。”她抬手比劃了一下。
汪嘉玉長歎一口氣,說:“他要真的有什麽想法,怎麽辦呢?你說愁人不愁人啊?”
崔國華:“不用愁,我有數的。放心吧,媽!”
汪嘉玉怎能不愁呢。
崔叔仙下午回到家裏。晚飯後,見沒人在跟前,汪嘉玉就問丈夫是否見到吳市長,聽沒聽到什麽風聲。
崔叔仙說:“風聲倒沒有聽到。不過和吳市長聊過,他聽說了這個情況以後,也覺得有些不合情理。他還說我們家的丫頭出落得太漂亮,讓人有點想法也不奇怪。”
“但那是蔣公子嘢,這怎麽可以呢?他就是沒有老婆,我也不會把女兒···。”
“這個我當然曉得。不但我曉得,吳國禎也曉得。他也勸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早點做準備,免得尷尬下不來台。”
“這麽大的女孩子了,追求的小夥子一大堆,她就是不上心。你也不管管,就知道慣著她。”
“你還說我,你忘了你那時候,還不是跟她一模一樣。”
“我那時候是在等個像樣子的人。她可不同,南京、上海、還有鎮江這麽多人裏頭,就沒有一個中意的?隻要能看中一個,嫁掉不就沒麻煩了嗎?”
“吳市長倒是說了一樣的話,他說讓她盡快結婚,許為上策。”
“我今天問過了,她根本沒得男朋友,跟哪個結婚去呀?”
“我跟吳市長也談到了這個問題。他問我們家國華喜歡什麽樣的人,我說,她以前在我們麵前說過,看不慣有錢有勢的人家,大概是在大學裏接受了什麽新思想。我這麽一講啊,你曉得他跟我說什麽?”
“什麽?”
“他說,那個小黃就很好啊!”
“哪個小黃?”
“就那個英文老師,幫國華她們學英文的那個人。”
“哦!就是給蔣公子當秘書的那個人啊。他沒有結過婚嗎?多大啦?人好不好?生得醜不醜?”
“吳市長這樣說,我當然要問清楚啦。這個小黃長得不醜,是香港人,比國華大四歲,從美國留學回來沒有幾年,也沒老婆。而且,最近吳市長經常和他們在一起辦公。他覺得啊,這個小黃很喜歡我們家國華。”
“是嗎?那他可曉得小黃的爸爸媽媽在香港是幹什麽的嗎?”
“他不太清楚具體情況,隻知道是個普通人家,不過人很聰明,也肯用功,要不然,也不會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高材生。你想,如果他沒什麽本事,小蔣也不會用他,對不對?”
“這倒是不假。”
“現在就這樣辦。你明天看到國華,問問她小黃怎麽樣。如果她不反對,就好辦了。”
“行。”
次日,汪嘉玉逮著機會就把崔國華拉到房間裏,直接就問:“那個小黃能當你男朋友嗎?”
崔國華笑著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在追我?我沒跟你們說過呀。”
“他在追你?怎麽不告訴媽媽?”
“哎呀!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幹嘛這個人就要告訴你呀?”
“你還有心思耍嘴皮。快告訴我,既然他追求你,你呢?覺得他怎麽樣?喜歡不喜歡?”
“媽呀!我怎麽會喜歡他呢?才認識他沒幾天嘢。”
“不管啦,你就想想他人怎麽樣吧,是不是個好人。”
“非要我說的話,嗯,沒那麽喜歡,但也不討厭,是個好朋友而已。不過我的好幾個同學都暗暗喜歡他,說他又有才又有貌的,我還覺得奇怪,他的才是有一點,但怎麽沒看出來他的貌在哪裏呢?你為什麽問起他?”
“吳市長說小黃是個好小夥子,除了家庭普通一點,別的和你都挺般配的。你就不能跟他先交個朋友嗎?我是說男朋友。”
“拿他當男朋友還談不上,我沒這個感覺。”
“那你就多留留心,看看有沒有感覺。還有,你可以把他請到家裏來吃飯,就說你爸爸媽媽要感謝他幫你學習。他到這塊一來,我們就可以替你掌個眼了。”
崔國華:“這不難,叫他到家裏來吃飯是給他麵子,他一定會來的,隻要你們不要嫌他太醜就行。”
“行!你去叫他來。我來看看他到底怎麽樣。普什麽頓的留學生。”
“普林斯頓啦!”
“不管什麽頓,我請他吃一頓就是了。”
“哈哈!吃一頓!哈哈哈!我走了。”崔國華嬉笑著,出去了。
這邊汪嘉玉在沙發上坐下,自言自語道:“沒一個讓人省心的。也不對,老大國英就沒叫大人煩過神,一直安安穩穩的。就是幾年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蘭州過得怎樣。該讓她回一趟家了。”
崔國華第二天見到小黃,說父母要宴請他,以示感謝,小黃喜出望外,說今天就去。崔國華說還是明天吧,讓家裏準備一下。
第二天,崔叔仙和汪嘉玉就見到了小黃。
這是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年輕人,一看就是那種傳統家庭裏長大的孩子,知書達理,說話也有分寸,很是討人喜歡。
問到他在香港家人的情況,他回答說他還有兩個姐姐,都在香港嫁人了。爸爸在政府做小職員,媽媽在家料理家務。他的家境不太寬裕,但父母一直讓他讀最好的英文學校。從美國大學畢業以後,他立即回到香港,可在香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聽同學建議,他來上海普林斯頓同學會去找吳市長。吳市長介紹他去蔣經國那裏做事,又推薦他給崔國華她們幾個女孩子補習英語口語。
汪嘉玉問:“那你們家裏供你上大學,不容易吧?”
小黃:“是的,我父親薪水不高,媽媽有一陣子要到一個蛋糕房去做事,她都是半夜就起來去工作,非常辛苦。”
汪嘉玉:“你在美國讀書也是他們給錢嗎?”
小黃:“走之前,他們塞給我一些錢,後來我主要是靠獎學金和在學校做事情掙一點學費,就沒有讓他們寄過錢。他們本來就不容易,年齡又漸漸大了,身體也不是太好。我現在的心願,當然也是我的責任,就是想讓他們不要再那麽辛苦。”
崔國華從沒聽他講過他的家事,現在聽起來還挺讓人心酸。這樣出生的人,她以前沒有接觸過,這才是靠自己奮鬥出來的人,不像周圍熟悉的朋友,全都來自非富即貴的家庭。小黃和他們一比,真是不一樣,是挺特別的一個人。
這時候,蔣經國在上海“打虎”打得正熱鬧,報上的新聞說蔣經國已經在上海抓了六十多隻“虎”,可是通貨膨脹的問題還是愈演愈烈。到十月份,“隻打老虎,不拍蒼蠅”的蔣公子突然停了手,外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吳市長悄悄告訴崔叔仙,小蔣遇到了麻煩,打“虎”打不下去了。原來是打著打著,就打到了“四大家族”的勢力上,馬上就遇到了空前的阻力。聽小道消息說,是老蔣親自下的命令,讓小蔣快收手。這幾天小蔣跑到南京去見老蔣,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崔叔仙一聽,機會來了,趕快行動!
他找來小黃,問他跟自己二女兒做朋友好幾個月了,對崔國華什麽態度。
小黃一看是要他表態呀!鼓起一口勇氣,迸出四個字:“非她不娶!”
崔叔仙說:“要的就是這句話。我回去會和我女兒談,如果她同意,你們能不能盡快結婚?”
“任何時候!”還是四個字。
晚上他們夫妻把女兒找來,劈頭就問:“國華,小黃說他這輩子非你不娶。現在我們來問你,你願意嫁給他,還是不願意?時間滿緊的,你要盡快給一個回答。”
“幹嘛這麽急匆匆的?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嫁給他。再給我們一些時間不好嗎?”
崔叔仙:“你說的時間是一年還是一個月?還是一天?”
“那我怎麽知道?你別逼我好不好?”
“小磨子啊!”崔叔仙叫出她的小名,這小名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叫了,她不免一愣。她父親接著說:“不是我要成心逼你嫁人。我,你媽媽也舍不得你走。可是現在的情況特殊,加上你也確實到了結婚的年齡。再說,我們看小黃不是蠻好嗎?家庭背景是差了一點,可你又不跟他家裏人過一輩子。結過婚,去趟香港住個半年就回來,我來安排你們未來的生活,不用你們操心的。”
“真的不能再等了嗎?”
“不能等了。等報紙上風言風語出來,那就晚啦。乘現在小蔣不在上海,你們也閑著沒事做,把婚禮辦了吧。辦了就不頭疼了。”
不出幾天,報紙上登出啟示:
珠聯璧合,桂馥蘭馨。
留美才子黃耀庭,和上海名媛崔國華,茲承吳市長國禎先生介紹並證婚,謹詹於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一日晚七時,假座外灘沙遜大廈酒店舉行盛大結婚典禮。敬治茗點,恭請大駕光臨。恕不另柬,特此公告。
黃崔兩家諸親鞠躬
到了這一天晚間,婚禮現場熱鬧非凡,來了好多人,把酒店大廳快擠爆了。
崔叔仙其實還是給要好的朋友,以及社會名流都送了請柬,其中也包括了蔣經國。
蔣公子已回上海,那天派人送了花藍,擺在現場,而他自己並未在崔國華的婚禮上現身。
11月1號的那天中午剛過,他便黯然離開上海。他在上海搞得轟轟烈烈的“打虎”行動,以失敗而告終。一直要到國民黨撤退至台灣以後,他才在政治上再度翻身,並最終執掌大權。
這裏我想插一句。我們到美國以後,遇見過很多從台灣來的人,其中有不少成為了我們的好朋友。每次交談時,但凡提到蔣經國,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都對他有較好的印象。其中,不乏有人認為,台灣現今在民主政治、社會進步、和經濟成長各方麵的成就,都應首先歸功於小蔣總統。
北平,婚禮的幾天前,崔開元接到通知,讓他去見一下校長。他立即來到校長夏勤的辦公室。
夏校長見他到了,就問道:“崔開元同學,你在朝陽覺得如何呀?我和你的父親是老朋友了,你怎麽從來都不過來找我呀?”
崔開元站著回答:“學校一切都很好,我也沒什麽事情要麻煩校長的。”
“你不來,我隻好找你啦!坐吧!”
崔開元在邊上的一個單人沙發上坐下,問道:“校長找我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吧?”
“確實有事,還是件喜事。你的二姐馬上要結婚了。婚禮定在下個月1號。嗯,還剩幾天時間。你爸媽想讓你回一趟上海參加婚禮,又怕你不敢請假,所以你爸爸的電話就打到我這裏來了。他說你一年都沒回家,是這樣嗎?”
“對,去年寒假和今年暑假都沒回去。主要是幾個同學約好,都不回去,一起在北平玩。不過我姐姐結婚,我還是很想回去的。”
“那就回去吧!我準你一個星期的假。不過,功課不能不管,你帶上書,一路上抓緊時間自學吧。一個星期後,要準時回校上課。”
“好的!校長。”
他立即去機場,買了最早飛上海的機票。婚禮前一天下午到家。幾乎是同時,大姐崔國英也回來了。大姐這次是一個人回來的,大姐夫因西北戰事吃緊,無法同行。
非常不幸,他們的兒子出生後不到一年就因病夭折了。
媽媽把崔國英和崔開元叫到一邊,大概說明了崔國華倉卒舉行婚禮的緣由。結婚典禮在即,還有不少的瑣事要辦,大家也都顧不上多交談,轉過頭就去忙碌了。
按高郵習俗,結婚當天是清晨迎親,可前一天夜裏,需要找一個童男子,陪新郎官在新房的婚床上睡上一覺,高郵人稱之為“壓床”。崔國華聽媽媽說要找個朋友家的小男孩子睡她的新床,急眼了,說小孩子睡髒了被褥,我還怎麽睡呀?汪嘉玉說,那沒辦法,高郵的規矩不能違,“壓床”這個程序不能少。崔國華實在沒辦法,隻好問,如果一定要“壓床”,新娘子家裏兄弟可不可以“壓”?汪嘉玉說可以呀,於是,“壓床”的任務就交給小弟弟崔開明來完成。
婚禮的次日,崔家老小連同新郎新娘,一起到鎮江。大家回去見奶奶和大伯一家人。
當時,沒人意識到,這次在鎮江的全家大團聚,意義有多重大。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大家在鎮江見麵幾天後,奶奶即將去蘭州,大姐要回新疆,崔國華要跟小黃去香港,崔開元要回北平,崔叔仙也將在年底,帶著汪嘉玉和崔開明到香港去。從此,他們再也沒見過奶奶,而崔開元也沒想到,當他再一次見到兩個姐姐時,二三十年都過去了。
生活在那個世代的人,無論出生背景好壞,其實都不太幸運。崔哥後來老是聽到父親說:“離合悲歡皆往事,酸甜苦辣即人生。”
從上海去鎮江的路上,崔國英和她父親談起了國共內戰的話題。她告訴她爸爸:“亞東幾個月以前到廣州開會,是一個叫做‘西北聯防’的會議。在會上,他遇到了新疆警備總司令陶峙嶽。亞東和陶將軍在河西警備司令部共過事,這次在廣州,陶將軍有意請亞東到新疆去,胡宗南也同意了。我來上海的同一天,亞東已經到新疆迪化了。我在鎮江停留兩三天後,會直接去新疆。陶司令認為西北的命運應該和東北差不多,國軍最終都守不住,所以才讓亞東到新疆去。亞東走前,讓我勸一下爸爸,盡早做好準備,防止共產黨打到家門口,想走卻走不掉。”
崔叔仙聽著,不無擔心地說:“真的會到那個局麵嗎?最近廣播和報紙不是說國軍在各大戰場都大勝共軍嗎?”
崔國英:“一開始我也相信廣播是真的。可是亞東問我,共軍本來隻在陝北待著,現在怎麽全國到處都是戰場呢?明明就是國軍節節敗退,共軍節節勝利。他還告訴我,根據他們的內部情報,整個東北已經全部失守,華北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他私下裏說,國民黨怕是無力回天了。我也覺得爸爸還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你的好些老朋友不是已經行動了嗎?要麽去台灣、香港,要麽去海外。反正總比被堵在這裏強。”
崔叔仙說:“我不曉得情況已經這麽嚴重了。”
“爸爸,準備好退路,總沒壞處。”
“對!你說得沒錯,我會好好考慮的。”
到了鎮江,大龍一見三弟就告訴他,昨天家裏接到電話,是某個副官打來的,說有幾個軍隊的長官要來拜訪,大龍說崔叔仙明天才回來,於是副官留下話,請崔經理一到鎮江就打電話過去。
崔叔仙問長官叫什麽名字。大龍說:“姓李,叫李延年。”
崔叔仙告訴他哥哥說:“那是第二兵團的司令長官,徐州剿總副司令,我的老朋友。”
他馬上把電話打過去,找到李延年。李延年說,他和湯恩伯都在鎮江,想到你府上來拜訪。他馬上說,不敢不敢,我今晚就在寒舍恭候大駕。
晚上,李延年和湯恩伯一起來赴晚宴。崔叔仙和湯恩伯以前雖見過麵,但不是很熟悉。
李延年解釋說:“我和湯司令長官在鎮江碰頭,再去南京領命。我會被委任為京滬杭總司令部的副司令,湯將軍就是我的總司令。”
湯恩伯說:“我聽人說,要在京滬杭一帶駐軍,有你崔經理幫忙,事半功倍。以後還望崔經理多支持。”
崔叔仙:“湯總司令過獎。有什麽事情需要我來辦的話,直接吩咐就是了,我跟吉甫老弟不是外人,湯總司令也請不要見外。”
酒過三巡後,崔叔仙把話題轉到了當前的局勢上來。他說:“湯總司令,既然你來當我們京滬杭警備司令部的長官,我就想問個問題,不知湯總司令方便不方便說?”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和叔仙老弟什麽都能說。問吧!”
“聽說東北那邊的戰況不太妙,是真的嗎?”
“確實不好。”
“那我們在京滬杭一帶會不會也要和共軍打起來呀?這一旦打起來,我們應該做點什麽防備,想請教你們這些帶兵的將軍。”
“這個問題是你叔仙老弟多慮了。總裁這次調我和吉甫進京,就是下了決心要死守南京、上海一線。這些城市不能讓共產黨占了。我上任後,會拉起防線,而且此防線一定是固若金湯。加上還有長江天險,共軍打不到長江南邊來。”
崔叔仙聽他這樣說,懸著的心又放下了一些。他收住這敏感話題,繼續殷勤招待客人。
湯恩伯一行人酒足飯飽,起身離開餐廳,來到客廳瀏覽牆上的字畫。湯恩伯在一幅鄭板橋的中堂畫前駐足,越看越喜歡,口中不禁念出畫上的題詩:“蠅頭小楷太均停,長恐工書損性靈。急限采箋三百幅,宮中新製錦圍屏。嗯!畫得好!詩也妙得很!崔經理家裏的好東西真不少啊。怎麽樣?能不能勻一點給我啊?”
崔叔仙毫不猶豫,指著牆上的多幅字畫說:“湯總司令喜歡的話,都拿走。”
湯恩伯:“哎呀!叔仙老弟,你也太慷慨了。都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已經不算君子了,哪好意思全要。一件就行,一件就行啊。”
“那你就挑一幅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就要這幅鄭板橋,如何?”
“不用客氣。家裏的小東西能入湯總司令的法眼,著實榮幸。”崔叔仙說著就伸手拿起牆角的叉棍,從牆上取下中堂畫,交給傭人,讓找塊布給湯將軍包起來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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