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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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天一覽樓》08章(3)危難遇紅顏

(2024-12-15 21:22:18) 下一個

第08章 全麵抗戰 崔家人顛沛流離 (3) 危難遇紅顏

上海淪陷前夕,戴笠打電話給崔叔仙,建議他帶著一家人盡快轉移到大後方去。根據已知的情報,日軍正和法租界交涉,要求對方交出抗日分子。法國雖然不同意,但不知還能撐多久。

但是,因為仁社的事務以及自己的幾處生意,崔叔仙還不能馬上走,他隻是把家搬到西浦石路,自己平時就住在仁社辦公室,偶爾在深夜裏潛回家看看家人。

形勢急轉直下,日本人已經半公開地闖進租界,使用綁架的方式搜捕抗日軍事人員。崔叔仙知道他作為國軍少將,一定會成為日軍的目標,因此他特別的小心謹慎。

小心不一定能免災,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這天下午他乘車從外麵回辦公室,車開到後院,司機老劉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低聲說:“處長,情況不對!剛才進來時,路邊上站著幾個人,非常可疑。恐怕是衝著你來的。”

他立刻緊張地問:“怎麽回事?你是怎麽看出來他們不對勁的?”

老劉說:“雖然他們穿著便衣,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都是軍人。我在軍界混過幾年,騙不了我。而且我剛才在後視鏡裏觀察,看到他們往我們大門裏張望,鬼鬼祟祟的,不正常啊。”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有些慌張,他問道:“你確定嗎?現在該怎麽辦?”

老劉看了一眼大門,外麵很安靜。隻見他從腰間拔出手槍,子彈推上膛,拎在手上說:“現在樓裏人多,他們不敢硬闖。等天黑,我們再衝出去。”

他們上得二樓,透過窗簾的隙縫向下觀察,人行道上有四個人站著不動,偶爾抬眼看看他們的窗戶。遠處街邊還有幾個人,也形跡可疑。崔叔仙頓時覺得脊背發涼,忙走到辦公桌前,打開抽屜,拿出在龍潭小山上用過的那把手槍,放在口袋裏,坐在辦公桌前等待著夕陽落下。

天黑了,樓裏的人差不多都已離開,老劉說:“處長,現在可以走了。”

崔叔仙問:“我們出去後,他們跟蹤我們怎麽辦?”

老劉:“我們開車往公共租界方向去,如果能在路上甩掉他們,你可以先藏在我家裏,然後再說。”

他們的車一出大門不久,就發現有一輛車跟在他們後麵,轉了幾個圈都沒甩掉。老劉把車開進一條背街,對崔叔仙說:“沒別的辦法了。他們還沒拐過來,你在前麵下車,左邊有堵牆,不高,你可以順著樹爬進院子,再從前麵公寓樓的正門走到另一條街上。我繼續一直往前開,把他們引走。”

“那怎麽行?你太危險了!”崔叔仙沒想到他會落入這般險境。

老劉平靜地說:“不要緊啦!他們是衝你來的,不會對我感興趣的。等我叫你開門,你就下車,用最快的速度翻過牆。聽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

“好好!情況緊急,我們別的就不多說了,前麵我左拐進那個弄堂,你就準備跳車。”

說著,老劉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一頭紮進了裏弄,“你看見左邊的那棵樹嗎?”他大聲問崔叔仙。

“看見了,就在牆邊。”

老劉一個急刹車,喊:“那好,現在開門,跳車!”

崔叔仙打開車門跳下,發瘋似的往那棵樹奔去。同時,老劉迅速打倒檔,車子又猛然向後退去。等退到弄堂口,後麵的車堵住了退路。

老劉向前看,已不見崔叔仙的身影,他臉上劃過一絲笑意,往前開出弄堂的另一頭,揚長而去。

老劉後事如何,崔叔仙一直都不知道,盡管他們後來又再次碰麵,然而到那時,早就物是人非,徒有歎息了。

再說崔叔仙登上花壇,抓著樹杈就翻上牆頭,刻不容緩,縱身一躍,跳進院裏。一著地,“啊!”他的右腳崴了,人倒在地上,疼痛難忍,但不敢再發出聲音。他躺在那裏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院外,好像沒有動靜。他嚐試著站起來,右腳卻不能挨地,打算扒著牆翻出去,無奈腳疼得用不上勁,隻好再度坐在地上,作了一次深呼吸,想起老劉說過,從公寓的正門出去,是另一條街道。他環顧四周,想找到公寓門的位置。

這一看嚇了他一大跳,院子的角落有個石桌,離他大約有五、六米遠,桌邊有一個人,麵朝他坐著,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裏。

他定定神再看,在路燈的微光下,這好像是一個瘦小的女人。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一定把她也嚇得不輕。他把身體往後挪了挪,向她那邊揮一揮手,隻見她慢慢站起來,向他這邊走過來,輕聲問:“你是啥人啊?你怎麽啦?”

崔叔仙回答:“對不起!讓你受驚嚇了,剛才日本人追我,我隻好翻牆躲到這邊來。請問大門在哪裏?我馬上離開。”

她指指小樓房的門,說:“從這個門進去,穿過走廊,就是通到街上的大門。”

崔叔仙點頭致謝,堅持著站起來,向那扇門走去。剛走一步,就又倒在了地上。他身後的女人走近他,試圖伸手攙扶他,燈光下才看清,這是個苗條的年輕姑娘。他說:“噢!這位小姐,我的腳扭傷了,你要是能幫我,就替我找一根棍子什麽的,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說:“嗯!好!我去找找看。”說罷她進門上樓,不一會兒折返,手裏拿著一根竹棍。可在她一腳剛踩在地,一腳還在最後一階樓梯的時候,隻是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便突然站住不動了。

冷風之中的這個男子,三十多歲,身著考究的白襯衫和深色西裝,打著藍白條領帶,大概是因為疼痛,他麵色顯得有些蒼白,但不掩其英俊之氣。他一手扶著牆,站在門前的燈下,仰著臉等她下來。她一見此情景,心底立刻滑過了一絲異樣,竟好像也是疼痛。她並沒有多想,這到底是個什麽感覺,因為她進一步發現,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很麵熟。

“哎!你,你不是···?你是崔處長呀!怎麽會是你?”

崔叔仙有點糊塗,這位年輕女士分明很陌生,她怎麽說出自己的姓來?於是他問:“對不起!我好像不記得你?你為何認得我?”

女士:“你怎麽不記得啦?我們見過麵,你還請我吃過夜宵。”

崔叔仙更糊塗了:“你是···?”

“我是顏淑貞啊!記得吧?”

“噢!是你?”他一下想起來了,她是上海著名的黃梅戲女伶,“七歲紅”顏淑貞。他的把兄弟,交通部次長韋作民的太太是戲迷,認顏淑貞做了幹女兒。連她的名字都是韋作民讓她改的,為的是和自己女兒排行一個淑字。韋作民夫婦動身去昆明以前,叫上崔叔仙一起到蘭心大劇院,為這位“七歲紅”捧場。散戲後,崔叔仙在劇院邊上的店裏請客吃夜宵。怎奈當時顏淑貞臉上依然帶著妝容,他從未見過她的真麵目,所以今天就沒能認出她來。

這回讓顏淑貞看見了自己的狼狽相,他有點尷尬,正想多作解釋,顏淑貞已經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一隻手,搭在她肩上。

“這個···,不用,我可以走,有根棍子就行啦!”

“崔處長,別說了,我們上樓!”

“真的不用···!”崔叔仙還在堅持。

“你為什麽這麽客氣呢?又不是別人,你先上去,到我房裏歇著,我去幫你找人。你不是說日本人在抓你嗎?如果他們還在附近怎麽辦?”

聽她這麽說,崔叔仙覺得有道理,就不再多言,搭著她的肩膀上樓,進入了她的房間。

唉!一念之差,一段柔情,一道傷痕,一聲歎息。

顏淑貞住在三樓的拐角處,她扶著崔叔仙跨進了門,反手把門插上,側耳聽一聽外麵,沒有動靜,隨即攙著他來到臥室,讓他在自己的床上斜躺下。問:“怎麽樣?還是很疼吧?我幫你把鞋脫下來看看傷到哪裏了,好吧?”說著就要俯身去解他的皮鞋帶。

“不行,不行!還是我自己來。”崔叔仙不好意思讓她脫鞋,自己用手撐著坐起來,解開鞋帶,這時他的腳已經開始腫起,他用左手試圖把鞋脫掉,可是太緊,又疼,不禁“噢!”了一聲。

顏淑貞說聲:“還是我來吧!”然後兩手將鞋帶完全鬆開,再輕輕將鞋褪去,脫下襪子,看到他的腳脖子又紅又腫,耽心地問:“好像不輕,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筋骨,怎麽辦才好呀?”

“應該沒有大礙。顏小姐,謝謝你!這樣吧,我就不客氣了,請你幫我一個忙。”崔叔仙掏出記事本,撕下一頁寫上地址,繼續說:“到這個地址去找一位徐逸民醫生,請他有空過來一趟,我的傷是件小事,主要是和他商量,怎麽把我從這裏弄出去。”

顏淑貞說:“好的!徐大夫我以前也見過,我現在就去。你躺著別動,好好歇著,我會快去快回。”

“謝謝了!顏小姐,這樣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謝!一點也不麻煩!不過,留你一個人在這裏,不要緊吧?”

“不要緊。你路上小心!”

“嗯!”顏淑貞隨即離開,鎖上門,去找徐逸民。關於徐逸民,我們前麵提到過,他是上海著名的外科醫生,崔叔仙洪門裏的幫友,還是拜把子兄弟,是崔叔仙最親近的幾位朋友之一。張竹平和韋作民他們幾位好友都不在上海,所以崔叔仙就找徐逸民過來商量對策。

不出一個鍾頭,徐逸民乘轎車來到,顏淑貞領他上樓。

徐逸民見到坐在床邊的崔叔仙,忙問說:“這是怎麽回事?”

崔叔仙答:“我們一直擔心的事,到底是發生了。今天有幾個人圍上了仁社,我們開車衝出來。走到這邊時,老劉讓我下車,他好把人引走。我從外麵翻牆跳下來的時候,腳崴了,要不是遇到顏小姐,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讓我來看一下你的傷。你的腳動一動看。”徐逸民又彎下腰,輕輕按壓他腫起的腳踝,接著說:“很疼吧?還好,隻是韌帶扭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日本人抓人都抓到租界裏了,如果有個閃失,後果不堪設想。你還是盡快離開上海吧。你府上家人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你放心走就是了。”

崔叔仙點頭說:“那好!請安排我到武漢去,我今天剛接到電報,三十二師已經快到那裏了。走以前我需要先找一個臨時的住處,最好是個既隱蔽,又方便和外麵聯絡的地方。”

徐逸民:“好,我來安排。現在太晚了一點,我看你還是先留在這裏,等我找到地方,就過來接你。淑貞,讓叔仙在你這裏藏個兩三天,沒問題吧?”

顏淑貞:“沒問題,沒問題!就請崔處長用這間房,我還有個房間,隻要他不嫌委屈就行。”

徐逸民:“那就拜托淑貞,請你照顧叔仙幾天。從明天開始,可以給他作熱敷、消腫,每天換一副膏藥,貼在腳上。貼個幾天,應該就能走路了。他需要盡快能走,趕快離開上海,否則太過危險。”他把一盒膏藥遞給她,又轉臉問崔叔仙:“你還需要什麽?”

崔叔仙:“我想送一封信給家裏,把我現在的情況告訴他們。”

徐逸民:“你現在就寫,我去辦。”

崔叔仙馬上寫好信,大意是,日本人正在搜捕我,我暫時不能回家,過幾天再和你們聯係,望多加小心。

徐逸民帶著信走了。

顏淑貞打來溫水讓他洗臉洗腳,這時候,他的腳已經腫得好似一個大饅頭,顏色也由紅轉紫,看著挺嚇人。

顏淑貞將他腳上的水輕輕擦拭幹淨,貼上徐逸民留下的膏藥,問他:“我沒弄疼你吧?現在好些嗎?”

“好多了,不像剛開始那樣疼,隻是不能動,一動就疼。”

“那就千萬別動。你在這裏歇一歇,我去做晚飯。你想吃什麽?”

“別忙了,我不餓!”

“哪有不餓就不吃飯的事情?既來之則安之嘛!你一般吃什麽晚飯?”

“那就簡單一點。有稀飯就可以。”

“好!聽你的,就做稀飯,再蒸一鍋花卷。”

“也好!隻要不太費事。”

“不費事的!”

她在客廳一角的廚房裏忙活一陣子,端出熱騰騰的稀飯、花卷、外加一盤炒鹹菜。飯菜都擺好後,崔叔仙扶著牆壁,慢慢挪到客廳桌前。顏淑貞一見,連忙過來扶他坐下。

崔叔仙:“我們就見過一次,韋作民又不在上海,我這樣打擾你,真是太麻煩你了!”

顏淑貞:“哎呀!不打擾,也不麻煩。你是我幹爹幹媽的好兄弟,不算外人。再說了,你今天遇到危險,又受了傷,要是放在平時,我就是求你來,怕是也請不到的呀。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算是你給我麵子。來吧!別光顧著說客氣話,吃飯吧!”

稀飯就花卷,本來再平常不過,可為什麽這麽可口呢?“這是什麽米?真好吃!”他問。

“這是我家鄉今年出的米。剛打下來,我媽媽就帶到上海來了。”她微笑著說。

“哦!那你母親現在還在上海嗎?”

“沒有,她到我這裏住了兩三天就回江西了。”

“噢!顏小姐是江西人。怎麽到上海來的呢?”

“我們家在江西婺源縣的江灣鎮。我父母都在一個徽劇戲班裏唱戲。我七歲那年,我媽的一個師妹把我帶到上海來,從此開始學黃梅戲,一直唱到現在。”

“我知道你現在很有名氣。要成為當紅的台柱子,一定要吃很多苦吧?

“學戲當然不輕鬆,但我還好,一路跟著師父學,沒有受太多多苦。倒反是我家鄉那些沒有出來的孩子,現在過得就苦得多了。你大概不會明白,我們鄉下人的苦日子是個什麽樣。我聽幹爹說過,你是蘇北才子,又是當官,又是辦報紙什麽的,還說你會寫詩作畫,好像還會說英文。我猜你一定生在富貴人家。”

“還真不是!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我父親是個醫生,但他生前就雙眼失明多年,家裏很窮的。多虧有我外公相助,我才能讀完中學。如今能在上海灘混碗飯吃,除了運氣稍微好一點,主要還是要靠朋友幫忙,比如像你幹爹。”

“你太謙遜了吧?誰不知道,你是個抗戰英雄呢?報上還看到你的相片,說你因為抗戰有功,蔣總裁還接見你了,沒錯吧?”

“是,沒錯。可是又怎麽樣呢?現在不是一樣要躲起來,一樣要逃跑嗎?”

顏淑貞抬頭看看崔叔仙,笑笑說:“躲和逃跑都不一定是壞事。就像現在,你若不躲在我這裏,不是吃不到好吃的稀飯和花卷嗎?”她笑起來,雙眼彎彎的。

他這時才認真打量起顏淑貞。她最多二十歲,並非一眼看去就是大美人,似乎長相普通。但當仔細觀看時,不難發現她有著別具一格的美貌。

她瘦小的臉龐上,眼睛不太大,但眼神溫柔和順;鼻子不高,但挺刮端正;微笑時上嘴唇微微張開,隱約露著一排潔白的小米牙;個頭雖小,骨架也小,但卻不失豐滿。用高郵話說就是:“屬烏龜的女子,肉長在骨頭裏。”這種身型便顯得更加的玲瓏曼妙。概括一句話,小巧精致而奈人尋味。和汪嘉玉結婚後,還從來沒有另一個女人讓他這樣留心注意過。

顏淑貞見他手拿花卷看著自己發愣,問道:“怎麽啦?怎麽不吃啦?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崔叔仙趕忙擺手說:“不是,不是!你怎麽能說錯話。我是想說,你比我年輕許多,還要照顧我,真是太感謝你了!”

顏淑貞又抬眼看向他,想說什麽,剛一張嘴,又把話吞了回去,什麽也沒說,隻是把盛菜的盤子往他麵前又推了推。

他在顏淑貞的閨房裏總共滯留了三天。顏淑貞所在的戲班子老板剛離開上海前往武漢,她現在既無演出也不需去排練。韋作民先回昆明安排家眷,然後去重慶,所以囑咐她等重慶的住處安頓好,發來電報後,她再去往重慶不遲。因此她每天都待在家裏,陪著崔叔仙一日三餐,喝茶聊天,要不就望著窗外的天空一同發呆。

這種安靜舒適、輕鬆悠閑的日子,在崔叔仙以往的經曆裏從未有過。

這日上午10點,大門外開來一輛大卡車,“噗呲”一聲停在公寓門前。車上跳下五、六個工人模樣的男人,領頭的帶著一頂鴨舌帽,指揮其他幾個人,從車上卸下一個看似很沉重的大木箱,抬著進了公寓,沿著樓梯直上三樓。十五分鍾後,他們抬著“空”箱子返回車上,鳴笛一聲,揚長而去。

卡車在馬路上兜兜轉轉幾個來回,最後轉到了靜安寺路,拐進一條弄堂,駛入新新百貨公司的後門。關上後門以後,還是那幾位工人,把大木箱抬下車,弄上貨運電梯,直上頂樓。

當時的上海,有四家大型百貨公司,新新公司為其一。這裏的總經理名叫肖宗俊,洪門中人。他此刻就在頂樓等候,旁邊站著徐逸民。

大木箱被撬開蓋子,鑽出一人,不用猜,不會是旁人,一定是崔叔仙,他和肖宗俊也是把兄弟。

肖宗俊領著徐逸民和崔叔仙走進一扇門。這裏是一個儲物間,放著無線播音電台的一些設備和雜物。穿過這些物件,走到最裏麵,還有一扇鎖著的門,肖經理用鑰匙打開鎖,推門,原來這裏別有洞天。裏麵有一張床,一張寫字台加一張藤椅,寫字台上有一部電話。再往裏,是盥洗室。

肖宗俊說道:“叔仙老弟,這是我的一個密室,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正好給你用。地方小了一些,你將就一點,反正也不長住。”

徐逸民:“這裏還真是個藏人的好地方。叔仙,我們已經商量好了,這次就由肖經理來安排你離開上海以前的一切事情。”

肖宗俊:“你有任何需要,打這個電話找我,我馬上就去辦。平日三餐我會派人送進來。門從外麵反鎖,不會被發現裏麵有人。”

崔叔仙:“多謝肖經理相助!”

徐逸民:“你的胡子可是長出來啦。也難怪,淑貞那裏根本沒有男人用的東西。這樣也好,你就索性不要刮臉了,開始蓄須,有助於改變容貌。我已經和杜老板講好,他負責把你送出上海。至於怎麽個送法,他還在想,一旦有了辦法,他會直接跟你聯絡。”

崔叔仙:“讓各位兄弟費心勞神,真的是感恩不盡!”

肖宗俊:“情況特殊,叔仙別再跟我們客氣。你還有什麽需要?”

崔叔仙:“有兩件事,我想現在就辦。一是派人到顏小姐那裏看一眼,確定她一切平安。不管怎麽說,千萬不能連累她。第二個事情,要請徐大夫到我家裏跑一趟,讓我太太帶些換洗的衣服過來。另外,我們三十二師和我聯絡的電報是發到家裏的,如果有電報,也帶給我。”

徐逸民:“好,這兩件事,我現在就去辦。”

新新公司生意興隆,頂樓的無線播音台也是熱鬧非凡。盡管人來人往,可誰都不會想到,崔叔仙就在此藏身,而且,一藏就是一個多月,沒有走漏一絲風聲。

徐逸民見到汪嘉玉,把她帶到新新公司的小屋去見崔叔仙。汪嘉玉帶來了他的衣物,包括那件杜老板送他的紫貂皮大衣,另外還有一封王修身的電報,上麵隻有幾個字:“請到漢口見麵。修。”

汪嘉玉見崔叔仙一瘸一拐的走路,忙問是怎麽了。崔叔仙說他的腳崴了一下。汪嘉玉說:“啊喲!腳怎麽崴了?快脫下襪子,我看看!”

崔叔仙:“不用了,都快好了。”

“坐下!”她命令道。

崔叔仙隻好坐在床上。汪嘉玉沒等他動手,上前脫掉他右腳的鞋襪。崔叔仙的腳已經消腫不少,但是青紫色還沒褪去。汪嘉玉看得眼淚都飛出來了,說:“怎麽弄的?這怎麽好呢?你什麽時候才能讓我省心啊?”

徐逸民:“嘉玉啊!不要太擔心!他的腳已經無大礙啦。最多再來一兩個禮拜就會痊愈的,放心吧!”

汪嘉玉輕輕地將他的襪子、鞋穿好,說:“有徐大夫管他,我就放心了。不過,整天這麽躲躲藏藏的也不是個事情啊,怎麽弄為好呢?”

崔叔仙揚一揚手中的電報紙,說:“不要怕!你看這不是來電報了嘛!我會盡快到漢口去,和王師長會合。看看會在漢口待多久,等最後落實在哪裏落腳,我就安排你們過來。現在各方麵都還很亂,定法不是法,我會根據具體情況再通知你們。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讓周文去找徐大夫,也可以到這裏來找肖經理。他們都是我的把兄弟,一定會盡力幫助的。”

汪嘉玉:“家裏你就放心吧。倒是你啦,現在外麵亂七八糟的,你要多加小心!”

崔叔仙:“好啦!你不必擔心,我會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很快我們就能再見的。”

等他的胡須長出半寸來長的時候,杜月笙的管家來告訴他,杜老板已經安排好了,他將在一月一號新年元旦的那一天,乘英國太古公司的客船到香港,再由廣州經鐵路去漢口。具體離開上海的方法是,元旦的前一天,崔叔仙化妝成一名傷員,頭和臉都用紗布裹起來,用擔架抬上救護車開到碼頭,然後立即抬上船,關在一間客艙裏。第二天,其他旅客才登船,等船到了香港,人就安全了。管家還說:“杜老板隻能把你送到香港,下麵的路就靠‘小爺叔’自己了。為了更加妥當,杜老板還關照,要找一個姑娘一起走,她要化妝成一個護士模樣,跟‘傷員’一起登船。在船上,‘傷員’一定要躺著不能動,有什麽需要,就讓這位‘護士’小姐幫忙。這個姑娘你們要是有合適的人選,那是最好。要是沒有也不要緊,杜老板可以找。你們商量一下,要快,我明天晚上來聽消息,五天後就是元旦,著手準備吧。”

當晚,徐逸民和肖宗俊過來商討此事。大家都認為,杜老板的這個撤離計劃做得好,天衣無縫。至於“護士”人選,崔叔仙說可以讓他的大女兒崔國英來裝扮就行。徐逸民說:“你家國英隻有15歲,裝一個護士,還是太小了一點。況且,她在家也能幫媽媽照顧弟弟妹妹,還是讓她和你家其他人一起離開上海為好。韋作民已經到重慶,拍來電報,讓顏淑貞也到重慶去,幹脆就讓她和你一起走。如何?”

崔叔仙:“好是好,隻怕一旦出了危險,我不好向韋作民交代。”

徐逸民:“我不認為有任何危險。杜月笙辦事一向牢靠,他為這件事,前前後後準備了近一個月,沒有把握,他是不會讓你走的。我馬上去找淑貞談這件事。”

崔叔仙沒有再多說。老實講,能再次見到顏淑貞,是一件讓他感到愉悅的事情。

就這樣,在1937年的最後一天,顏淑貞和崔叔仙,在新新公司的密室中又見麵了。崔叔仙臉上蒙著紗布,穿著病號服,被抬著下樓。顏淑貞一副護士裝扮緊跟其後,他們全都坐上車,一路開到客運碼頭。英國的客船正在裝載給養,順勢就將“傷員”和“護士”一起運上船來。船長將他們引到最高層的一間客艙,關上門,讓他們靜待次日起航。

這時,他們可以暫時放鬆下來。顏淑貞在他耳邊說:“你知道我剛才看到啥人了?”

“啥人呐?”

“就是那天,到我家用大箱子抬走你的那些人,他們就在碼頭上做事。你看,是不是他們?”

崔叔仙把眼前的紗布扒開一條縫,透過舷窗,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見碼頭上有不少人在勞作。其中一人,摘下鴨舌帽,捋捋頭發,順勢抬頭向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又接著幹活。崔叔仙說:“對!就是他們。他們應該是杜月笙的手下,在碼頭幹活是為了掩護我們。杜老板做事,總是這麽細致周到。”

顏淑貞:“叔仙,你這一個月都住在新新公司的樓上嗎?”

“是啊。”崔叔仙這才留神,她稱呼他時,已經改口。

“那可真有意思。我其實常常到新新去買東西,不曉得你就在那裏,害得我天天為你擔心,也搞不清他們把你弄到啥地方去了。”

崔叔仙:“我當時就請徐逸民去看你,他沒去嘛?”

顏淑貞:“他是來過,可是我又不好問你在啥地方,關我什麽事呢?”

崔叔仙:“怎麽不關你的事呢?現在不就是你的事嗎?徐逸民找你的時候,你不怕危險嗎?”

顏淑貞:“有危險我也不怕!”

“要說起來,那天遇見你隻是個巧合,現在又讓你為我上了這個船,真不曉得如何感謝你才好。”

“我不要你謝。我願意,總可以吧?”

“那不行!一定要謝的。等到了香港,我給你買禮物。你想想需要什麽,想好了就告訴我。”

顏淑貞笑著側過臉說:“你要送東西給我嗎?好得很啊。到香港以後,我再告訴你我想要什麽。叔仙,到時候別小氣呀!”

崔叔仙知道她在說笑,便開玩笑說:“不會的,跟啥人小氣,也不能跟顏小姐小氣,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天色漸暗,艙外還是靜悄悄的。顏淑貞從提包裏拿出花卷遞給崔叔仙,說:“餓了吧?冷的,也吃一個吧。估計明天開船後,就可以買到吃的了。”

他接過花卷,啃一口:“嗯!好吃,冷的也好吃。”

“你要喜歡,以後就多吃一點吧。”她把“多”字的聲音略微拖長了一點點,意味深長。

正吃著花卷,她忽然從床沿跳起來,撲到窗口喊道:“叔仙,快來看呐!下雪啦!”

真的,片片雪花正從窗前飄過,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濃。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望向趴在窗前的她。這年輕的背影看著有些柔弱,但在這雪花紛飛的冬日裏,又顯得溫暖如春。

他的心動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把飛起的心緒收回來。他把目光移開,輕輕歎了一口氣。

顏淑貞盯著雪花看了很長時間,他問:“看了這麽久還沒看夠,就這麽好看嗎?”

“嗯。”她含糊地回答。

他說:“時間不早了,休息吧!你在床上睡,我在椅子上對付一夜就好。”

她回過頭來說:“那不好,還是你睡床,我坐椅子,因為你是‘傷員’,我是‘護士’啊。別忘了,這裏還是上海,不要讓人看出破綻來。”

他沒再堅持。夜裏醒來,看著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伏在床尾,埋頭沉睡,就下床輕輕推醒她,小聲說:“夜很深了,不會有人來,你到床上睡吧,我已經睡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答應說:“好吧!”

她爬上床,翻過身,然後拍拍身後的床麵說:“叔仙,你在這裏睡。”說完又進入夢鄉。他看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到椅子上坐下,但他再也沒有睡著。

天亮了,船上的水手開始工作,碼頭上也重新喧騰起來。旅客們陸續登船,倉外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等倉門外安靜下來,崔叔仙說:“要開船了。”

顏淑貞問他:“你怎麽曉得的?”

他:“剛才的汽笛拉了一個長聲:‘嘟--’,就是告訴其他的船我要起錨離港,請大家留意。”

她:“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船拉汽笛是在講話。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他:“我老家高郵就在運河邊,整天都能聽到船的汽笛,聽得多了,自然就曉得一點。”

她:“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跟我父母去過高郵。真想有機會再到你的老家看看。你願意帶我去嗎?”

他:“當然願意啦!可現在不行,那裏被日本人占了。等我到了漢口,如果形勢穩定下來,就打算讓我的老母親離開高郵,到我那裏去住。”

她:“你不打算去重慶嗎?要在漢口長住嗎?”

他:“現在還不知道。我大概會和三十二師的司令部待在一起。就看我們能不能守住武漢了。”

她:“武漢要是守不住的話,你們就會到重慶來嗎?”

他:“大概會是這樣。”

她小聲說:“那怎麽辦?我希望武漢守得住,但又想讓你快點到重慶。”

他:“啊?什麽?”

她:“沒什麽,我隨口一說。”

在海上航行兩日後,他們的船抵達香港。顏淑貞說他從未來過廣東一帶,想在香港和廣州玩幾天。崔叔仙都答應她,帶著她在香港、九龍觀光,品粵式美食。在商店裏,崔叔仙問顏淑貞到底要什麽禮物,她總說還沒想好。她倒是給崔叔仙買了不同顏色的西服領帶。她拿著領帶在他胸前比劃著,說:“這條好看。”或是說:“這條最配你。”

崔叔仙說:“不用買,到漢口就開始穿軍裝,用不上的。”

她說:“一定要買,就是讓你係著,永遠都忘不了我。”

他說:“不係領帶,也不會忘的。”

她並不回答,買了領帶,塞給他。

隨後,他們又到廣州停留了兩天。看著顏淑貞沒有要走的意思,他隻好說:“淑貞啊,真該陪你再多玩幾天,但是軍情不能耽誤,我怕再延遲,去漢口的路有可能就不通了。我們明天就走,行嗎?”

顏淑貞聽完,慢慢地點點頭說:“行!”眼淚隨即流了出來。

崔叔仙一看慌神了:“怎麽啦你?別哭啊!”

“別管我,你走吧,現在就走,反正也留不住你。”她一邊哭,一邊轉過身。

崔叔仙當然明白她的心思,但他無法安慰她,隻能好言相勸,勸了好一陣,她才止住眼淚,跟他到火車站去買票。

廣州的鐵路異常忙碌,他們在人堆裏擠了半天,才買到第二天早上的票。隻是太早了,從他們住的沙麵到火車站沒有早班車,怕錯過時間,他們決定今晚就在火車站附近找個旅店住下。崔叔仙被顏小姐的眼淚弄得有些進退失據,沒有仔細想周到就住下了。

晚上,顏淑貞說想喝酒,於是,他們就在附近的飯館點了一些酒菜,她喝的有點微醉,回到旅館房間後,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下睡了。

房間裏原本有兩張床。在街上溜達了一天之後,他也感到疲倦了。於是他用熱水泡了腳,然後在另一張床上休息。他回想起今天在街上的情景,感覺自己對顏小姐有所虧欠,但是他卻想不出有什麽周全的解決辦法。就這樣,他不知不覺地就坐著睡著了。

他不知睡著了有多久,忽然被一陣噪雜聲驚醒。仔細聽,是屋外傳來人的喊叫聲。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正好是夜裏一點鍾,不該如此熱鬧啊?再一聽,壞了!遇到打劫的了。哎呀!今天太大意了!就不該住在這種小旅館裏。現在怎麽辦?

說時遲那時快,不容他多想,房門就被踹開了。呼啦啦闖進幾條大漢,為首的一個握著一把德國造毛瑟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接就抵在他的腦門上。顏淑貞也醒了,坐起身,愣在那裏。

崔叔仙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看看來人,看看嚇傻的顏小姐,又看看枕頭,那下麵藏著他的錢包和手槍,但槍裏隻有五粒子彈,現在站在屋內的強人,至少有五個,不知外麵是否還有望風的,打起來,勝算不大。他便開口道:“各位朋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這槍不是鬧著玩的,別走火了。”他想先穩住對方,再想辦法。

“少說廢話,把錢交出來。”大漢凶神惡煞,但聽口音,他們並不是當地人,而且是為了錢財而來。不要命就好辦,崔叔仙心裏有了一點底。

他慢慢地提起雙手,抱拳在胸前施禮,微笑著說:“各位好漢朋友,聽口音,你們也是北邊來的。生逢亂世,不得已撈點外快,我能理解,也願意盡力相幫。不過我們能不能不要動刀槍,不要見血,好言商量,好不好?”

大漢冷笑一聲,問:“你說的好言商量是怎麽個商量法?”

崔叔仙說:“我們這麽辦可好?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有法幣,還有美金。我保證毫無保留,全拿出來,算我犒勞朋友們。但是也請各位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說說看。”

“錢你們留下,我的人給我留下,不準傷害!”

正說著,一個強人把顏淑貞拎起來,喊著:“二哥!不能留下她,帶回去給你做壓寨夫人,怎麽樣?”

瘦小的顏淑貞站在強人之中,瑟瑟發抖,不知所措,眼裏流著委屈的淚,看著崔叔仙。

崔叔仙忙對那頭目說:“別亂來,我給你們拿錢。”說著慢慢伸手到枕下,拿出錢包,同時,擼下手腕上的金表,一並遞過去。那人接過表,打開錢包,取出一遝錢,把空錢包扔回到床上。

“錢還真不少!我就收下了。”大漢把槍插在腰帶上,將表和鈔票揣進衣袋。

崔叔仙小心問:“錢你收了,我太太···?”

大漢手一揮說:“老子在江湖上行走,向來為的是替天行道,隻取不義之財,劫色的勾當從來不做,免得壞我江湖名聲。”他指著那個向顏淑貞動手的家夥,接著說:“他是嚇唬你的!怕你不肯破財消災。既然你夠意思,我們就不打擾了。後會有期!”說完,他們就要退出房間。

就在這時,最後出門的一個小個子強人,順手牽羊,從床腳拿起那件皮大衣就走。崔叔仙見狀,立刻高聲喊道:“哎!朋友,這件大衣還請你給我留下。”

就這一聲喊,這夥人又全部折返屋內,那頭目斜眼看看崔叔仙說:“還別說,你這人有點意思啊!這麽多的錢都給了,一件大衣卻舍不得。我說夥計啊!好像你的膽子也太大了。怎麽的?不把我們弟兄放在眼裏呀?”說著就用手去摸槍把。

崔叔仙拱手說:“在下當然不敢得罪各位朋友,隻是這件大衣乃是一位朋友慷慨相贈,你拿走了,我明天不能禦寒不說,日後見到朋友不好交代對不對?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請你也給我多少留點情麵。拜托!”

“哎?不就是一件衣服嗎?值得你這麽不要命?”說著他接過大衣,翻開看,接著自言自語:“這是什麽皮?從來沒見過。”

“慢著!”突然一聲斷喝,強人中一個清瘦的老頭,一步跨上前,搶過大衣來到燈下查看。

大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怎麽啦,當家的?”

原來這位才是大當家的,隻見他查看了整個皮大衣的毛,慢慢抬起頭,一臉恐懼地說:“壞了!壞了!這是純色的紫貂皮大衣,絕世珍品啊!”

大漢更糊塗了:“為啥壞了呢?既然是什麽絕世珍品,帶走就是了。明天賣到當鋪去,不是又發一筆橫財嗎?”

當家的連忙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說:“老二你有所不知啊,像這樣一根雜毛都沒有的紫貂大衣,全江湖上下隻有兩件,一件歸東北張少帥所有;另外還有一件,是在,是在 ···。”

大漢著急問:“哎呀!老大,你快說呀!到底在哪兒啊?”

“本來是在上海的杜老板那兒,可聽江湖上傳聞,杜老板把他的紫貂大衣送給了一個人。”

大漢一聽杜老板的名號,馬上慌了神,問道:“啊?那杜老板到底送給誰了呢?”

當家的也顧不得回答,立刻轉向崔叔仙,挺直腰杆,抬起雙手到胸前,兩個食指彎曲,其餘手指伸直。這手勢,是幫中絕密暗號,叫做“三六九”,口中念道:“今朝香堂我來趕。老大何人?”

崔叔仙也做相同手勢答:“安清不分遠於近。行船過此地。”這句黑話印證自己青幫的身份。

當家的緊接著將自己的兩袖向內卷起,抱拳再問:“頭頂幾個字?”這是在問輩分。

崔叔仙:“頭頂十九世,腳踩二十一世,身背二十世。”報出“通”字輩分。接著問:“請問老大燒哪爐香?”

當家的:“頭頂二十一爐香,手提二十二爐香,腳踩二十三爐香。”原來是個“覺”字輩。又問:“師爺可有門檻?”這是問師門。

崔叔仙:“不敢占祖師爺靈光。”在說我是擺過香堂的。

當家的:“貴地何地?貴前人幫頭上下?”

崔叔仙:“與鄙家師同住上海。子在家不能言父,徒出外不敢言師。鄙家師是江淮泗幫,張師父上錦下湖。”

當家的:“這麽說,師爺真的是‘小爺叔’了?”

大漢:“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爺叔’?”

崔叔仙:“沒錯,正是鄙人。看來你們也不是‘倥子’,我就明說吧,這件大衣確實是杜老板的饋贈,你看能不能給我留下呀?”

大漢還在愣神,不知該說什麽。旁邊當家的再也顧不得顏麵了,衝著大漢喊道:“老二,闖禍啦!闖大禍啦!今天這事兒,按著幫規,可是‘三刀六洞’的死罪呀!還不跪下?求‘小爺叔’饒一條小命吧。”

大漢一聽,“撲通”跪在地板上,趕緊將剛才搶的手表和鈔票全掏出來,雙手舉起說:“小輩有眼無珠,衝撞了你老人家。小輩該死,求您老高抬貴手,收下這些,就當我們今天沒來過這兒。”見崔叔仙半天沒接,他趕緊起身,把表和錢放回床上。又接著跪在顏淑貞麵前說:“剛才實在是驚嚇了夫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我們這回吧?”

顏淑貞一臉茫然,根本就沒法弄清,這一會下地一會上天的都是怎麽一回事。再看看那個順手拿大衣的家夥,把大衣接過來,正悄聲挪步,輕輕把大衣又放回原處。

崔叔仙把顏淑貞拉到自己身後,從床上拿起那一疊錢,對當家的說:“表我就收下了,明天趕路還用得著。這些錢你還拿著,算我請幾位朋友喝酒。咱們不打不相識,今天走到一起,也是我們有緣分。今晚的事,我們出了這個門就都不要再提了,就當它沒有發生過,我們後會有期!”

大漢:“使不得,使不得!我們豈敢讓您老破費,理應我們孝敬您才對!”

崔叔仙:“哪裏話,就當交個朋友。再說,現在兵荒馬亂的,大家都不容易,我身邊就這幾個小錢,幫不了多大的忙,你盡管收下就是。日後要是能再見麵,我再好好犒勞大家。”

大漢回頭看看大當家的。當家的說:“師爺的話不可違,咱隻有先拿著了。今天師爺能饒我們不死,還賞了我們,還不趕快謝恩?”說完深鞠一躬。

大漢趕緊跟著鞠躬行禮,然後帶著他的人退出了房間。

崔叔仙立刻用房間裏的桌子把門頂上,回身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抽出手槍,拿在手中,一抬頭,看到顏淑貞此時正坐在床邊,仍舊渾身顫抖。他不免心生愛憐,走過去,用左手撫在她的肩上,說:“不要緊的,別怕!他們不會再來了。”

顏淑貞猛地站起來,撲到他的懷中,無聲地抽泣。

他用手輕拍她的後背,安慰說:“都怪我今天考慮不周。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安全地送到重慶的。”

不說還罷,一聽這話她哭得更很了,哇哇地哭,止不住。他一看這是真的傷了心,和剛才的驚嚇好像沒多大關係。

“淑貞呐!怎麽啦?有什麽委屈的事,告訴我,我一定幫你。”

她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說:“你真的願意幫我嗎?”

“當然願意!你說吧,要我做什麽?再難我都會盡力而為。”

“在我看是一點也不難,在你也難也不難,就看你怎麽想了。”

“那你倒是說呀!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還看不出來嗎?我就是不想離開你!求你不要叫我離開,就讓我跟你在一起好嗎?叔仙。”她急切地注視著他的眼睛,仿佛要從那裏馬上得到一個答案。

“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我當然是明白一點你的心意的。可是,你是這樣年青,名氣還這麽響,而我是有家室的人。假如我什麽都不管不顧,讓你跟我在一起,那不是太對你不起,太過委屈你嗎?”

顏淑貞聽了他的這番話,似乎找到一線希望,問道:“你是說你願意?隻是怕我委屈是嗎?那我告訴你,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別的我都不在乎,也一點都不會覺得委屈。”

崔叔仙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扶顏淑貞到床前,說:“我一時也說不清楚。你剛受到驚嚇,現在先別想得太多。來!躺下再休息片刻,等到時候,我叫醒你。”

顏淑貞自知,不可能立刻就得到他肯定的一個答複,隻好一邊垂淚,一邊躺下,但她還是拉著他的手不放,他便坐在床邊,說:“睡吧!”

她依偎著這個讓她無比傾心的男人,慢慢進入了夢鄉。他抽出手,替她蓋上毯子,再認真地看著她沉睡中的麵容,雖留著淚痕,但一臉安詳,嘴角動了動,好像生出一絲笑意。

他心中很明白,這樣一位好女人,自己當然喜歡。可這一步要是跨出去,就沒法收回來了,而隨之而來的將會是多大的風浪,以及這個風浪會對自己的家庭造成什麽樣的打擊,並不難以預料。可是他又怎麽能忍心拒絕這樣一位對自己有情、有義、又有恩的嬌小女人呢?

該怎麽辦呢?唉!他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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