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之言
張先生個人文集
第三章、春秋之後宗教信仰以及科學精神的萎頓和變質
一,導論
以下是本文的內容提綱。
一，導論
二,袁世凱殺辛亥革命黨
三,明成祖滅方孝孺十族
四,宋高宗殺嶽飛
五,梁啟超論國情
六,魯迅論國情
七,蔣夢麟兵役調查
前三項是皇帝的作為。袁世凱、明成祖、宋高宗,為了皇位,竟然殘殺忠良,殺害全中國最優秀的棟梁。讀史至此,但覺天昏地暗,邪魔咆哮於世。古今天下士子,誰不以嶽飛、方孝孺、辛亥革命英雄為規範,來勉勵自己。他們被殺,天理何在,公義何在。天下不見天理公義久矣,忠良氣苦,奸妄無所畏懼。為了寫這文章,看了很多案例。看到美國人,Wilhelmina Minnie Vautrin,和張純如女士,兩位巾幗英雄的自殺,為了人類的尊嚴,為了南京苦難的中國人,忍受人間無法忍受的痛苦,一個開煤氣,一個吞槍。
後三項引用梁啟超、魯迅,和蔣夢麟,三位先生對國人國情的言論,明明白白地去看一個沒有天理和公義的社會會敗壞成何等模樣。然而有很多人不會同意他們的看法,特別是那些製造痛苦的和下地獄的。
A,本文寫作目的
春秋之後宗教信仰和科學精神萎退和變質了,這話是真的嗎? 以下有過萬字作為證據,但有很多人還是不以為然的。中國國情到了今天這樣,應是很多中國人合力做成的。梁啟超先生說,世風日下是由於學術匡救之無力。學術匡救是一小部分人的事,不是普羅大眾的事。
英人曆史學家湯因比說,歐洲國家從神權君主製度演變為議會憲政製度,就是一批人仕(一兩百人)看到了水平線外另一邊的遠境,人類社會和國家政治體製嶄新的架構,他們就大力推動,經過一兩百年的努力,終於推動了全歐洲的老百姓,推倒了一切阻力。到了今天議會憲政已經是天經地義、深在人心的普遍規律。當然這不是容易的事,有些人仕到了今天還在被罵,例如盧梭和伏爾泰。沒有人是完全的,抓到別人的錯誤,就槍打出頭鳥,就等著南京大屠殺、楊州十日、嘉定三屠。
封建統治製度製造了過去的冤案,推倒封建統治製度是一定對的，但是更困難的卻是我們內心的封建統治者心態。我我我,就是封建統治者心態。中國的苦難絕對不是幾個獨裁暴君造成的,當年吃袁崇煥身上肉的北京市民,看著袁家軍浴血奮戰，傷亡慘重,擋著李自成一觸即敗,天下無敵的滿清鐵騎,而且能夠把滿清鐵騎打敗的英雄好漢。隻因受了幾天兵臨城下的驚恐,就要用饅頭來吸袁崇煥身上血,就要吃袁崇煥身上肉,下十八層地獄的。
多年的思量,本人覺得以下幾點是中國自春秋之後就存在的問題：
春秋之後無軍隊，而隻是打天下者,殺盡對手者,山寨中第一把交椅者，暴君惡犬。
春秋之後無教育，而隻是打天下者,殺盡對手者,山寨中第一把交椅者，愚民工具。
春秋之後無政府，而隻是打天下者,殺盡對手者,山寨中第一把交椅者，苛政猛虎。
春秋之後無宗教，迷信。
春秋之後無科學，殺人解決一切。
我們當然有很多好皇帝,他們有強悍的軍隊,有聖賢的教育,有為民謀幸福的政府,有大幅度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像父母愛子女一樣的聖君，多年來中國也有四大發明。
這篇文章將引出以後三篇文章，危機也可以是生機。勇者無懼，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民族的困境與出路
民族的苦難與祝福
民族近兩百年來的摸索與前進
B,詞匯
藝祖：宋太祖趙匡胤。
華表柱：相傳堯時立木牌於交通要道，供人書寫諫言，針砭時弊。
蔣夢麟：曾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北京大學校長、浙江大學校長、台灣農業複興委員會會長,完成了土地改革。
日俄戰爭：日本和俄羅斯為爭奪朝鮮和滿洲的戰爭。戰場位於遼東和朝鮮。
王學：王陽明發展的儒家理學,最高道理不需外求，從自己心裏即可得到。
朱學：朱熹儒家理學,強調格物以窮理。
漢學：明末清初依漢世儒林家法之說,研治經學名物製度，小學訓詁的考證學。
文征明：明代畫家，與唐寅、祝允明、徐禎卿並稱吳派畫家中四才子。
徐輝祖：明朝開國功臣徐達長子，襲封魏國公。
張純如：美籍華人作家,原籍江蘇淮安。名著：The Rape of Nanjing。因無法忍受南京大屠殺的痛苦，於2004年舉槍自殺。今在江蘇淮安建有張純如紀念館。
Wilhelmina Minnie Vautrin（魏特琳）:出生於美國伊利諾州，以傳教士身份受美國基督會差會派遣來華。在南京大屠殺期間（1937-1938）任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代理院長。她利用學院營救上萬名中國婦孺,與日鬼作奮不顧身的爭鬥。1941年精神痛苦不堪，返回美國。1941年5月14日，在美國寓所打開廚房的煤氣自殺。
二,袁世凱殺辛亥革命黨
袁世凱要當皇帝，他要把推翻帝製的革命英雄趕盡殺絕。他和他的爪牙把起義的革命軍人繳械,然後大規模屠殺,最嚴重的就發生在武昌。以下列出各地殉難烈士英名,一字一淚,茫茫神州,眾烈士死不偃目。
宋教仁：湖南常德桃源人。他曾任華興會副會長，是第一位倡導內閣製的政治家，於1913年被袁黨洪述祖暗殺於上海火車站。
張振武：湖北羅田人。他曾領導武昌起義，是首義元勳，與孫武、蔣翊武並稱辛亥三武。1912年在北京被黎元洪、袁世凱殺害。
蔣翊武：湖南醴州人。他曾任文學社社長，是武昌起義總指揮。在全州被袁黨捕，於桂林市被殺害。
方維：湖北隨縣人。他曾參與武昌起義,將校團團長,1912年在北京被黎元洪，袁世凱殺害。
張百祥：浙江嘉興人，曾任共進會會長。在上海被袁黨拘捕,轉送北京殺害。
彭紀麟：湖北隨縣人,曾任第十標第三營管帶，於1917年被袁黨王占元殺害。
吳百川：湖北黃安人,曾任辛亥武昌首義任營長，於1916年被袁黨王占元誘殺。
陳佐黃：湖北黃岡人,曾任武昌起義率兵進攻楚望台和清督署，於1913
年被袁黨殺害。
王耀東：湖北竹山人,首義後任第五協十標教練官，不幸被袁黨殺害。
劉古香：廣西柳州人，曾任廣西陸軍第五軍統領，於1913年被袁黨陸榮廷捕殺,慘遭劈身兩半挖心。
朱丹陛：河南項城人,曾任省議員。被袁黨張鎮芳捕，於1913年在老項城就義。
沈竹白：浙江紹興人,曾任洛陽貨捐局局長，於1914年被袁黨張鎮芳捕,在開封被殺。
寧調元：湖南醴陵人,曾任孫中山秘書長，於1913年被袁世凱下令殺害於武昌。
熊越山：廣東梅縣人，曾參加黃花崗起義，於1913年被袁世凱下令殺害於武昌。
餘慈舫：曾任大漢報編輯，被捕槍決。
李岐山：山西運城市人。1911年將所帶軍隊編為混成旅，自任旅長。
1920年被袁黨陳樹藩在西安暗殺。
宋世傑：大同市人，曾任大同軍政府軍事統帥。閻錫山勾結袁世凱，在1914年將宋烈士捕殺於大同市。
徐鏡心：山東黃縣徐家村人，曾任同盟會山東主盟人，於1914年被袁黨在北京殺害。
楊少萬、劉果、閻作霖,受黃興委任接待國民黨籍國會議員，先後被逮捕槍殺。
開封民立報編輯主任羅銳青、記者劉緩青（潢川人）、會計邢拱宸（舞陽人）、臨時校對姚黃（鄢陵人）、發行馮文義（開封人）,均遭袁黨張鎮芳殺害。
袁世凱和黎元洪互相勾結摧毀辛亥革命力量,殺害武昌首義革命軍人王國棟、胡捷三、鍾伸衡、羅雲錦、彭誌超。
本人知識有限,一定還有很多我不知的,請諒。（注2）
三,明成祖滅方孝孺十族
1398年，明惠帝即位，召方孝孺入京出任翰林侍講，後升方孝孺為翰林學士。惠帝敬重方孝孺，方孝孺全力輔助惠帝。1399年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起兵反叛。1402年五月，朱棣燕軍抵達長江以北，水師大將陳瑄將戰艦投降。燕軍渡過長江。六月李景隆開金川門讓燕軍入南京城，惠帝在宮內自焚。燕王進京後，文武百宮多見風轉舵，投降燕王,三拜九叩俯首稱臣。
朱棣誅殺建文帝忠臣齊泰、黃子澄、方孝孺。其中方孝孺被誅十族（九族加朋友門生）。因方孝孺受牽連而死者共873人，充軍等罪者千餘人。因黃子澄受牽連的有345人。景清降後密謀行刺，事敗被殺，滅九族,後其家鄉也被屠，謂瓜蔓抄。徐輝祖拿著免死金牌,坐在父親徐達的祠堂裏。此外，眾多惠帝舊臣如卓敬、暴昭、練子寧、毛泰、郭任、盧植、戴德彝、王敬止、王叔英、謝升、丁誌方、甘霖、董鏞、陳繼之、韓永、葉福、劉端、黃觀、侯泰、茅大芳、陳迪、鐵鉉等等也都被處決或自盡。史書記載：忠憤激發，視刀鋸鼎鑊甘之若飴，百世而下，凜凜猶有生氣。他們的家屬和親人也被牽連，死者甚眾。（注1）
投降燕王的百官舉薦方孝孺撰寫燕王登基詔書,目的是要拉方孝孺下水,參於投降行列。朱棣起兵時，其謀士姚廣孝曾對他說，城破之日方孝孺是決不會投降的，但萬萬不能殺他，否則天下讀書種子將會滅絕。朱棣點頭答應，他屢次向方孝孺招降。方孝孺不從。朱棣押解方孝孺上殿，命人將筆墨投到方孝孺麵前，聲稱：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方孝孺接過筆，寫上“燕賊篡位”四字後，即擲筆於地，道,“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朱棣暴君凶性狂發，威脅道：“汝不顧九族矣！”方孝孺儒風激昂,浩氣填膺：“便十族奈我何”。
朱棣大肆搜捕方孝孺在京的親屬，在行刑時把他們押往刑場，在方孝孺麵前一一殺害，場麵十分殘忍。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將要被殺的時候，方孝孺看著弟弟流淚，方孝友說：“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到家山。”最後殺方孝孺時,朱棣先命人將方孝孺的嘴割至兩耳，割下舌頭，然後處以淩遲之刑。方孝孺妻子鄭氏與子方中憲、方中愈上吊自殺，兩個女兒亦跳入秦淮河自盡（誰說崖山之後無中國）。
胡適先生評論：方孝孺是明初一個了不起的人。外人常說中國很少殉道的人，或說為了信仰殺身殉道的人很少，但仔細想想，這是不確的。我們的聖人孔夫子在2500年前，就提倡“殺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這是我們的傳統。在中國曆史上有獨立的思想、獨立的人格而殉道的人不少。方孝孺就是為主張、為信仰、為他的思想而殺身成仁的。以後明朝200年，再沒有政治思想家。我國政治思想在14世紀以前，決不遜於歐洲，但近500年來何以不振，這是由於方孝孺被殺的慘劇所造成的。
殺方孝孺,就是殺中國人的骨氣,就是殺中國人的正氣。若無中國人的骨氣,若無中國人的正氣,誰向著日本鬼子的機關槍衝鋒? 請到民族軍隊感言一文中看看明朝皇族的最終下場和報應之可怕。（注3）
四,宋高宗殺嶽飛
正當嶽飛手下大將張憲從臨潁殺向開封,而大軍先鋒進抵朱仙鎮時，金兵都元帥完顏兀術逃出開封,渡黃河北遁。眼看著就是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雪洗靖康恥的輝煌時機，嶽飛卻在一天之內接連收到十二道金牌的班師詔。他憤惋泣下：“十年之力，廢於一旦！”百姓聞訊攔阻在嶽飛的馬前，擔心受金兵報複：“我等戴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悉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嶽飛無奈，含淚取詔書出示眾人，“吾不得擅留”。於是哭聲震野。大軍撤至蔡州，當地百姓要求與軍隊一起後退。嶽飛留軍五日，以保護百姓遷移襄漢。兀術卻回到開封，又攻取了被宋軍收複的河南地區。嶽飛在班師途中得知噩耗，不由仰天悲歎。宋金和議達成,宋向金稱臣，將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劃歸金國，並每年向金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
嶽飛兵權被奪。在秦檜授意下，張俊威逼利誘副統製王俊出麵首告張憲謀反，繼而牽連嶽飛。張俊私設公堂，向張憲嚴刑逼供不果,就捏造張憲口供，投嶽飛入大理寺獄中。萬俟卨又為嶽飛羅織數條罪名，定為死罪。大理寺丞李若樸、何彥猷以嶽飛為無罪，與萬俟卨竭力爭議，均遭罷官處分。布衣劉允升上書為飛申冤，被下大理寺處死。軍士施全刺殺秦檜失敗,被秦檜剮殺。韓世忠因嶽飛入獄之事質問秦檜，檜回答：“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忿然道：“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1142年1月27日，宋高宗下達命令：嶽飛特賜死。張憲,嶽雲依軍法被斬。
殺嶽飛,等同殺中國文明。嶽飛乃是中國文明的代表,是中國文明養育出來最成功、最優秀的份子。殺了嶽飛,會有什麽後果? 其後果就是以後的中國,是刁民奸商貪官的邪惡世界；爾虞我詐,禮儀廉恥葬盡；奸狡之徒如蟻如蝗,無恥之論如雷如炮；從此中國文明走向死亡，打不過蒙古滿清,上億漢人任憑小數民族（隻百萬人口的滿人）隨意殺戮。
明朝人文征明認為殺害嶽飛的主凶是趙構而非秦檜。文征明語:“念區區秦檜亦何能從其欲。”指出趙構殺嶽飛是為了防止北伐勝利，徽欽兩宗回朝，使自己不能居皇位。還有如果趙構不主和,則金人立欽宗在金人占領區為帝。趙構為了一己之私,殺嶽飛求和。
秦檜兩據相位，凡十九年,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賣官鬻爵、開門納賄。秦檜用的人都是些寡廉鮮恥的貪官汙吏。據南宋史家李心傳所著,建炎以來係年要錄，秦檜家的府庫財富，超過了南宋朝廷的左藏數倍，凡是南宋宮廷所稀缺的物品，秦檜家都應有盡有。秦檜擅政以來，堵塞言路，蔽上耳目。察事之卒，布滿京城，小涉譏議，即逮捕。晚年殘忍尤甚，數興大獄。
在秦檜長達十九年的專權期間，秦檜始終以宰相兼領監修國史,並派其養子秦熺主編南宋國史編年體的日曆和實錄，極盡篡改史實之能事。他肆意篡改刪削史料、顛倒事實,貶損嶽飛。秦檜還在史館中大力安插親信，秉記事之職者非其子弟即其黨羽，禁止私人寫史。
秦檜害嶽飛、嶽雲、張憲、牛皋、邵隆、胡舜陟、趙鼎、洪皓、李光、張浚、胡銓、王庶、胡舜陟、張九成、僧宗杲、張邵、黃龜年、張伯麟、解潛、辛永宗、李光都等等。
張俊資曆比嶽飛老，地位比嶽飛高，可是軍事才能卻遜於嶽飛，戰功也無法和嶽飛相比。於是，他就充當了趙構、秦檜的幫凶。萬俟卨充當鷹犬，心狠手辣，無半點人性，用極殘忍的手段搞刑訊逼供，是直接殺害嶽飛的劊子手。趙構、秦檜、秦檜王氏、張俊、萬俟卨,就是邪惡的化身。中國若有此等魔鬼,永無寧日。
五,梁啟超論國情
在梁啟超看來，中國社會之所以積弱患貧，受盡外族欺壓淩辱，其根源即在於延續二千餘年的君主專政製度和數千年橫暴混濁之政體。他說，自秦迄明，以國家為一姓之私產，所以罪大惡極者如秦始皇、元太祖、明太祖等民賊們精心搭建起一整套精而密的防弊之法對付百姓,挫其氣，窒其智，消其力，散其群，製其動，這種鉗製國民的愚民、柔民、渙民政策使得民眾斫喪元氣，變得愚陋怯懦並自居為奴隸，甘心受治於專製之下。長時間的壓製，長時間的現實，人就這樣飽受conditioning。（注4）
秦皇之焚書坑儒。宋藝祖開館輯書，而曰：天下英雄，在吾彀中。明太祖定製藝取士，而曰：天下莫予毒。本朝雍正間，有上諭禁滿人學八股，而曰：此等學問，不過籠製漢人。蓋聖經賢傳中有千言萬語，可以開民智、長民氣、厚民力者，彼一概抹煞而不征引。故憤時憂國者則斥為多事，合群講學者則目為朋黨，以一物不知者為謹愨，以全無心肝者為善良。此等見地，深入人心，遇有一不具奴性、不甘愚昧、不專為我、不甚好偽、不安怯懦、不樂無動者，則舉國之人，視之為怪物，視之為大逆不道。
梁啟超論私德墮落之原因
梁啟超,《飲冰室合集》,《論政治能力》,專集之四,（注5）
1,由於專製政體之陶鑄
夫既競天擇之公例，惟適者乃能生存。吾民數千年生息於專製空氣之下，苟欲進取，必以詐偽；苟欲自全，必以卑屈。其最富於此兩種性質之人，即其在社會上占最優勝之位置者也；而其稍缺乏者，則以劣敗而澌滅，不複能傳其種於來裔者也。是故先天之遺傳，盤踞於社會中，為其公共性，種子相熏，日盛一日，雖有豪傑，幾難自拔，蓋此之由。
2,由於近代霸者之摧鋤
及漢初藝祖以檢點作天子，頗用專製力，挫名節以自固。君臣坐而論道之製，至宋始廢。胡元之篡，衣冠塗炭，九十年間，暗無天日。明太祖以刻鷙之性，摧鋤民氣，戮辱臣僚，以此等專製力所挫抑，宜其惡果更烈於西漢，下逮本朝，順,康間首開博學鴻詞以縶遺逸，乃為貳臣傳以辱之。晚明士氣，斫喪漸盡，及夫雍、乾，主權者以悍鷙陰險之奇才，廷辱大臣耆宿以蔑廉恥，又大為四庫提要、通鑒輯覽等書，排斥道學，貶絕節義。
3,由於屢次戰敗之挫沮
凡內亂頻仍之國，必無優美純潔之民。當內亂時，其民必生六種惡性：一曰僥幸性。才智之徒，不務利群，而惟思用險鷙之心術，攫機會以自快一時。二曰殘忍性。草薙禽獮之既久，司空見慣，而曾不足以動其心也。三曰傾軋性。彼此相閱，各欲得而甘心，杯酒戈矛，頃刻倚伏也。四曰狡偽性，朝避猛虎，夕避長蛇，非營三窟，不能自全也。五曰涼薄性。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於至親者尚不暇愛，而遑能愛人。六曰苟且性。知我如此，不如無生，暮不保朝，人人自危，無複遠計。當內亂後，其民亦生兩種惡性：一曰恐怖性。痛定思痛，夢魂猶噩，膽汁已破，勇氣全銷也。二曰浮動性。久失其業，無所依歸，秩序全破，難複故常也。
4,由於生計憔悴之逼迫
管子曰：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並世之中，其人格最完善之國民，首推英美，交則日耳曼，之三國者，皆在全球生計界中，占最高之位置者也。我國民數千年來，困於徭役，困於災癘，困於兵燹，所謂虛偽,褊狹,貪鄙,涼薄,謅阿,暴棄,偷苟之惡德，既已經數十世紀。
5,由於學術匡救之無力
吾見夫本朝二百年來學者之所學，皆牛鬼蛇神類耳。蓋王學之激揚蹈厲，時主所最惡也，乃改而就朱學，朱學之嚴正忠實，猶非時主之所甚喜也，乃更改而就漢學。若漢學者，則立於人間社會以外，而與二千年前地下之僵石為伍，雖著述累百卷，而決無一傷時之語；雖辯論千萬言，而皆非出本心之談。此等謬種，與八股同毒，盤踞於二百餘年學界之中心。此不痛不癢之世界，既已造成，而今正食其報，耗矣哀哉。
六,魯迅論國情
1906年魯迅在日本仙台醫科專門學校醫專課堂上,觀看老師播放的日俄戰爭的幻燈片，裏麵有中國人給沙俄當坐探，被日軍逮捕以間諜罪槍死，很多當地中國人圍觀看熱鬧。魯迅認識到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隻能做毫無意義的坐探和看客。所以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魯迅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所以他決定棄醫從文。以下都是魯迅的原文,節錄。（注6）
阿Q正傳
遠遠的走來了一個人，他的對頭又到了。這也是阿Q最厭惡的一個人，
就是錢太爺的大兒子。他先前跑上城裏去進洋學堂，不知怎麽又跑到東洋去了，半年之後他回到家裏來，腿也直了，辮子也不見了，他的母親大哭了十幾場，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後來，他的母親到處說，“這辮子是被壞人灌醉了酒剪去了。本來可以做大官，現在隻好等留長再說了。”然而阿Q不肯信，偏稱他“假洋鬼子”，也叫作“裏通外國的人”，一見他，一定在肚子裏暗暗的咒罵。
阿Q尤其“深惡而痛絕之”的，是他的一條假辮子。辮子而至於假，就是沒了做人的資格；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這“假洋鬼子”近來了。“禿兒。驢……”阿Q曆來本隻在肚子裏罵，沒有出過聲，這回因為正氣忿，因為要報仇，便不由的輕輕的說出來了。不料這禿兒卻拿著一支黃漆的棍子——就是阿Q所謂哭喪棒——大蹋步走了過來。阿Q在這刹那，便知道大約要打了，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肩膀等候著，果然，拍的一聲，似乎確鑿打在自己頭上了。
“我說他！”阿Q指著近旁的一個孩子，分辯說。啪！啪啪！在阿Q的記憶上，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啪啪的響了之後，於他倒似乎完結了一件事，反而覺得輕鬆些，而且“忘卻”這一件祖傳的寶貝也發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將到酒店門口，早已有些高興了。但對麵走來了靜修庵裏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時，看見伊也一定要唾罵，而況在屈辱之後呢？他於是發生了回憶，又發生了敵愾了。“我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麽這樣晦氣，原來就因為見了你！”他想。他迎上去，大聲的吐一口唾沫：“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頭隻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著伊新剃的頭皮,呆笑著，說：“禿兒！快回去，和尚等著你……”
“你怎麽動手動腳……”尼姑滿臉通紅的說，一麵趕快走。
狂人日記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個女人，打他兒子，嘴裏說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幾口才出氣！”他眼睛卻看著我。我出了一驚，遮掩不住；那青麵獠牙的一夥人，便都哄笑起來。陳老五趕上前，硬把我拖回家中了。拖我回家，家裏的人都裝作不認識我；他們的臉色，也全同別人一樣。進了書房，便反扣上門，宛然是關了一隻雞鴨。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細。
前幾天，狼子村的佃戶來告荒，對我大哥說，他們村裏的一個大惡人，給大家打死了；幾個人便挖出他的心肝來，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壯壯膽子。我插了一句嘴，佃戶和大哥便都看我幾眼。今天才曉得他們的眼光，全同外麵的那夥人一模一樣。
想起來，我從頂上直冷到腳跟。他們會吃人，就未必不會吃我。你看那女人“咬你幾口”的話，和一夥青麵獠牙人的笑，和前天佃戶的話，明明是暗號。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們的牙齒，全是白厲厲的排著，這就是吃人的家夥。
論睜了眼看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麵，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
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後來每不想光複舊物，而隻去讚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凶，自衛，卻隻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七,蔣夢麟的兵役調查
以下的文章取自蔣夢麟先生所著一書新潮。
當時我是以紅十字會的會長資格，去視察各地壯丁收容所的。管收容所的人，見我帶了藥品，他們以為我是一位醫生，因為裏麵生病的人很多，所以都讓我進去了。在貴陽一個壯丁收容所裏，我曾經和廣東來的壯丁談話，我問：你們從那裏來的他們說：廣東曲江來的。你們一共有多少人？他們說：我們從曲江動身的時候有七百人，可是現在隻剩下十七個人了。我說：怎會隻剩下十七個人呢是不是在路上逃跑了？
他們說：先生，沒有人逃跑啊。老實說，能逃跑到那裏去呢？路上好多地方荒涼極了，不但沒有東西吃，連水都沒有的喝。我們沿途來，根本沒有準備夥食，有的地方有得吃，吃一點；沒有吃的，就隻好挨餓。可是路卻不能不走。而且好多地方的水啊，喝了之後，就拉肚子。拉肚子，患痢疾，又沒有藥，所以沿途大部分人都死了。
我看到好多壯丁被繩子拴在營裏，為的是伯他們逃跑。簡直沒有絲毫行動的自由，動一動就得挨打了，至於吃的東西，更是少而粗劣，僅是維持活命，不令他們餓死而已。在這種殘酷的待遇下，好多壯丁還沒有到達前線就死亡了。那僥幸未死的一些壯丁在兵營裏受訓練，大多數東倒西歪地站也站不穩。這是因為長途跋涉，累乏過度，飲食又粗劣而不潔，體力已感不支，又因西南地方惡性虐疾流行，因此一般壯丁的健康情形都差極了。
押送壯丁的人，對於壯丁的死亡，似毫無同情心，可能因為看得太多，感覺也就麻木了。我在湘西廣西的路上，屢次看見野狗爭食那些因死亡而被丟掉的壯丁屍體，它們常因搶奪一條新鮮的人腿，而紅著眼睛厲聲低吼，發出極其恐怖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有的地方，壯丁們被埋起來，但埋的太草率，往往露出一條腿或一隻腳在地麵上，有的似乎還在那邊抽陷著，可能還沒有完全死去，便給埋進去了。在貴陽城外，有一塊壯丁經過的地方，因為棄屍太多，空氣裏充滿了濃烈的臭氣，令人窒息欲嘔。有一天晚上，貴州馬場坪一個小市鎮裏，屋榜下的泥地上零零星星的躺著不少病倒的壯丁。我用手電筒向他們麵部探照一下，看見其中的一個奄奄一息。我問他怎樣了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向電光注視片刻，隻哼了一聲，便又閉上，大概從此就長眠了。
以我當時估計，在八年抗戰期內，未入軍隊而死亡的壯丁，其數不下一千四百萬人。當然，曲江壯丁從七百人死剩十七個人，隻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不可作為常例。當時我曾將估計的數字向軍事高級長官們詢問意見，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隻會多不少。（注7）
八,概論
梁啟超先生以曆史和群體的眼光來看中國國情,條理分明的分析講論今天的結果和曆史上的原因。魯迅先生用一個虛構的人物來描寫其中一個個體,進入他的腦袋和心境之內。這兩位先生的論說,對一些讀者來說,可以說是在看別人,不是我這個讀者,我不是阿Q,我不是一般性的別人，那是虛構小說,政論家分析。但我看了蔣夢麟先生的兵役調查後,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抗日聖戰啊?! 在八年抗戰期內，未入軍隊而死亡的壯丁，其數不下一千四百萬人。記得在香港一家圖書館看完《楊州十日》之後回家,過馬路,突然間一聲尖銳的刹車聲,響在耳旁,跟著有人大罵,“你王八蛋,要死嗎!”那是讀中學時的事,可直到今天,七十多了,那個念頭還在,死了算了,活來幹啥? 我們能奈袁頭、趙溝、明成詛,何?
在抗戰時,很多人都說,前線是聖潔的、光明的、舍生忘死的、正氣充沛的芝蘭之疆，後方是腐敗的、黑暗的、貪生怕死的、自私自利的鮑魚之肆。嶽飛19歲從軍,24歲升正八品補修武郎,39歲被害；20年在前線,都在拚命；一生都在維係嶽家軍愛民的廉潔紀律和嶽家軍為國捐軀的犧牲精神。嶽飛一身正氣,一生無我。逼害他的人就是隻有我,我我我,除了我,什麽都沒有,就是邪惡,就是魔鬼。
嶽飛為了漢人,殺金人,那是否也是一種我,大一點的我? 不,嶽飛殺敵是一個自衛行為,若金人不來殺漢人（90%被殺）,不來要漢族女子、黃金、白銀、絲綢、土地,嶽飛無敵可殺,也無還我河山的訴求,這是純正的愛國行為。
注1：資料來源：夏燮,《明通鑒》,卷十三,中華書局
注2：資料來源：【辛亥革命回憶錄】，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文史資料出版社,1968。【馮自由】，【革命逸史】,新星出版社,2009
注3 資料來源：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110-112頁, 新星出版社,2006。
注4：此段落皆為梁啟超先生原文,本人僅作節錄。
注5 中華書局,1989。
注6 資料來源：魯迅,《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2005。
注7 資料來源：蔣夢麟,新潮,新星出版社,20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