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薩爾特河畔維隆
1698年夏
艾德琳(Adeline, 艾迪的全名)緊挨著父親坐在馬車的長凳上。
她的父親,對她來說,是一個謎,一個不苟言笑的巨人,在家的時候,他總是呆在自己的工作室裏。
在他們腳下,是一堆用毯子蓋著的木製品被堆成小人的形狀,車輪嘎吱作響,馬克西姆, 這隻強壯的母馬正拉著他們沿著小路,駛向遠方。
遠方…遠方…這個詞讓她小小的心髒加速跳動。
艾德琳七歲,和她臉上的雀斑數量一樣。她聰明又小巧,像麻雀一樣敏捷,幾個月來一直乞求父親帶她一起去市場。不停地乞求,直到她的母親發誓她會發瘋,直到她的父親終於答應了。他是一名木匠,她的父親,每年會去勒芒市三次,沿著薩爾特河走。
而今天,她跟他一起。
今天,艾德琳,第一次, 離開維隆。
她回頭看了看母親,她雙臂交叉站在小路盡頭的老紫杉樹旁,當他們拐過彎道,她的母親消失在視線裏。村莊漸漸被甩在身後,房子,田野,教堂,樹木,正在翻土的伯傑先生,晾衣服的瑟羅夫人,她的女兒伊莎貝爾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正在聚精會神地編織花環。
當艾德琳告訴女孩她的旅行時,伊莎貝爾隻是聳了聳肩,說:“我喜歡這裏。“
好像,你想看另一個地方,就不能喜歡這個地方。
現在她抬頭看著艾德琳,向馬車揮手。他們到達了村莊的邊緣,這是她以前到過的最遠的地方,馬車碾過了路上的一塊凸起,搖晃著,好像它也越過了一道門檻。艾德琳屏住呼吸,期待著她體內有一根繩子拉緊,將她和小鎮綁在一起。
但是沒有束縛,沒有障礙。馬車繼續前進,當她回頭看著維隆逐漸縮小,艾德琳感到有點瘋狂和害怕,直到現在,維隆都是她世界的全部,現在它隻是一部分,隨著母馬的每一步而變小,直到小鎮看起來像她父親的一個小木雕,小到足以被安置在一隻長了繭的手掌裏。
到勒芒是一天的路程,長途跋涉並不困難,因為有母親的籃子和父親的陪伴,一個人的麵包和奶酪填飽了她的肚子,另一個輕鬆的笑聲,和寬闊的肩膀為艾德琳遮擋住夏日的陽光。
在家裏,他是一個安靜的人,總是埋頭於他的工作,但在路上他開始打開自己,敞開心扉,和她說話。
當他說話時,就是在給她講故事。
他收集的那些故事,就像他收集的木頭一樣。
“曾幾何時,”他會說,然後轉入宮殿和國王,黃金和魅惑,化裝舞會和輝煌的城市。很久很久以前,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她記不起故事本身了,但她記得他講故事的方式, 這些句子像河裏的鵝卵石一樣溫潤光滑,讓她不禁想知道他是否在獨自一人時講述這些故事,他是不是也以這種輕鬆、溫柔的方式與馬克西姆交談, 想知道他是否在工作時對著木頭講故事。或者,這些故事隻是給她的。
艾德琳希望她能把它們寫下來。
後來,她的父親會教她認字。當她的母親發現時,她會很不爽,並指責他給了她另一種無用的事情,浪費時間。 但艾德琳還是會偷偷溜進他的工作室,他會讓她坐下來練習寫自己的名字, 在似乎總是覆蓋著灰塵的地板上。
但今天,她隻能聽。
鄉村從他們身邊掠過,這是她一直熟悉的世界的翻版。田野就是田野,和她的田野一樣,樹木分布的次序也大致相同,然後他們遇到了一個村莊,好像維隆在水中的倒影,艾德琳開始懷疑外麵的世界是否和她自己的世界一樣無聊。
然後,勒芒的城牆映入眼簾。
遠處,高聳的石牆逐漸清晰,規則的圖案蜿蜒在山丘上。它的大小是維隆的一百倍,或者至少是,記憶中它是那麽宏偉——當他們穿過城門進入守衛森嚴的城市時,艾德琳屏住了呼吸。
遠處,是迷宮般的擁擠街道。她的父親牽著馬車穿梭於像擠壓的石頭一般密集的房屋之間,直到狹窄的道路把他們帶入一個開闊的廣場。
當然,維隆也有一個廣場,但它比他們的院子大不了多少。這裏是一個巨大的空間,擠滿了人, 手推車和攤位。當她的父親引導馬克西姆停下來時,艾德琳站在長凳上,驚歎不已,空氣中彌漫著麵包和糖的誘人香味,以及人,人,目之所及到處都是人。她從未見過這麽多,更不用說她不認識的了。這裏是陌生人的海洋,陌生的麵孔穿著陌生的衣服,陌生的聲音喊著陌生的話語。感覺好像她的世界的門被推開,她以為她知道的房子裏突然增加了很多房間。
她的父親靠在馬車上,招呼著路過的行人,同時他的一隻手一直在轉動著一塊木頭,另一隻手拿著小刀。他削著木頭的表麵,就像有些人剝蘋果一樣輕鬆,木屑如絲帶般從他的指間滑落。艾德琳一直喜歡看他工作,看各類物件在他手裏成形,好像他們一直在那裏,但隱藏了起來,就像桃子中心的核一樣。
她父親的作品很漂亮,他粗糙且巨大的手觸碰過的地方,木頭變的光滑且精致。 碗,杯子,工具,玩具,以及像麵包卷一樣小的木雕:一匹馬,一個男孩,一所房子,一隻鳥。
艾德琳在這樣的小飾品中長大,但她最喜歡的既不是動物也不是人。
而是一隻戒指。
她用一根皮繩係著戴在脖子上,這是一個精致的木環,灰木色,光滑如拋光的石頭。他在她出生時雕刻了它,為她未來將成為的那個女孩而作,艾德琳戴著它就像護身符、信物和鑰匙一樣。她的手時不時地伸向它,拇指撫摸著表麵,就像她母親撫摸念珠一樣。
她現在緊緊握住它,就好像暴風雨中的錨,她看著眼前的一切,好像站在一幅畫作前。從這個角度,她幾乎足夠高,可以看到遠處的建築物。她踮起腳,想看看這些建築延伸到哪裏,直到一匹馬在經過時推搡到他們的馬車,她差點摔倒。父親的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他能顧及到的安全範圍。
一天結束時,木製器皿都銷售一空,艾德琳的父親給了她一個銅索爾,並說她可以買任何她喜歡的東西。她從一個攤位到另一個攤位,盯著糕點、蛋糕、帽子、裙子和洋娃娃,但最後,她選擇了一本日記本,是用蠟線裝訂的羊皮紙。正是紙張上的空白讓她興奮,想到她可以用她喜歡的任何東西填滿這些空白。
她買不起鉛筆,但她的父親用第二枚硬幣買了一捆小黑棍,並解釋說這些是炭棒,教她如何按壓,塗抹,將堅硬的線條變成陰影。他快速劃了幾筆,在書頁的角落畫了一隻鳥,她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模仿這些線條,比他寫在下麵的字母有趣得多。
當黃昏來臨時,她的父親收拾好馬車。
他們將在當地的一家旅館過夜,艾德琳有生以來第一次睡在陌生的床上,醒來時聽到陌生的聲音和氣味,會有那麽一刻,就像打哈欠一樣短暫,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她的心跳會加速——先是恐懼,然後是別的感覺。她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感覺。
當他們回到維隆的家時,她已經是另一個自己了。一個窗戶都敞開著的房間,渴望著新鮮空氣,陽光,和春天。
翻譯自:The Invisible Life of Addie LaRue
接下來兩周,要出差, 估計要停2-3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