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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乍現

(2024-03-19 09:53:42) 下一個

曇花乍現  短篇小說

  

寫在前麵:

 

這是我早期寫的日記式博文。整理成短篇小說,或是隨筆,管它什麽體裁。但文字敘說的卻是真實的,是我走向社會接觸到的第一個女孩子。

我們沒有拉過手,也沒有想到遙遠複雜的男女關係可能的演變,究竟算什麽關係至今我也說不清楚。

走得近,自然因她是女孩,模樣也挺可愛,能不被吸引嗎?

 

不過沒有深度接觸,甚至都不算戀人。如果不是過早被摧殘在幼苗階段,或許會發展成戀情,成就一段豔麗感人的浪漫故事。這是自然的演變,未來沒有人能預判。未來的不確定,才能成就為美好。

 

上海,真如鎮。時間要回到1965年仲夏。

我被派到市蔬菜公司嘉定縣經理部搞四清,在隊部。

 

由於年紀輕,也沒有什麽工作經驗,領導自然安排我跟隨一個五十多歲的南市區財政局的幹部做他的助手,由他指導我,主要做材料員。

材料員,就是查檔案資料,整理群眾舉報資料,從中發現疑點和追查線束,深挖階級敵人。

 

 我所在的四清工作隊是由上海南市區政法係統人員組成,隊長是南市區人民法院院長,材料組長是南市區檢察院院長。年紀都很大,幾乎沒有四十以下的人員。像我這樣二十出頭的可能就我一個,還有一位女孩子,大家都叫她小王,全名叫王彩英,很鄉氣的名字,這名字和她人不怎麽配,看上去她還是衣著很得體的,感覺不到她有什麽土氣。

 

 據說她是南市區某商店的經理,才十八歲,比我小三歲。

 

她在隊部做秘書,我也在隊部所在地。由於年齡的關係,有許多共同語言,自然而然喜歡和她在一起說說話,吃飯也喜歡和她坐在一起。誰先到食堂,誰就一定是打兩份,她的和我的,我的和她的。這樣不管食堂位子多緊張,我倆總能坐在一起。如果偶爾不能和她坐在一起,我會感到失落。

 

單位全稱是上海蔬菜公司嘉定縣經理部。

由於工作性質還是由於什麽別的原因,中午休息時間比較長,有兩個小時。大多數職工住在附近的新村或鎮上,中午回家吃飯。還有一部分職工和我們四清工作隊的人在單位食堂吃午餐,午餐後大多數人找地方打個盹,休息一會。

 

沒有去過鎮上吃飯,哪怕餛飩,一碗麵。也沒去逛過街,而我們就在鎮上。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麽,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也許我們當時年輕精力旺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感覺中午休息,眯一會,是其他人的事。總會找點事做,到工會活動室打乒乓球,陽光不怎麽強的時候就打籃球,一個人投投藍也好。

 

最近,小王借來一輛很破舊的自行車,不怕摔壞,摔壞了修起來也花不了多少錢。我們一起學騎車。我學得很快,一小時就會騎了,上下車隻能死上死下。她就學得慢,女孩子嘛,膽子小,龍頭稍歪,就緊張得不知所措,有時還哇哇喊叫,吸引了很多同事站在二樓走廊觀看。

 

我並不在意,心想反正是中午休息時間,隻要站得正,就不怕影子歪。開始幾天看的人不怎麽多,幾天之後,感覺關注的人越來越多了,還能感覺其中一些人意味深長的微笑。我心裏自然有點不自在,但怎麽對她說呢?也許是我的多心呢?

 

 這天周六政治學習,散會早,午飯自然也就較早地吃好了。感覺走廊,院子周邊的人特別多。被注視盡管不舒服,但還是逞強地和她一起推車在眾目睽睽中走進院子。扶著她騎上車,在後麵抓住坐墊穩定單車。也許被注視,她也不自在,騎沒幾米就倒了下來,累得我一會就滿頭大汗,很快襯衫也有點濕了。

 

她終於漲紅臉輕輕地對我說,不練了吧,看我們的人太多了。我抬起頭向四周看了一下,真的人不少,不僅二樓走廊有不少人,就連附近也有人在注視,有的還在邊看邊說笑,指指點點。

 

她本來氣色就很好,由於學車運動臉就漲得更紅。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眼前一亮,真的好漂亮!身材勻稱,皮膚白皙,瓜子臉,紮著個馬尾辮,穿著一件白底小紅點的襯衫,藏青色剪裁合身的長褲,跨在單車上,吃力地支著腿,腳尖剛能夠到地麵,使腿部曲線變得很流暢,到了臀部畫出一條飽滿優美的曲線。

 

我靠她很近,能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種我不熟悉,但又那麽讓你有種莫名興奮的氣息。她臉上滲出細小的汗珠,在陽光映照下閃爍,像珍珠片貼在臉上,陽光下,一閃一閃。臉頰泛著紅暈,我下意識地將目光下移,注意她微微隆起的胸,從領口能看到她的肌膚,細嫩光潔,潤滑如玉。襯衫很合身,貼緊裹著她的酮體。由於出了汗,襯衫下的文胸隱約可見,甚至能看到,應該是感覺她堅挺的乳頭突起,有一圈稍深的黯淡斑點。

 

像著魔似的,頓時我心跳加快,感覺血直朝上湧,頭發漲,像要炸了似的。。。她用肩輕輕蹭我一下說:“儂看呀,伽多寧看阿拉呢。”我好像感到做了虧心事似的,感到心虛,臉就更發燙了,都有灼熱感。

 

我對她說,你先回辦公室,我再騎一會,我不想因被人注意示弱終止騎車,總得掩飾一下。

 

她回辦公室後,看的人大概掃興了,慢慢少了很多,逐漸散了。看來他們是看她的!才第一次意識到人們都愛看美女。隻有我傻乎乎的,開始都沒感覺到她的美。

 

我先在偌大場地上轉了幾圈後,就徑直騎出大門,右拐沿著曹安公路,過橋一直向西騎到江橋,那兒有家蔬菜脫水廠,也屬於嘉定縣經理部,是我們工作隊的四清單位,自然都認識。在那兒稍事休息後,就趕緊在下午上班時間前騎回來。快到蘭溪路時正好下橋,下橋後急左轉彎就是單位的大門。由於下橋的慣性,加上沒有經驗,單車刹車又不好,減不了速,感到一股強大的離心力很難轉彎,幾乎要撞到圍牆,意識到失控的後果,奮力控製車把,終於勉強穿進大門,但右腳還是在門柱上狠狠擦碰了一下,擦壞了我的皮鞋。慶幸沒有在眾多人的注視下出洋相。

 

在四清工作隊裏,我和她是受到很多人注目的,也許年紀輕的就我們倆,她僅十八歲,卻已經是黨員,還是區勞動模範,又是經理。我受關注自然也是年紀輕,又是所謂的幹部子弟,市公司團委的幹部,自然年輕有為羅。尤其是我的一篇學習體會居然登載在市委的四清通報上,不僅令同事刮目相看,甚至驚動我所在公司組織科長,還給我電話,鼓勵我好好鍛煉,積極上進,靠攏組織。

 

說起這篇文章,我真的很難為情。

 

原來每周六上午是隊裏政治學習時間,既然學習,我還是很認真的。有一天發言我就談了怎麽提高階級警覺性,做好材料工作的體會,還舉了工作中的很多例子。那知過了幾天,副隊長兼材料組長(南市區檢察院長)找我談話,要我寫篇心得,就根據上周六的學習發言。寫好後,他又找我談話,問了很多問題,比如說你當時看過毛的那篇文章沒有,我說沒有看過;他又說有關的語錄看過嗎?我說也沒有;那你想到過類似的意思嗎?這讓我有點不好回答,也不知道他問這有什麽意思,就隨口說,那總想到這意思呀,否則我怎麽能寫出來呢。他一邊問我,一邊在我的稿子上用紅藍雙色圓珠筆圈圈劃劃,勾過來勾過去,在我稿子空白處寫點什麽。不一會稿子就麵目全非了,沒有一點空白處,儼然成了大花臉。

 

又過了半個多月,隊長高興告訴我,說我的學習體會登上上海市市委四清通報了,然後向我祝賀。那天見到的所有同事都祝賀我,還說不簡單,前途無量!我自然也很高興。當我拿到那期的四清通報,我第一就是看“我”的文章,“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做好專案材料工作的體會”。我迫不及待邊走邊看,但越看越高興不起來,心跳也加快了,臉也能感到發燙。這哪像是我寫的啊,幾乎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那麽有條理,那麽有深度,那麽陌生,居然還是我寫的!不過,我還是很興奮,覺得前程一派光明。

 

有天下午有人告訴我,四清工作隊的隊長讓我去趟隊部。

 

我們的隊長給我的印象是典型的老革命,一口流利的標準的國語,臉型給人剛毅的感覺,頭頂頭發稀少,幾根頭發很長,從一邊甩過光滑的頭頂到另一側,像似漫畫中的瘌痢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好奇,又擔心,不要將瘌痢頭傳染給我。平時很和藹,但他的和藹還是讓我覺得好假,讓我拘謹不自在。

 

到了隊部,隊長不在,卻見到她,小王趴在寫字台上。見我進來才抬起頭,隨即又轉過臉,不像往常那樣笑臉相迎,而是哭喪著臉,淚痕那麽明顯,這是她無法掩飾的。

 

我很關切地問她,怎麽啦?

 

她隻是很冷淡地回答說沒什麽,就轉身離開了辦公室,差點和進來的隊長撞個滿懷。

 

隊長滿臉堆笑,但我感覺笑得比平時更假。

他讓我坐到他寫字台邊上,先是誇獎我那篇心得,然後說我年輕有為,根子正,又是幹部子弟,應該積極靠攏組織,政治上要求上進等一些官話。

 

然後直接問我,怎麽沒有打過申請入黨報告。我沒有想到他會直接問這類問題。我也直接地告訴他,說我也經常對照黨員的標準(自然是假話),但感覺總是和黨員的標準相差甚遠等等,這倒是真話。

 

隊長聽我這麽說,一臉嚴肅起來,說申請入黨,並不是說符合了黨員的標準,即使入了黨,還是要不斷學習,改造世界觀,這是一輩子的事。

 

我自然隻能含混地唯唯稱諾,隻是臉漲得通紅,頭也漸漸低下了,看著地板上的縫隙……心想,我這輩子是不會打這報告的。

 

我想起了四清單位的一個比我大幾歲的男青年,姓李,和我很談得來。原來他也是我們的依靠對象,就是因出身不好,是地主吧,然後又看了很多古典小說,什麽“封神榜”“水滸”,“紅樓夢”,還有什麽“拍案驚奇”之類的書。有天上班,突然見到四清單位有很多大字報赫然寫道楸出地主階級的賢子孝孫李某某,讓我大吃一驚,下班後趕緊回家整理自己的書籍,古典小說我幾乎沒有,盡是些“普希金抒情詩選”,“少年維特之煩惱”,“複活”,“悲慘世界”等,最要命的還有鄧拓的“燕山夜話”,這可是正在批判的大毒草啊。惶恐之餘,自然付之一炬。

 

我感到不可思議,怎麽昨天還是革命的,一個晚上就成了反革命?

 

我家二樓,有位十五歲就參加革命的某上海船廠的副書記,深夜在自家洗手間蓮蓬頭上吊了,據說因群眾批判他,說他是反革命,就隨口頂了一句,你們說我是反革命,你們自己才是反革命。結果像惹了螞蜂窩,很多群眾寫大字報指責他壓製群眾革命,還開了萬人批判大會。

 

開如此規模大會,按以前的組織辦事規矩是一定得到高層批準的,那就差不多定案了。

 

批判會在周六開的,第二天是周日,他帶著老婆孩子去南京路給老婆孩子買了很多東西。老婆覺得他有點異樣,但心想隻要他高興,就隨他買吧,畢竟很長時間一直悶悶不樂,老是寫什麽交代材料到深更半夜。周日晚上老婆孩子早睡了,他依舊像平常一樣端坐在寫字台前,一杯茶,煙一支接一支。。。第二天清晨,一聲尖厲的聲嘶力竭的呼號,劃破淩晨的寂靜。

 

我想,算了,將來什麽都可以做,還是學技術吧,遠離政治,反正不管哪個朝代,總得吃飯穿衣。。。

 

 隻見隊長幹咳幾聲,讓我回到現實,還在訓我呢!他說,你最近和小王,走得過近,群眾影響很不好。。。沒等到隊長說完,我就立即接著他剛才要我靠攏組織的話題說,她不是黨員嗎?我也是靠攏組織呀。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脫口而出說出這樣的話,這可是頂撞領導啊。隊長可能也沒有料到我會這樣說,板起臉,顯得有點陰沉。他站起來,點燃了一支煙,吸了幾口,又再次露出和藹的笑容,隻是我覺得有點皮笑肉不笑。

 

“當然,當然。。。”

“她是黨員,又是市級勞模,是組織上重點培養的好苗子。”他接著說,“現在組織上也是在重點培養你,經過隊部研究決定,讓你到光新路交易市場加強那麵的工作。今天是周五,你準備一下,把材料移交給小王,明天是周六,上午蔬菜技術學校要開批判會,你要參加,也是受教育的好機會。”

 

我朝小王的寫字台看了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經坐在那兒了,好像在寫些什麽。我回到隔壁的大辦公室,把材料稍加整理一下,半個小時後再回到隊部辦公室。

 

隊長不在,隻見小王還在寫什麽,見我走進來,迅速用張報告紙把剛寫的掩蓋起來,但我已經似乎見到好像是什麽檢討之類的字樣。

 

我把一摞材料放在台上,還附了一張清單。

 

我注視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我以前還沒有這麽大膽地盯著女孩看過。她的臉又紅了,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眼神有點恍若,低頭整理我交給她的材料。突然,她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不再回避。

 

她說,剛才你來隊部前,隊長找過她談話,說我們走得太近,接觸密切得超過了同事的關係,關係有點不正常……

 

說到“不正常”,我的臉也刷地發燙了,血直往頭上湧。不正常!後果很嚴重的啊,那就是近乎說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我頭一下子就蒙了,似乎炸了。難道他們這麽神?居然能看透我的心思?不對,我隻是好感,喜歡接近她呀,壓根兒就沒有邪念。是不是那天學車,我靠得她太近,還是我注視她的眼神,以為我有邪念?給別人察覺了?剛才隊長對我的談話的畫麵,又在我眼前反複顯現,就像唱片壞了音軌,老是在重複“走得過近,關係不正常”。

 

讓我惶恐,幾乎眼前原本很光明的前程突然變得灰暗,不會哪天這一切也變成大字報內容吧?難道會批鬥我?似乎墮入漆黑的深淵,恐懼和無助不斷在吞噬我。

 

她依然很溫柔,但卻很無奈地對我說,從今天起,我們就別再接觸了好嗎?我抬起了頭,看了看她,她眼睛裏飽含著淚水的樣子,至今依然就像在眼前。

 

我隻能默默地點點頭,以後也沒有再和她單獨說過話,隻是很多年之後,我曾經經過她工作的商店,還是情不自禁地朝裏麵張望,但是,沒有發現她的倩影,她也從此在我的時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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