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1)·清明天氣醉遊郎》
秦觀
清明(2)天氣醉遊郎。鶯(3)兒狂(4)。燕兒狂。
翠蓋(5)紅纓(6),道上往來忙。
記得相逢垂柳下,雕玉珮,縷金裳(7)。
春光還是舊春光。桃花香。李花香。
淺白深紅,一一鬥新妝。
惆悵惜花人不見,歌一闋(8),淚千行。
秦觀(1049-1100年),字太虛,改字少遊,號邗溝居士、淮海先生,揚州高郵(今江蘇高郵)人,北宋著名詞人、詩人、文學家。秦觀生長在一個下層讀書人之家,父親曾到汴京遊太學,秦觀從小跟隨私塾老師受到良好的啟蒙教育。秦觀於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登進士第,先後任定海(今浙江寧波)主簿、蔡州(今河南汝南)教授等。後入京任太學博士,供職秘書省,授左宣德郎。公元1091年前後秦觀與黃庭堅、張耒、晁補之都在史館任職,受到蘇軾指導,時人並稱“蘇門四學士”。秦觀仕途坎坷,45歲起因新舊黨爭而遭謫放,曆貶杭州(今浙江杭州)、處州(今浙江麗水)、郴州(今湖南郴州)、橫州(今廣西橫州)、雷州(今廣東雷州)。51歲卒於北歸途中。
秦觀文、詩、詞兼長,尤以詞作確立了他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秦觀詞是婉約詞的典型代表。他吸收五代小令的韻味與柳永長調鋪敘的風格,加入自己深情、婉柔、含蓄、淒美的藝術特色,形成了詞史上獨樹一幟的抒情範式,對後代詞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秦觀的散文風格多樣,其策論文尤為出色。秦觀的詩感情深厚,意境悠遠,也是自成一家。秦觀的書法兼具備東晉和顏體風格,也有較高水準。
秦觀著作有《淮海詞》3卷,《淮海集》40卷、《勸善錄》、《逆旅集》等。他現存詩430餘首,詞110餘首,辭賦10篇,散文250餘篇。
詩詞作品影響力總體評分: 6.
宋雨:秦觀於宋仁宗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出生於江蘇高郵一個有書香氣息的鄉紳家庭。他少時聰明博學,抱負遠大,曾經愛讀兵書,有尚武報國的理想。但他早年的兩次科舉考試都沒有及第,這可能跟新黨當政,而秦觀顯示的策論傾向於舊黨有關。
唐風: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秦觀是蘇軾成就最高的學生,然而他的詞風卻與老師完全不同。他寫詞的是沿著前代婉約詞人,如花間派詞人以及李煜、歐陽修、晏殊等人的腳步,把婉約詞的細膩和優美發展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而且他的小調和慢詞都很出色。
宋雨:秦觀被認為是婉約詞的一代詞宗。他的詞輕靈、優美、含蓄,少用重筆,極好地反映了婉約詞陰柔美的特點。他對人和事的感觸極其細微和敏銳,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即便是一般的婉約派詞人,包括女詞人也很難達到的那種細致和纏綿悱惻的表達。
唐風:秦觀在他25歲時第一次見到比他年長12歲的蘇軾。其過程很有意思。當秦觀得知蘇軾將到揚州後,不是去謁見,而是提前在揚州大明寺壁上題詩,署蘇軾名。不久之後,蘇軾和朋友孫覺到寺中遊玩,看見壁上題詩,果然非常震驚。秦觀因此得到蘇軾的賞識。蘇軾還專門寫信給王安石介紹秦觀,後者也大讚其才華。後來在蘇軾和王安石兩人的共同鼓勵下,秦觀第三次赴汴京應試,終於進士及第,時年36歲。
宋雨:秦觀在官場的那些年,正是北宋新舊兩黨黨爭激烈,交替得勢的一段時期。因為與蘇軾的交往密切,秦觀經曆了數次宦海沉浮。宋哲宗親政後打擊“元佑黨人”,他更是被一貶再貶,直至南陲雷州。徽宗即位後他受到赦免複官。但他在北歸途中病逝,享年52歲。
唐風:他死後第二年,《元祐奸黨碑》詔立,秦觀和蘇軾都被列為“奸黨”之列。他死後的第三年,也就是公元1103年,徽宗又詔令焚毀蘇軾、秦觀等文集。幸虧徽宗本人也算是“文藝青年”,未強力推行政令。兩年後元佑黨人禁得以詔除。於是秦觀的兒子秦湛得以將父親的棺柩歸葬於廣陵(今揚州)。
宋雨:我們現在來解讀一下這首詞。首句“清明天氣醉遊郎”中,有人把“清明”解釋為“清澈明朗”。然而它是否可以解釋為“清明時節”呢?我認為是適宜的。我們雖然不知這首詞的寫作背景,但在清明節的時候,即便是北方,也已經是百花盛開的時候,而南方則已是仲春時節。這一句,詞人將時間、人物和事件點明,或是為美酒而醉、或是為美景而醉、或是為美人而醉,一個“醉”字彰顯春光無限美好。
唐風:“鶯兒狂。燕兒狂。” 一個“狂”字,使得生機勃勃、鶯歌燕舞的氣氛充分躍然紙上。?其實我們選這首詞,重要的原因也就是這“狂”字。這首詞算不上秦觀的名作,在眾多詞家的“江城子”中,這首也不太出名。然而這首詩的上片非常明朗、明媚,不同於大部分少遊詞。當然下片還是顯露出了哀婉纏綿的風格。
宋雨:“翠蓋紅纓,道上往來忙”,顯示出在生機盎然的清明時節,市井上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醉”、“狂”、“忙” 三個字動感十足。遊人醉,鳥雀狂,道路忙。這在秦觀的詞中,算是相當“豪放”的描述。
唐風:我們來分析一下“翠蓋紅纓”究竟是什麽意思。“翠蓋”是載人的馬車上翠綠色的頂蓋,這顯然是比較講究的馬車。“紅纓”是指什麽呢。你要是到各處去查一下,發現“天下文章一大抄”,眾口一詞:是“用紅色的絲線或繩子做的裝飾,常為帽子。” 於是乎,紅纓代指行人。然而,這個解釋幾乎肯定是錯誤的。在秦觀的《滿庭芳•曉色雲開》中,他多用了幾個字:“珠鈿翠蓋,玉轡紅纓”。原來,紅纓這裏指馬的韁繩上作裝飾的穗子。所以,“翠蓋紅纓”與寶馬香車是同一個意思。
宋雨:下一句“記得相逢垂柳下,雕玉珮,縷金裳”,是不是說作者看到寶馬香車從身邊駛過,就想象著車中坐著的一位美貌少女,於是想起了過去的戀人呢?
唐風:我認為這是一種望文生義的誤解。不要因為有“記得”二字放在上闋中部,就搞混了時間線。本詞的上片都是“記得”,都是回憶過去,因此整個的基調是明快、幸福的 – 在垂柳下與戀人相逢。那位女子穿著考究,戴著雕刻的玉佩,穿著精致的服裝。
宋雨:是的,下片才是說現在:“春光還是舊春光。桃花香。李花香。淺白深紅,一一鬥新妝。” 我咋一看有點兒怪,怎麽還是舊春光?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不過再想想,也就是一句大白話,而且古詩詞上也常這樣表達,比如“去年天氣舊亭台”(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淮水東邊舊時月”(劉禹錫《石頭城》)等等。
唐風:然而如今,那個喜愛花朵的戀人已經不見了,作者在惆悵中自歌一曲,不禁潸然淚下:“惆悵惜花人不見,歌一闋,淚千行”。秦觀在自己的另一首《江城子•西城楊柳弄春柔》中有類似的表達:“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宋雨:這種“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意境,在宋詞中比比皆是,比如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上片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到了下闋,便是“不見去年人,淚濕唐風衫袖。” 這也算是婉約派詞人寫愛情的一種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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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韻》27. 《江城子·清明天氣醉遊郎》 秦觀 - 唐宋韻 - ♂ (36939 bytes) (3628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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