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我

邊緣化的人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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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的張生財

(2023-03-22 14:45:43) 下一個

(這是我十二年前寫的一個真實的人的真實的故事。張生財是一個我們家的人都忘不了的好人。)

 

     張生財,生辰不詳。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活在人世。

     不管如何,這世上有人還記著他,不忘他的恩和情。

 

     這人就是我的老母親。這段時間,北京天氣冷,愛動的老母親沒有辦法去公園走路。一個人呆在家裏,說是整天沒人說話。於是,我隔三差五地就給媽媽打個電話,聊天。

今天早上,她三岔五岔地說起了張生財的故事。

    

     張生財,湖南人,媽媽已經記不清他出身如何。不過從他大字不識一個上看,必是個窮苦人。這位不吭不哈,少言寡語的湖南佬參加了紅軍,走完了聞名世界的兩萬五千裏。抗戰時,跟著他的一一五師到了山東。說不清何時起,作了一一五師,以後是山東軍區後勤部長的馬夫。

 

     在一次我軍與日本軍隊周旋的過程中,老馬夫牽著後勤部長的馬與部隊走散了,落在了日本人的手裏。開始,日本人沒有把這位老農民當回事,倒是看中了老張手裏的這匹馬。就在日本人要把馬牽走的那一刻,老張大喊一聲:你們不能牽走部長的馬!那翻譯官一聽部長二字,立馬告訴了日本人。於是,老張經受了一通嚴刑,一口的牙都被打掉了。最後,被關進了監獄。直到部隊打下了縣城,老張才被救了出來。

 

     張生財被救出來之後,改行給後勤政治部的宣傳科扛油印機了。跟著他的後勤部長,一扛又扛到了東北。

 

     以後,哥哥出生了,張生財就調來照顧我哥哥。媽媽說坐火車南下時,一家人分到了一節悶罐車。老張竟然搞了張雙人床,搬上車。隻要車一停,他就跳下車,一聲不吭地到處撿些枝枝杈杈,架起個小鐵鍋,煮麵條。等車開時,他就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麵條上車,喂哥哥姐姐吃。那時,有個朝鮮大娘照顧姐姐。兩個人都護犢子,經常為誰的孩子聰明拌嘴。那大娘是個快嘴多話愛嚼舌頭的人,對比之下,張生財更顯得笨嘴笨舌的。所以,兩個人拌嘴的場景甚是讓媽媽覺得好笑。

 

     最後,南下到了武漢,媽媽趕緊給張生財鑲了一口假牙。等哥哥上了幼兒園,媽媽就和組織上說,調張生財去了一個軍用倉庫當管理員。星期天,張生財經常來看媽媽,當然主要是想看看哥哥。外婆到武漢以後,外婆還時不時地給他補補衣服襪子什麽的。以後,我們家北上了,調來調去,運動來運動去,就和張生財失去了聯係。

 

     大革命中,有人來調查張生財,媽媽才知道了他的情況。他複原後,回到了湖南老家,結了婚,依然在倉庫工作。媽媽的話了:讓張生財管理倉庫,什麽也不會丟的。至於是個什麽官職,媽媽又記不清了。總之,找媽媽做調查的目的是要證明張生財是不是假黨員。來人說,老張誰也記不清,甚至都記不清誰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唯一記得的人就是媽媽了。那時的造反派也很有本事,竟然還真找到了媽媽。媽媽告訴我:這張生財曆來糊塗記不住事情。又說,張生財比我參加革命早多了,我怎麽知道誰介紹他入的黨啊。不過,媽媽當時二話沒說就承認她是張生財的入黨介紹人。媽媽知道了張生財的地址後,給當時在新疆當兵的哥哥寫了封信,要他給老人聯係。

 

     以後,因為多種原因,媽媽也沒有再和張生財有聯係。但是,我知道,媽媽心裏有這位老人。張生財的名字對我們都不陌生。算下來,如果張生財還活在,也是八九十歲的老人了。我想,他一定還惦記著哥哥。如果他知道哥哥今天的成就,心裏一定很得意,很欣慰。

 

     放下電話,我就琢磨了。媽媽說過去大家總和張生財開玩笑,說:張生財,張生財,一輩子也沒有發財。他總是笑笑完事。張生財到了不僅沒有發財,連和他一起走過雪山草地的那些人的官階待遇也沒有,更別提什麽開國將軍名垂青史之類了。也許他從參加紅軍到最後,從來沒有想過,從來也沒有比過,也就從來沒有羨慕嫉妒過他的同路人。也許他從頭至尾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個為部長喂馬牽馬的人,一個扛油印機看孩子的人,一個看管倉庫的人。也許他到了也不理解他所經曆過的是中國曆史上多麽了不起的一段,也不明白共產主義和馬列主義之類的事情,從頭至尾就是本分地做一個忠厚老實,勤勤懇懇工作,忠心耿耿對人的人。

 

     人可以活得為了一樁偉大的事業,或者為了一個輝煌的目的,也可以隻是本本分分地活著。隻是依其作人的本分活著,大概就可以少了很多的欲望的打擾,就活得簡單,活得坦然,活得安靜。也是一種挺好的活法。

 

     媽媽忘不了張生財,因為張生財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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