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是將近半年前的事了——2月7日這天正好是臘月廿八,下午3點左右警察來敲門,我老婆開門後兩個警察走了進來;進來之前我正坐在桌前戴著耳機專心上網,並不曾聽到敲門聲,感覺是有人進來,一回頭身後立著兩個警察。出於禮貌我摘下耳機站起身來,其中一個警察彎下腰盯著我的電腦瞅了一會兒,問我:“上網呢?”我說是。又問:“上外網?”我說是的。接著問:“你有推特?”我說有啊。停頓一會兒後又開始問:“你是李老師?”我說不是。我知道他說的是那個擁有百萬關注者的“李老師不是你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我:“你關注他了?”我說是的。我在想:我是用手機號注冊的推特,警察通過排查李老師的關注者,或許能夠查找到我的手機號和相關信息,並且,我的推特頭像用的也是我本人的照片,查找起來應該沒什麽難度。見警察又開始沉默,我開始轉而問他:“不可以關注嗎?”他停了幾秒鍾,說:“派出所想讓你過去做個筆錄。”沒等我說話又加了一句:“隻是做個筆錄。”我第一感是此刻正在讀卡夫卡的小說——兩個警察仿佛是一瞬間出現在我麵前的。站在後麵的那個警察一直不說話,我問麵前的警察:“就在這兒錄吧!怎麽錄啊?”他說:“這我也不懂,你得去派出所裏做筆錄。”我問:“你是警察怎麽能不懂呢?”警察回道:“警察就啥都懂啊?”我問:“啥都不懂你來幹嗎的?”我老婆不想事情鬧得太僵,過來圓場:“去就去唄。”算是給了他麵子。警察又說道:“我們拉你過去還會送你回來的。”
灶上的排骨還沒有燉好,我老婆隻得先去把火關了,然後我和我老婆開始穿大衣,此時戶外溫度少說也有零下5度。正拿起手機要出門時,警察突然問:“你的手機能翻牆嗎?”我說:“我隻用電腦翻牆。”警察說道:“你得帶上電腦。”沒等我再說話,我老婆便說:“帶就帶吧。”幸虧用的是筆記本電腦,若用的是台式電腦可咋辦?走時將電腦上的U盤拽下來放進了抽屜裏,重要東西都在U盤裏,當然不能帶去。出門後見一輛小車停在門口,上車後在後座上坐了下來,本以為不說話的那個警察是負責開車的,結果開車的還是與我對話的那個警察。見大家都悶著不說話,我便對坐在前麵的兩個警察說:“你們挺忙啊!大過年的。”開車的警察趕緊說:“忙死了!”我說:“忙點有用的!”開車的警察回道:“唉!啥有用啊?”另外那個警察始終沒說話。在車子駛入派出所大院之前,我將手機裏有用的東西都刪掉了,這是必需的。
下車後警察領我們走進一個大屋子,桌子上有好多電腦。牆邊上擺著沙發,但我們沒坐。站了一會兒,走進一個戴著帽子的民工模樣的人,端著一個凳子讓我坐。坐了一小會兒,又走進一個不認識的警察,讓我們去院子對麵的那個小點的屋子裏等著。我們走過去後見屋子裏沒人,我老婆說:“屋裏沒人咱在外麵呆著吧。”這時民工模樣的人走過來說:“進去坐吧,沒事的,屋裏有監控。” 坐下後問民工模樣的人:“你是協警?”民工模樣的人回道:“不是,是臨時工。”問他薪水有多少,臨時工歎了一聲沒有正麵回答。
坐了一會兒,喚我們過來的警察讓我去另一個小屋子裏做筆錄,我老婆剛要跟我一起走,警察堅持讓我帶著電腦一個人過去。進屋後,一個坐在桌前的警察站起來接過我的電腦放在桌上,然後又要過我的手機,也放在了桌子上。先是打開我手機看,雖然知道手機裏已經沒啥重要的東西,但我還是告訴他:“你不能隨便看我的手機!”警察低著頭回道:“嗬嗬,警察可以看。”看完手機又開始打開我的電腦,見到我電腦桌麵上有和平鴿圖標,問我:“你用自由門翻牆?”我說是的。見他擺弄了十幾分鍾,估計是沒有翻成功,然後便開始打電話,電話裏說用我帶去的這個電腦翻不了,讓對方來看一下。其實不是電腦的事,怨他沒耐心,免費的翻牆軟件都這樣,多試幾次就會成功。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年輕警察,說道:“我用手機翻吧。”說完掏出他的手機,一會兒便翻成功了,能用手機翻牆,可見不是新手。然後開始詢問我的推特昵稱並要去我的推特賬號,我奇怪他為何不跟我要登錄密碼。沒給他密碼他卻照樣登錄了我的推特號,而且用我的推特號找到了“李老師不是你老師”,問我:“你是怎麽認識李老師的?”我說:“推特上看到的,誰都能看到。”然後又開始檢查我推特裏的私信,問我道:“你有沒有給李老師喂料?”我問:“啥叫喂料?”嘴上這樣問,但心裏還是明白他想說的是啥意思。他解釋道:“就是你有沒有給他提供資料。”我說沒有。詢問結束了,沒想到如此簡單。年輕警察離開後,坐在桌前的警察開始編寫筆錄,並將手機還給我,讓我坐在茶幾後麵的那個沙發上等著。此時一個小夥走了進來,要過我手裏的手機檢查了一遍,或許想看看我有沒有偷偷拍照。將手機還我後對我說道:“你知道看外網違法嗎?看了沒什麽好處!”我說:“是嗎?你看不看?”小夥說:“我不看!”我將頭擺向編寫筆錄的警察,問那小夥:“他看不看?”小夥停頓了幾秒鍾,見我開始玩手機,突然發飆道:“把手機放茶幾上!”我說:“我還是放兜裏吧。”剛要將手機往兜裏放,小夥喊道:“我讓你放茶幾上!放茶幾上!”此時他的聲音不能再用發飆形容了,而是在咆哮!趕緊抬頭看,見他整個臉色因惱怒而變得發黃,像是得了肝病,我想起了喪心病狂這個詞。
小夥走後,編寫筆錄的警察也完成了手頭的工作,跟我說道:“剛才所長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外網還是少看的好。”我這才知道有肝病的小夥是所長,年紀輕輕就當了所長,可見背景不一般;所長跟普通警察到底是不一樣,容不得你藐視他。編寫筆錄的警察接著開始打電話,叫另一個警察過來打印筆錄,放下電話跟我說道:“國內的網主觀些,外網客觀些。”沒等我明白過來他這話啥意思,打印筆錄的警察已走了進來。編寫筆錄的警察吩咐了幾句話,告訴他哪些重點不能漏:“推特賬號,推特昵稱,怎麽認識李老師的,上麵都寫著,有沒有喂料一欄打上沒有就行了,打印完後簽上字摁上手印就可以了。”吩咐完這些便離開了。
筆錄很快打印完了,而且打印了好幾份,讓我每份都簽上字並摁上手印。剛想拿起來看一下,打印筆錄的警察說:“還是我念給你聽吧,這樣快一些。”聽他念完了,大致都是詢問過的那些內容,就在每張紙上簽上名字,摁了手印,然後帶上筆記本電腦走出來,見我老婆在門口等著。突然想起簽字的筆錄還是應該親自看一遍才對,又想到打印筆錄的警察看上去還算溫和,沒理由不相信他。
走到院子裏開始尋找拉我們來的那輛車,見還在院子裏停著。便在車旁等著,一會兒,見到拉我們來的那個警察走了過來。上車後,抱著電腦坐在後座上。一路上,開車的警察沒話找話,問我退休金多少,我說五千。他說這不少了,外網看不看都可以,千萬別把退休金給弄丟了!我心裏想你們警察有那麽大的權力嗎?嘴上卻沒與他爭辯,他們隻是當差而已——知道自己在做缺德事,但為了口糧沒辦法。
到家時天色已黑,進屋後打開我的電腦,見電腦桌麵上的自由門已被警察刪除了,其實那隻是個快捷方式,刪掉它沒啥用,軟件在硬盤裏。然後又趕緊翻牆查看我的推特賬號,見已不再是登錄狀態,重新登錄時顯示密碼錯誤,這才明白過來用手機翻牆的那個警察其實無需跟我要密碼,他隻要向我的手機發送驗證碼就可以重置密碼,然後用新密碼登錄我的推特,當時我的手機是在他們手上的。想到這裏,便又重新改回了密碼,改回來後就放心了,隻要我的手機不再交給別人,就沒人能更改我的密碼了。然後找到“李老師”的推特,發現警察已替我取關了,其實取不取關有啥用?還不是照樣看?
春節假期裏沒人再找事,警察也過年。假期剛過完,我老婆的手機接到了一個電話,聽見我老婆在說:“讓我老公跟你說吧。”然後將手機遞到了我的手裏,告訴我派出所打來的,此時的我正坐在廁所的馬桶上。我接過手機問:“你找誰?”手機裏說道:“有件事想問一下,前些日子派出所找過你沒有?”我說:“找過了,因為關注了李老師的推特,做了筆錄,簽了字,摁了手印。”電話裏的人一聽趕緊說:“那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緊張,我們隻是問一下哈。”我說:“我不緊張,我有啥緊張的?”電話裏說:“好,那就再見!”不明白電話為啥打給了我老婆,或許是根據家庭住址查了居委會的居民登記表,那裏麵有戶主的電話。我將來電號碼保存到手機上,聯係人輸入“派出所”三個字。
本以為事情就完了,幾天後,正在廚房裏洗碗呢,我老婆的手機響了,手機上顯示了“派出所”三個字,我老婆一看仍是那個電話,就直接將手機遞給了我,說還是派出所的電話。我擦幹手接過手機點開後便問:“什麽事?”對方說:“是這樣,派出所要求你來寫份保證書。”我問:“什麽保證書?”對方說道:“你不是以前看過外網嗎?就是保證不再違法呀。”我問他:“違反了什麽法?是刑法還是憲法?”對方沒有回答,隻是說:“就是讓你保證一下哈,派出所要求這樣的。”我問:“保證啥?”對方答:“保證不再看外網。”我說:“保證不了!”對方停頓了一會兒,說:“我跟領導說一下......”沒等聽他說完,我便掛了電話。
將近半年過去了,不再有派出所的騷擾電話打過來。本來上次打來電話時就想跟他說:不管啥法都不能違反憲法!想了想還是算了,囉嗦這些幹嗎?再說了,中國的憲法寫得再好又有啥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