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新冠疫情鬧得最凶的時候,有一天突然發現牙齦有些紅腫,開始沒有當回事,過了些天腫得越來越厲害,疼痛也開始加劇,便去口腔醫院看了牙周科,大夫說先去拍個片子吧。看了片子大夫說還不是牙周的問題,可能是牙下麵長了東西,說不用再掛號,我給你轉到口腔外科吧。口腔外科的大夫看完牙周科的片子,說你再去拍張全一點的片子,有可能是下頜骨處有腫物,得做手術,若不嚴重,手術在門診就能做,如果嚴重就得住院了。拍完片子忐忑地回到口腔外科,大夫看著電腦說道:“你得住院了,右下頜骨根尖有囊腫,若腫物繼續壓迫頜骨旁的神經會導致麵癱的,咱們總院沒有住院部,住院部設在東郊的分院,我把病例給你轉過去,住院時間住院部會打電話通知你。”中午剛到家,住院部就打來了電話,讓我下午兩點就過去住院,最後特意囑咐我帶上健康碼及行程碼的複印件。
去複印店打印健康碼和行程碼耽擱了很長時間,趕到口腔分院時已是兩點多了。口腔分院坐落在一個叫“前七夼”的臨海小鎮上,這個小鎮幾十年前還隻是個偏僻的小漁村,這些年裏才有了一些高樓。給門衛看了核酸檢測證明,便匆匆去住院部辦理住院手續,辦完手續接著去護士站登記。護士查看完健康碼和行程碼的複印件後,將它們放進一個文件夾裏,然後開始填寫病史,問的很詳細,其中有問以前做過手術沒有,我說沒有,說完才想起很早以前做過痔瘡手術,但不想去糾正,便加了一句:“從沒打過吊瓶。”這後麵一句倒是真的。護士驚歎道:“是嗎?身體真好!”然後把我老婆叫過去,將一個寫有“護理”兩字的胸牌發給她,要她戴在胸前,讓她做“專職護理”,並囑咐我們:“進來了可不能再出去了。”最後是教我們怎樣加訂餐群,怎樣在群裏訂餐,怎麽用微信支付餐費。一切交代完了之後,便領我們進了病房。
走進病房,見偌大的病房裏隻有兩張床位,畢竟在口腔醫院做大手術的不是太多。口腔醫院的病房裏不分男女,靠門的床位上躺著位女病號,臉腮腫得比我還嚴重,問她哪天來的,說來了好多天了,前天做的手術,聽著是蓬萊口音,應該是從較遠的蓬萊過來的。剛在床上坐下一會兒,護士進來了,說要領我去做心電圖。做完心電圖,又被領去洗牙——寬敞的診室裏隻放了一台診療椅,與總院診室裏的擁擠狀況形成鮮明對比;為了讓患者消除緊張,診室上方有音樂聲傳來,聲音很小,剛好能聽到,播放的正是日本作曲家久石讓的《臨海小鎮》,也有人翻譯成《能看見海的街道》,不知是巧合還是總播放這一首曲子。晚飯後,護士又進來告訴我,明天就要做手術了,還特別強調說是全麻,然後將一套病號服交給我便走了。我的第一反應是震驚:做口腔手術需要全麻?問身邊的病號:“你也是全麻?”她說不是。可她的病狀明顯比我重,或許要不要全麻與手術的部位有關。因來的倉促,拖鞋也沒來及帶,又不讓走出醫院,隻能托大門口的門衛去代買了。
一晚上睡的還算踏實。早上八點多的時候,女麻醉師走了進來,看了下我手上的腕帶,用黑色簽字筆在我右下頜骨的外部標上記號,告訴我手術要在狹窄的口腔深處操作,所以需要全麻,要我這就穿好拖鞋,跟著她去手術室。路上問我緊張不,我說不緊張。我真的不緊張,想到手術時啥都不知道了,我緊張啥?女麻醉師還說因為是口腔手術,所以病人都是走著去手術室,這樣可以讓心情更放鬆。一路上她不停地跟我說話,我知道她是在緩解我的緊張情緒。
走進手術室,換上手術室裏的拖鞋,護士從裏麵把門關上,將我老婆關在了門外。我側身躺上手術台,躺正後,醫生護士們給我固定好手腳,然後將一個呼吸麵罩罩在我的嘴上。我仰望著天花板上的手術燈,心裏想著我將會怎樣失去知覺——應該是天花板上的燈在漸漸模糊,應該會是這樣。醫生在輕輕按摩我的頸部,天花板上的那些燈還在亮著,我正在想象著我會怎樣的睡過去,就聽身邊一位女醫生在說:“醒了!醒了!”然後扯下我的褲子看了看,嘴裏說著:“屁股有點紅,不要緊。”可能是擔心會不會有壓瘡,看來手術做了很長時間。這才明白剛剛盯著天花板看的時候已是蘇醒過來之後了,究竟何時睡著的,完全沒有印象。
雖然眼睛懶得全睜,心裏卻啥都清楚,護士將拔掉的那顆牙包好放進我的病號服的上衣口袋時,我也是知道的。但回去時還需護士推著,也就是走著來,躺著回去。回到病房已是十點多了,身上的心電監護仍沒撤掉,聽到護士在囑咐我老婆:“他隻要睡著超過了十分鍾就要把他叫醒。”到中午時不想再睡了,床頭掛了個小牌子,轉頭瞅了眼上麵的小字,寫的是一級護理。
後兩天改為了二級護理,四天後又改為三級護理。就算我老婆已被醫院聘為“專職護理”,還發了個胸牌戴著,但護理費還是呈現在了每天的費用單上。到了第七天,吊瓶終於停了,我以為就要出院了,但出不出院是醫生說了算。因為不能出大門,又不能老躺著,沒事便去走廊裏轉悠,病房就衝著護士站,剛走出病房,護士便提醒我們要戴上口罩,隻得又轉回去戴口罩;走廊裏很安靜,可能是疫情的原因,有些病房都是空著的,整個住院樓裏還不到十個病號。不大的住院樓轉了一會兒就轉完了,又走回病房向窗外眺望,醫院的東麵就是海邊,雖然已是夏天,但有海風吹來,依然感覺涼爽。因住院樓地勢較高,海麵如同就在眼前,感覺走過去也就十分鍾的時間。
第八天,吃完早飯後正在想今天是不是能夠出院時,突然聽到護士通過床頭上方的語音呼叫器通知我去辦理出院手續,病房離護士站也就十幾步遠,住院後從未用過呼叫器,出院時終於用上了。辦完手續後就開始收拾東西,然後跟同屋病友道別,她的臉腮比開始好看了一些,但還是有些腫,仍然需要打吊瓶,看到我們出院,她顯得很著急,她的老公更著急。來到醫院大門口,見外麵正下著大雨,本來打算著出院後去小鎮海邊看看的,下這麽大的雨看來是不能去了,隻能打出租車返回了,等以後有時間再來這個臨海小鎮轉轉吧。站在醫院大門外耐心等待著出租車出現,因為下著雨,街上車輛很少,出租車更是看不到,等了半個小時才看到一輛出租車遠遠駛來,趕緊冒雨將車攔住。
車子在大雨中慢慢行駛,車窗外的樓房隨著車窗玻璃上流下的雨水不停地搖晃著,心裏又在想那個幾天來一直困擾我的問題:我們平時睡著了,應該仍有意識在流動,所以不管有沒有做夢,醒來時也能感覺到自己睡了多長時間;而手術過程中,由於我完全沒了意識,時間對我來說便是根本不存在的,但對別人來說,那段時間確實存在,因為別人仍有意識。可是,如果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意識這種東西,時間又是怎樣被感知的呢?時間真的會獨立於意識而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