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囈語
旅美三十五年，如今閑雲野鶴安度晚年，偶得文思泉源，盼借此博客平台抒發，自娛自樂，也求高手斧正。
1993年春天的一天，彼時我在波士頓新英格蘭迪肯尼醫院超聲科工作，我接診了一位七十來歲白人病人，他的名字令人印象深刻，竟然是＂America”！是的，就叫美國，是我在美國的職業生涯28年中檢查近5萬病人中唯一叫這個名字的。我不免好奇，就讚他名字有意義，還詢問這名字來源，他說自己出生於尼加拉瀑布附近村鎮，那兒村民愛國，喜歡給孩子叫這名字。檢查完畢他沒有馬上離開卻與我答訕，冒出一句字正腔圓的＂您好，謝謝您！”?接下來他告訴我，他在四十年代曾作為陳納德將軍統領的＂美國駐華空軍特遣隊＂（即飛虎隊）的地勤人員在昆明機場服役近二年，管＂迫擊炮＂！他會講這個詞的中文普通話，而這他也是離開中國50年後除了“謝謝你”唯一記得的中文！老頭兒身材魁梧，滿麵紅光，風趣又健談，當即向我要了電話號碼，告訴我三個月後要複查了再找我。後來每隔三個月他來檢查就指定找我，檢查完中午又必約我一起午歺，但他不會請客，而是嚴格落實輪流付歺費AA製，每次他都預先來電話並告訴我這回是＂my turn or your turn” 即這次午飯該輪到誰付錢。中國人的＂親兄弟明算賬＂算是在這美國老哥兒身上應驗了，咱也活生生地學到了老美的金錢觀。有次他還邀請我們一家去他郊區的漂亮房子作客，當時他夫人已過世，唯一的女兒是海軍陸戰隊退役，結婚了在外地工作。記得當時招待我們非常豐盛的午餐，還在他家後院照了幾張相片。過了幾天他寄來一張他的鎮報＂westwood journal” 上麵登了一篇由本地記者采寫的＂when the west meet east” 當西方遇見東方，講述了他當空軍地勤人員在中國服役的曆史，他與我及家人的邂逅，我們造訪他家的故事。嘿，還挺把他在中國服役的曆史及與中國人的交往當一回事的！我女兒當時剛上小學二年級，已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又似乎天文地理曆史文化無一不知曉，跟他談得很是開心。他要了女兒的照片，夾在錢包裏，逢人就秀說是中國孫女。
這樣每幾個月見一麵地過了四年多到1997年秋季，我因侍母病回國一個多月，回來上班時，科裏同事講America Delzaper 先生病入膏肓，正在醫院裏的臨終安養院裏，趕緊去看望他，可是他已不能說話，悲傷的眼裏閃著淚光，我強忍悲痛握著他的手說些寬慰的話，說會常來看他......沒想到就是永別了！過了幾周，他的女兒給我電話留言，說是感謝我們一家在他最後幾年的歲月中給他的陪伴與快樂，使他的生命more bearable 大約能譯成生命更易忍耐更多彩吧！他女兒我們沒見過，但聲音極溫婉，還給我寄了個手繡絲綢靠枕套做紀念，我至今保存著。這是老先生臨終交代留贈給我的，是手工刺繡縫製的極其精美的龍戲珠圖案的方形背墊套，是40年代從昆明帶回美國的，據說是美軍機場駐地的中國女員工親手製作贈與的。此件刺繡圖案的設計的飛龍栩栩如生，配色非常精妙，麵料是富貴的紫色絲綢，底料是黃花綢子，邊框用米黃色，渾然天成，美不勝收！
這件古董級藝術品至今近80年了卻毫不過時。如果哪天知道有二戰老兵遺物博物館，必定捐贈，很有些曆史意義，當會是一件珍貴館藏文物！現在它靜靜的放在我的書房一角，每每看到，總攪起對一個二戰老兵的記憶與敬意，還有他對中國人民的真誠友誼的感念，永別了，美國先生！
2021年10月寫於洛杉嘰
Chennault Aviation & Military Museum,
701 Kansas Ln, Monroe, Louisiana 71203, USA.
Tel: 318-362-5540.
Web: www.chennaultmuseum.org
這樣的美國老兵真不少，可惜隨著歲月一個個凋零了......
我的父親當年在昆明巫家壩機場與美國空軍一起工作，可惜那個年月，對一些以往的經曆諱莫如深。真實的曆史需要記錄，不然就再也尋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