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量子糾纏的男人

我命由天不由我?天是什麽?我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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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時:在量子與禪之間

(2025-08-08 15:40:29) 下一個

我第一次聽到朱清時這個名字,是在一次偶然的學術午餐上。那天陽光正好,有人聊起國內科學界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個年輕人笑著說:“你們知道嗎,南方有個校長,會在實驗室裏講禪宗,還跟學生聊人生。”我心裏一動——科學家講禪,這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事。朱清時的履曆,如果放在一張紙上,會讓人懷疑這是小說人物。量子化學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南方科技大學創校校長。按理說,這樣的人,人生軌跡應該是一條標準的科學直線:讀書—研究—發論文—帶學生。但他偏偏在中途拐了個彎,走進了山林與心海。

在學術界,朱清時最早是以量子化學聞名的。他研究自由基、化學反應的分子機理,用一套又一套數學公式去拆解分子間的舞蹈。同行說他是個“能把分子模型畫得像油畫一樣”的人——那不是誇張,而是真的。他在德國留學的那些年,每天清晨五點起床,騎著破舊自行車穿過霧氣去實驗室。寒風裏,他的外套口袋裏總揣著一個小筆記本,隨時記下靈感。有人問他為什麽不睡懶覺,他笑笑:“分子不會等你起床,它們的軌道每天都在轉。”

回國後,他接下了南方科技大學創校校長的任務。那是一個從零開始的工程,連校舍都是臨時搭的。他卻像做實驗一樣,從教學理念到課程結構,都一項項推演。他不愛坐辦公室,常常跑到學生中間,聊的內容可以從量子力學講到古詩詞,再跳到他最愛的佛學。他說,科學訓練可以磨礪人的邏輯,但不能替代對生命的體悟。“一個學生,如果心是閉的,再多知識也裝不進去。”

很多人不知道,他是個靜坐多年的修行者。一次校園講座,有學生問:“朱校長,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怎麽辦?”他看著台下,慢慢地說:“那就用心去感受,不必急著解釋。”他喜歡用物理的語言談禪意——“波粒二象性,就像人既是個體,也是宇宙的一部分。你能接受它的矛盾,你就能接受自己。”有次他在校園湖邊講課,突然停下,指著水麵說:“你們看,微波的擴散,就像我們的一念。心平則波息,心動則波起。”學生們先是笑,後來有人安靜下來,真的看水看了很久。

可他也不是一直順風順水的。南科大改革觸動了不少利益,有人批評他“太理想化”,也有人在背後議論他的禪修“玄乎其玄”。他一度陷入爭議,甚至辭去了職務。有人勸他回到實驗室安安靜靜做研究,他隻是搖頭:“如果我隻想守著安全的世界,那我一輩子不會明白心的自由。”辭職那天,他穿了一件舊毛衣,沒有講話,隻是和同事一一握手。那一刻,很多人才意識到,這個溫和的科學家,其實骨子裏有一種倔強。

後來,他更多地在講台和書房之間穿行,偶爾寫文章,把科學和佛學放在一起談。他喜歡說“科學研究物的規律,禪修探人心的規律。兩個規律本是一體,差別隻是路徑不同。”一次訪談裏,主持人問他:“您現在最想研究的是什麽?”他笑了笑:“人——不僅是生物意義上的人,還有精神世界裏的那部分。”這句話,像一粒子彈一樣擊中了我。很多科學家在接近生命的終點時,都會把目光從實驗室移向人本身。但朱清時比別人早走了幾步。

幾年前我在深圳一次學術活動上見到他。午休時,他獨自坐在角落裏喝茶。有人走過去要合影,他起身微笑,沒有一點架子。拍完照,他回到座位上繼續看書,像世界上最普通的讀書人。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的力量不在於頭銜,而在於他能隨時放下那些頭銜。

今天再看他的履曆,你會發現很難給他一個單一的標簽——他是科學家、教育家、修行者,也是一個一直在探索自我的普通人。他用一生證明,科學與禪不是對立的,它們可以在一個人身上安靜地共存。有人說,他的學生畢業時帶走的不隻是論文,還有一種“看世界的方式”。這大概就是他的成功吧。

寫到這裏,我想起他曾說過的一句話:“最好的科學家,也是最謙卑的人,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站在無邊的未知麵前。”在量子的世界裏,位置與速度不能同時精確測量;在人生的世界裏,追求與放下,也未必能同時實現。但朱清時用自己的方式,把兩者都嚐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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