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在微信中曬出一張小狗的照片。“養狗了？”，我問，“嗯”，她簡潔地回答。我嘴上沒說什麽，心中一聲歎息。從來不喜歡寵物，兩次養貓的經曆更使我談“寵物”色變。
記得結婚不久，鄰居家的貓生了一窩小貓，妻興奮地抱回一隻。喜歡小動物的她，自然心甘情願地料理貓的一切，我樂得置身事外。當時身居簡陋的平房，在那種衛生條件下，小貓身上滋生跳蚤是必然的。於是妻經常用加有殺蟲劑的溫水給它洗澡。一天清晨，發現小貓直挺挺地躺在水泥地上，肯定是前一天洗澡時，由於它時常亂動，藥水流進嘴裏，中毒了！摸摸身上，幾乎僵硬，但尚有一絲餘溫。於是我騎上自行車，妻懷抱著奄奄一息的貓，坐在後衣架上，朝著文藝南路的獸醫站方向飛奔。醫生號號脈，搖搖頭，說：“沒救了”。妻帶著哭腔央求著。醫生建議我們去另一家大一點的獸醫站看看。我又飛身上車，朝著電視塔方向疾馳。那兒的醫生給出同樣的結論。已是泣不成聲的妻絕望地繼續央求。“身體已經僵硬了……”，醫生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極不情願地給貓注射強心劑，結果自然可想而知。回程中，趁著在後座上抹淚的妻不注意，我順手將前車筐裏的貓屍，丟進路邊的草叢中（現在看，那時的行為確實欠妥當）。寄生於貓身上的跳蚤，在貓體變冷後，於房屋中四散開來。每日噴藥，曆時一個月，才消除其襲擾。那時妻已懷孕，家裏人以貓對胎兒有影響為由，一致否決了她再養貓的請求。
到加拿大後的第二年春，朋友回國探親，請我們代管她的貓。妻的興奮自不待言，女兒更是歡喜異常。一個月後，朋友過來領貓，望著女兒戀戀不舍的神情，欣然同意將貓留下。那時女兒不滿十一歲，初到異國，語言不通，沒有朋友，有隻小貓作伴，自然合情合理。同上次一樣，我依然與貓沒有什麽互動，準備貓食，清理沙盆，隻當普通的家務事來做。一次出去散步，走到臨近的一條街，遠遠望見一住戶門前放著內有幾隻小貓的籠子。女兒扯著我的手快步走向前，看看籠子上的標簽，她興奮地對我說，這些小貓可以免費領養，她想抱隻回去，和家裏的那隻作伴。猶豫片刻，我還是答應了。隨後的日子家裏熱鬧起來，兩隻貓整天打架，半夜也不消停，鬧得我們無法入睡。三天後，我實在忍受不住了。終於做通了女兒的工作，可這隻貓如何處理呢？送還原主人，不好意思；野外放生，法律不允許。送貓朋友的老公是當地白人，他幫忙聯係了當地的動物保護組織。到了約定的時間，一輛印有特殊標記的專車停在公寓樓前。兩名穿著製服（與國內海關製服類似）的工作人員和藹地詢問了有關情況，將領養的那隻小貓放進隨身的籠子裏，帶走了。
在加拿大我們的住址一共變動了五次，前四次都有那隻貓陪伴。住房麵積一次比一次大，居住條件一次比一次好，貓的生活也越來越愜意。過去在前主人那兒，幾乎無人搭理，任由它在外邊瘋跑，有時幾天後才回家，臉上身上時常傷痕累累。如今雖然被圈養在家中，但生活無憂，躺在女主人懷裏靜靜地酣睡是一種常見的景象。但它看我的眼神依然是冷冷的。每次聽到門響，它會在二樓的樓梯口探望，如果是女主人回來了，它會一蹦一跳地下樓迎接；如果開門的是我，隻是懶洋洋地掉頭走開。一天早上，披衣準備去上班，嗅到剛洗過的夾克上有異味，脫下一查，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貓在上麵尿了一灘。
有段時間，貓總在撓耳朵，常常抓出血痕。翻開耳朵，發現裏麵發炎了。女兒嚷嚷著要去醫院給貓看病，我有些猶豫。那時恰逢妻回國探望病重的嶽父；我在這裏剛剛工作半年，收入有限。關鍵是不了解加拿大的醫療係統：人的醫院都沒去過，更別說是寵物醫院。按照網上查到的地址，我們抱著貓驅車來到離家最近的這家寵物醫院。醫院的條件非常好，秒殺給人看病的家庭醫生診所；與當年國內去過的兩家獸醫站相比，更是天壤之別！一位漂亮的女醫生一邊和藹地詢問著貓的基本情況和病情，一邊熟練地填寫著病例。在寵物名一欄中，她寫下我們告知的“Cache”；在填寫姓一欄時，未加詢問，直接填上我的姓“Zhao“。接著問我們有沒有寵物醫療保險，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她說，貓需要住院觀察一天，先交付今天的35元掛號費，其他費用明天結算。據說，人到家庭醫生那兒問診，掛號費大約是25元，由政府支付（加拿大免費醫療除了買藥）。在這裏我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寵物在加拿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第二天再去醫院，醫生告訴我們：貓沒有大礙，隻是耳朵發炎，裏麵有膿，吃上一周的消炎藥，就會好起來。隨後遞給我一張收費單，上麵詳細地列著各個收費款項：住院費，食物費，診斷費，藥品費等等，一共200多元。聽了醫生的話，我們輕鬆了許多。可回到家，給貓喂藥時，我們又犯了難。發苦的小藥片，貓不可能直接吃。拌到貓食裏，裹進魚肉裏……，最後的結局都一樣：那顆小白藥品總是孤零零地被留在碗底。那時師弟一家和師兄都暫住在家裏，五六個人掰嘴的掰嘴，按爪子的按爪子，扯尾巴的扯尾巴，喂藥的喂藥，好不容易把藥弄進貓的嘴裏，鬆開貓，它一甩頭，藥片又被吐了出來。去醫院請教醫生，隻見她一隻手捏住貓的兩腮，貓不由地張口嘴，另一隻手快速將藥片扔進貓嘴裏。鬆開貓，貓合上嘴，咽口唾液，藥片自然隨之下肚。醫生唯恐我們看不明白，一遍一遍耐心地示範。原本溫順的貓失去了耐心，扭頭在她手上咬了一口。醫生“嗷”的一聲，衝進裏間屋。再出來時，雙手已戴上了厚厚的膠皮手套。按照醫生的方法，順利地給貓喂完了一周的消炎藥，可它的病情似乎未見好轉，於是再次去醫院。醫生說，要想快速徹底根治，需要動手術，在它的耳朵側麵打一洞，將裏麵的膿抽出來。手術費用較高，至少一千多元。鑒於我們沒有醫療保險，建議保守治療，再吃幾盒藥，慢慢調理。由於貓並沒有其他症狀，能吃能睡，精力旺盛，於是我們選擇了後一種治理方案。
二年過去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個周六的早上，突然發現貓直直躺在地板上，大口喘著粗氣，虛弱不堪，瘦骨嶙峋。前一天還好好的呀！打電話給寵物醫院，周末他們不上班，留言中給出了急診醫院的信息。抱上貓，一家人心急火燎地衝出家門。這家較大的寵物醫院坐落在Mississauga和Oakville 之間，建築物非常別致、漂亮。來求診的寵物很多：大小不同的狗，顏色各異的貓。候診室內秩序井然，聽不到寵物們的喧鬧，主人們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候。拿過茶幾上一本精美的雜誌，信手翻開一頁：是一篇關於寵物安樂死的文章。“寵物成為家庭中的一員，是上天的安排。我們要關注它們平時的生活質量，也要重視它們的臨終關懷。從某種意義上說，寵物比人類幸運。受法律、道德等諸多因素的製約，家人無法為痛苦不堪、毫無生還希望的親人選擇死亡的方式。但我們可以做主，讓我們的寵物寶寶安詳地離世……”。合上雜誌，陷入沉思。輪到我們了，醫生詢問了情況，肯定地斷言，貓一定是患了腦瘤之類的絕症，而且是晚期。要想確診，需要做血、尿、CT、X光等檢查。“你們有寵物醫療保險嗎？”，他問，我搖搖頭。他接著說，就算是找到了病因，也未必有起死回生的方法。“你們看……”,他說了半句，停下來，望著我們。我知道，文章中提及的事情就要發生了。“可以請親朋好友來，搞個告別儀式”，醫生善意地提醒。此時女兒和妻已泣不成聲，我也滿眼淚水。擺擺手，不忍再看那個還在觀察床上掙紮的小生命，掉頭、急步走出診室。交付急診、針劑、喪葬等費用，共200多元。回家的路上，女兒一邊啜泣、一邊喃喃地說：“人這一輩子同貓一樣，也沒什麽意思”，我急忙安慰她說：“貓和我們相處的這幾年，我們盡心嗬護；病了，我們也是竭盡所能；走時，沒怎麽受罪，可以說善終了。比起第一隻貓，暴屍荒野的結局，已是很幸運的了”。剛做通女兒的思想工作，妻那邊又傷感起來。送貓的那位朋友，在離我們千裏之遙的魁北克小鎮教書，好久沒聯係了，這天突然打來電話，“睹人思物”，妻又是一通哭述。我不容分辯地否決了她們倆再要養寵物的要求。“在加拿大，養寵物就像養孩子，之前就要做好充分的精神上和物質上的準備。一旦養了，就要對它的一切負責！”，之後我也經常在不同場合給家人和朋友灌輸一觀點。
如今女兒又養狗了！據說養狗更麻煩，無論風霜雨雪，每天早晚都得遛。想想，頭都大。關鍵是，女兒現在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該把精力放在這上麵。看得出，妻也有同樣的顧慮，盡管她對寵物喜愛有加。但女兒已長大成人，各方麵也都自理，我們不宜過多幹預了。周末狗狗要回來，按照女兒的吩咐，我心事重重地做著準備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