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三-五)

顧家(三) “飛來橫禍”用來形容顧家此時的遭遇是再恰當不過了。那時正是文革蓄勢待發之 時，縣城雖然山高皇帝遠，卻也應勢隨形有了保皇派和造反派。雙方武鬥火並，造反派 的一個女學生被抓了去亂棍打死。年青力勝的造反派怎能咽下這口惡氣，發誓要抓 個保皇派的以血還血。這當口有人密報有個參加保皇派社教的女子落了單，正在離 縣城不遠的路上，蓄謀已久的人眾哪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糾集人馬持槍帶棒 地將自入虎口的羔羊綁了來。不論青紅皂白，先是一頓好打，眼看著花朵一樣的女 子就氣息奄奄了。 也是顧家命不該絕，藏在縣城久等不遇，正在納悶呢就有熟人一臉驚慌地告訴他顧 家讓對頭給逮了，小命危在旦夕。藏也是上過前線見過世麵的，趕忙著人通知眾本 家親戚，仗著自己是軍人，身份中立，合著眾人出麵找造反派攤牌，隻說是誤會， 顧家並不是保皇派，況且又要嫁給了軍人。得虧藏的本家自然村是縣裏的大村，藏 的妹夫本家更是城關的大姓，幾個小將把了把風頭，再三掂量後也不敢犯了眾怒， 勉勉強強的放出了一息尚存的顧家。 顧家被抬了出來時，模模糊糊地看到明媚陽光下的眾人，隻聽著有人喚著自己的名 字，卻是越來越遠，眼前一黑，疲憊而釋然地昏了過去。 顧家(四) 年輕就意味著旺盛的生命力，調養了數日，二十歲的顧家就很快恢複了紅潤的麵色， 也能下地走動了。顧家不是也沒有資本成為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因此可怕的滅頂之 災並沒能給她造成嚴重的心裏創傷。生性樂觀的顧家，反而更願意相信“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這句古話。也是，老天見伶餓不死瞎家雀，必能賜它安身立命的本領和 運氣吧。再怎麽難的坎，隻要咬咬牙，誰說不能船到橋頭自然直呢？ 乘著餘下不多的假期，藏和顧家擇日把婚事辦了，按舊俗奉茶，行婚禮，開酒席款 待親朋，鬧新娘房。也新潮地到縣城的照相館拍了張結婚照。照片上的女子，容貌 端正，濃眉大眼，丹鳳形的杏核眼嫵媚地微微上挑，兩條烏黑的流光水滑的長辮服 服貼貼地垂在胸前；清雋英挺的藏則是一身戎裝，國字臉，眼神是那種見過世麵的 從容，並不象一般二十郎當的愣頭青通常的咄咄逼人或遲疑躲藏。郎才女貌，夫複 何求？ 顧家(五) 顧家自縣城送別了藏，正式開始了作為新媳婦的生涯。恰是秋收以後的冬閑，這當 頭田間並沒多少活，有點手藝或力氣的青壯漢子都趁機走街串戶幫缺人手的人家修 修房子什麽的，賺幾個閑錢；也有些遊手好閑的懶漢聚集起來烏煙瘴氣地賭個小錢。 然而對姑娘媳婦們卻並沒有什麽分別，依舊是日複一日的砍柴擔水，洗衣炊飯，養 豬喂鴨，縫縫補補，日出而落，日落而息，沒得一刻清閑。 顧家的娘家靠海，居民多以捕魚網蝦趕海拾海物為生，所以對田頭的活路並不熟悉。 連上山砍柴對顧家都是個新的挑戰，因為漁民多是拿賣得海貨後的錢來買柴火的， 而且顧家參加社教三年是吃大灶拿補貼的，這些個生計都生疏了。然而為著爭口氣 不讓剛入得門的婆家小瞧了她，顧家和妯娌上山去打柴，咬著牙也要背得和她一邊 多，那怕是走起山路來趔趔趄趄連滾帶爬。開頭幾日肩膀都被捆柴的草繩勒得又紅 又腫，晚上睡覺時隻覺得渾身酸痛，也找不到個人嗔上幾句。慢慢的就習慣了，也 象個熟手樣的背起近個人高的一捆柴在崎嶇的山路上箭步如飛，如履平地了。 日子如流水般過得飛快，轉眼已是臘月，農家素來重視的春節已是近在眉睫。顧家 的任務中有多了一項：填鴨。選幾隻幾個月大的小鴨，平日用籠子倒扣著不讓它們活 動，一日幾餐將糠和了剁碎的豬菜，團成乒乓球大小的丸子，捏開鴨子扁長嘴，一 個個地塞將下去，直到鴨子的“圭”(胃)鼓鼓囊囊，再也撐不下為止。這樣的填鴨 脂肥肉厚，到了除夕就著青蒜苗炒炒，就是一道上桌必不可少的香噴噴的好菜了， 平常日子是絕對吃不到的。 另外一項是做米果，象粽子一樣是拿竹葉和糯米作的，不同的是糯米要混上一些稻 米後加水浸泡，拿石磨推成粉漿，放在粗布袋裏吊漿，待軟硬適中時取出加上紅糖， 講究的還包上豆餡，用兩張竹葉裹成豆腐大小的四方塊，上屜蒸熟即成。初下鍋時 最好吃，綿香適口，涼了就硬得象石頭，咬一口能崩下大牙來，就得拿熱油慢慢煎 軟了吃。因為可以保存十天半月，而新年的頭幾天是不鼓勵大動炊煙的，因此也是 家家戶戶必備的。 等到拿著年糖年餅祭過灶王爺，就是該貼紅春聯，還有殺豬宰雞鴨魚準備年夜飯的 原料了。年夜飯魚是不能少的，還有芥菜頭，取“好彩頭”之意，茼蒿菜，取“同 好”或“同學”之意，還有用小碗蒸的發糕，點上紅點。講究一點的還有些從沿海 販來的海味，血蛤或海蠣子，花蟹什麽的。年夜飯後，孩童們放放煙花爆竹，驅驅 過去一年的晦氣，大人們就著灶頭的火光聊聊天守夜。到了年裏，初一走親訪友拜 年，初二是請女婿，初三老鼠娶親等等一直到十五吃過了拿紅糖薑水煮過的湯圓。 有收成好的村子還有請人來唱大戲。縣城裏就更熱鬧了，有遊春會，舞龍耍獅，敲 鑼打鼓抬神像祈福，掛花燈，木偶戲等等。 然而今年的春節對顧家分外不同：藏捎信來說因為要留守部隊，讓她自個兒趁春節 來部隊探親，順便捎來了路費。沒有出過縣城的顧家，這回要獨自北上去千裏之外 的江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