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萍

基督徒作家,作品受瘂弦等前輩首肯,著有《突圍》《病毒羔羊》《盛世雲》《薪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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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羔羊第二章 開始飄零

(2023-05-24 19:33:52)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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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開始飄零

  晚上,小蕾和爸爸躲在被窩裡;弟弟在床上亂爬;媽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信。

  “信裡說什麼?”爸爸問。

  “他說他下個月就申請退休,還有……”媽媽有點吱吱唔唔。

  “他沒事吧!”爸爸問。

  “沒事。他想要小蕾,唉,還是你自己看信吧!”

  聽他們說到自己,小蕾馬上豎起身體看著爸爸媽媽,同時“呼呼呼”抽了一串氣。爸爸把她按回被窩,接過信看、沒說話。重新躺下的小蕾雙手抓緊爸爸的手臂。

  “你怎樣想?”看完,爸爸問。

  “我媽死得早,爸就我一個女兒,到老孤零零的。如果小蕾跟他也好,起碼將來不用上山下鄉。到農村,她一輩子就苦死了。”

  再次聽媽媽提到自己,小蕾又從被窩裡探出半個身子,爸爸抱她躺下:“說是這樣說,要是沒有上山下鄉這一條,我是絕不會答應的。可想想,就算她讀滿高中也不過十年,十年時間說過就過,她是長女,一定沒得留城。唉!讓她這麼小就離開父母,我不忍心。”

  “唉!這個決定實在難做。”

  “他下個月就要辦退休手續了。”

  “就是。他鄉下很多子侄,回去說一聲,保管誰都願意,農村人變城市人,多少人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可他最希望帶小蕾,一直沒提出來是怕我們不願意。”

  “如今不知是什麼世道,硬逼著城裡人上山下鄉,讀完書的大好青年反而要去農村,和農民搶食,簡直是“乞丐的碗裡搶吃”。唉!”

  “就是,不過別再說這話,小孩聽去亂說就糟了。”媽媽停了一陣再說:“獨身老人才有這個待遇。要麼再好好想想,過幾天再決定也不遲。”

  小蕾聽完爸爸媽媽的對話緊張地問:“爸爸媽媽:是不是我不聽話,你們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爸爸媽媽怎會不要自己的孩子。隻是外公想和你一起生活。”媽媽說。

  小蕾“嗖”地坐起來,急聲嚷嚷:“不要不要,我不要跟外公,我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躺下,別著涼。大人說話,小孩別亂插嘴。”媽媽說。

  “這事還沒定,乖,別吵。”爸爸說。

  一連幾天,小蕾隻敢窩在門邊,背對著毛主席像坐著挖手指。爺爺看得很緊,她剛想動彈爺爺就兇她。爺爺出門就乾脆把她綁在椅子上,還警告說,如果向爸爸媽媽告狀就揍她。小蕾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敢聲張,不再唱歌說話,隻曉得偷偷哭。

  “小蕾:你哪兒不舒服?”一天晚上,媽媽問躺在被窩裡的小蕾。小蕾隻是怔怔地不說話。

  “你說呀!”

  “是不是想到要去外公家不開心?”爸爸也問。

  見女兒隻會搖頭,媽媽小聲對爸爸說:“又沒發燒感冒過,怎麼會這樣?不大吃東西,還半夜常常驚叫啼哭,本來愛問愛笑愛說話,忽然變得呆頭呆腦不說不笑,千萬別得什麼怪病,不行!我明天請個假,帶她去醫院看看。”

  又過了幾天,小蕾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聽到爸爸媽媽說話,媽媽說:“那天醫生檢查後說情況良好,身體健康,沒病,怎麼還是老樣子?”

  “既然醫生說她沒事,你就別擔心了。小孩子都這樣,一時一個樣。”

  “我老覺得不對。我明天帶她去鄉下,找六姑問問。”

  “現在什麼年月,還信這個?別去。”

  過了一陣,媽媽才說:“是有風險,但我一定要試試,不問個明白,我吃不好睡不著呢!我扮作走親戚,多留幾個心眼,看著場麵應對就是了。”

  小蕾不明白他們說話的意思,翻個身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小蕾跟媽媽走了好長的路,去到一個村莊,走進一間破房子。裡麵黑乎乎髒兮兮臭烘烘,蒼蠅趴滿了灶臺、桌子、凳子、地上、電線不算,竟然趴到那個老婆婆的頭頂鼻尖,難看死了。媽媽好像全沒看到這些,一進門就和那老婆婆小聲嘀咕,老婆婆眼神古怪,說什麼中了邪、著了魔。媽媽著急地央求什麼,老婆婆隻是一味地擺手搖頭不答應,還說今時不同往日,政府知道我做驅邪的事,一定拉我去射屎。媽媽沒法,隻好離開。

  “媽媽,什麽叫射屎?”出了門,小蕾問媽媽。

  “老婆婆說的鄉下話,是‘射死’不是射屎,是打靶、槍斃的意思。”

  小蕾想了一陣,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會笑了?怕是六姑暗裡已經作法了,回頭要去多謝她。”媽媽一臉驚喜地小聲嘀咕。過了一陣,媽媽又擔心地問:“你剛才笑什麼?”

  “嘻嘻,我還以為是往老婆婆身上射屎,想想滿身是屎多臭,嘻!”她以為媽媽也會笑,可媽媽沒說話。小蕾想:“我生病,媽媽就會著急在意,帶我到處去,我不用跟爺爺。嗯,我要一直生病。”想到這,她立刻彎著腰不走了。

  媽媽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不舒服。”她裝出一副難受的樣子撒謊道。

  “怎麼個不舒服法?”

  “肚子痛,頭也痛,還暈。”

  “是痛還是暈?”媽媽好像不大相信。

  “又痛又暈。”小蕾語氣堅定。 “怎麼個暈法?”

“嗯,嗯,天旋地轉。”小蕾不知道什麼叫暈,忽而想起在哪裡看過這個詞,好像和暈有關。爺爺也老叫暈,所以,她很肯定地說。

  “那麼痛呢?”

  “像被牙齒咬那樣痛。” 媽媽看過來一眼,小蕾讀出責備的意思連忙低下頭。

  “小蕾,你這樣子,媽媽已經很擔心了。不要再給我添煩,更不要撒謊。做人要老實,知道嗎?”

  小蕾直起腰,緊緊拉住媽媽的手,有點羞愧地點點頭。

  這天下午,爺爺外出,小蕾又被綁在椅子上。她獨自在黑暗裡,那些可怕的景象一起圍過來,她不斷顫抖哭泣,眼淚都哭乾了。臉上癢癢的,可雙手綁著抓不著癢。她豎起雙腿,把臉伏到膝蓋上來回蹭。忽然聽到門響,她以為是爺爺回來了。門一開,回來的竟然是媽媽,她叫了聲“媽媽”就委屈地放聲大哭起來。

  媽媽驚呆了,馬上跑過來解開繩子抱著她問:“你爺爺呢?”

  “他出去了。”

  “你又做錯了什麼事?” 小蕾搖了幾下頭。

  “沒做錯事,爺爺怎麼會綁你?你快說實話,不好撒謊!”媽媽厲聲說道。

  小蕾怯生生地小聲說:“我不知道,他天天都這樣綁我,還不準我說。”

  “啊?原來是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媽媽瞪大眼睛,憤怒地說。

  當天晚上,媽媽和爺爺吵了起來:“……她不是貓狗,不是牛羊,你怎能綁她?”

  爺爺強辯道:“我早說過,看她比看老虎還要兇險,她一動彈我就心慌,心一慌就氣喘咳嗽。如果再整出畫像的事來,我們全家都遭殃。怪隻怪她不聽話,怪你們寵她,怪我?叫你們想辦法,誰叫你們不理會?咳咳咳!”爺爺咳著咆哮。

  晚上,媽媽伏在桌子上,一邊掉眼淚、一邊寫信。

  過了幾天,小蕾跟著媽媽坐上長途汽車。路上,媽媽反複囑咐:“你要乖,要聽外公的話。”

小蕾隻曉得不住地搖頭:“我不跟外公我,我要跟爸爸媽媽。”

  媽媽說:“你秋天才上學,我白天上班,爺爺不想帶你。”

  “我變乖,爺爺就會帶我的。讓他綁住也行,反正我不要跟外公。媽媽,要不你送我上幼兒園。”

  “上幼兒園要花錢,我和你爸爸就那點兒工資,除了養你們,還要養爺爺。你爺爺身體不好,要花好多錢治病吃藥。你跟外公,將來不用上山下鄉。”

  小蕾不懂什麼是上山下鄉,她隻曉得不能離開爸爸媽媽。“反正我要天天看到爸爸媽媽。”她哇哇大哭,車上的人都看著他們。

  “乖,別哭,你看,大家都在羞你呢!來,媽媽抱住,我會常常去看你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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