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萍

基督徒作家,作品受瘂弦等前輩首肯,著有《突圍》《病毒羔羊》《盛世雲》《薪火集》。
正文

突圍下9(被列治文圖書館、加拿大中文電台好書推薦)

(2023-02-26 20:41:38) 下一個

接上期

 南國春早。正月初十開始就春雨綿延,大概老天也想把這對新人的心黏合在一起,於是往雨裏加了些東西,不想一失手加多了,結果天與地,山和水,日與夜,人和物都叫如煙如霧般的春雨黏成一團。時厚時薄的春雨直黏到四月中旬。

        春節過後,袁坑村的社員白天忙於春耕,晚上有時要集中到祠堂政治學習。唐唯楠則看天氣做自己的事。隨著天氣慢慢好轉,陽光日漸見多,氣溫持續回升,村裏的小孩個個都像破繭而出的蝴蝶,到處飛撲。唐唯楠也很高興,趕著好天氣賣了幾擔柴。他和阿草商量好,等過兩天閑些就上山覓食。這天中午,從地裏回來的阿草說下午可以歇了。於是兩人動手收拾東西,阿草背上早就備好的酒,舉步上山。

        阿草跟在丈夫背後,空手走著。太陽一時在左,一時在右暖烘烘地照下。溫潤的潮氣從腳下升起,夾著泥土的腥味和花草樹木的香味,悠悠然薰蒸著她每一個肺泡,好幾次,她生出了出塵欲飛的感覺。大山,不管遠近高低一律拋棄冬的敗相,一起返老還童;樹木,無論高矮肥瘦,齊齊伸出無數根鮮嫩的綠舌去舔春的味道。滿山的小鳥啾唧著,雀躍著或在枝頭,或在草堆雙雙對對,舞蹈情愛。草叢下時常蟋蟋蟀蟀不時有動物躍起,旋即又藏身於綠草叢中。今天上山除了興奮,阿草的心裏更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情感和衝動。她的眼睛不再注意那些獵物,而是盯著打獵的丈夫。未到半山腰,他隻脫剩一件背心,汗水順著健碩的肌肉往下淌。她沒上去幫他擦汗,她喜歡看他在陽光下閃著水光的身體。她覺得世間一切景色,都沒有這付身軀好看,任何獵物都比不上這身軀的誘惑。一路上,他幾次停下腳步射獵。阿草則在一旁,癡癡地欣賞他張緊的肌肉,一手在前,一手向後,歪著腦袋持弓挽彈,蓄勢待發的英姿。好幾次,她費了很大氣力才止住自己上前擁抱他的衝動。一共發了十幾彈,他打了三隻兔子。兩人回到老地方,齊心協力把兔子烤熟。阿草麻利地撕下一隻兔腿給丈夫,再把給父母吃的裝好,然後自己抓起一塊,挨著他坐下,喝酒吃肉。吃完後,她把酒壺送到丈夫的嘴邊:“鳴哥,喝兩口。”

        “你知道我不會喝,醉了,怎麼下山?”

        阿草粘緊他,耍賴皮似的低聲求道:“酒喝兩口,一點點醉不要緊的。”

        唐唯楠看見阿草雙目迷離臉色赤紅,神態羞澀語帶哀求,“你怎麼啦?”

        阿草伸出雙臂惓惓地纏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軟語:“喝兩口,仗著酒性像上次那樣,你還想著你心裏的人,就當我是她再來一次。”

        “你瘋啦?光天白日的。不行。”

        遭到拒絕的阿草且羞且慍,撅著嘴巴扔下酒壺走開了。

        過了一段時間,唐唯楠聽不到阿草的動靜擔心起來,喊了兩聲沒聽到回應便急忙四處找她。卻見她竟然坐在溪水裏咬指頭。雖然時值晚春,但溪水仍是寒冷透心的。唐唯楠連忙趟進水裏拉她,阿草使勁甩開他。他一貓腰把她抱起走到陽光下。

        阿草借機發洩捶打他:“不用你管,放下我。”

        他沒理她,三下兩下脫去她的濕衣服,然後脫下自己的背心墊在石頭上摁她坐下。自己擰幹濕衣鋪開晾曬。阿草拿他的外衣披在身上。

        “你真的瘋了,上次就是因為喝酒才出的錯。再說,這種事情,應該……”

        “應該應該,你的應該是什麼樣子。從不主動,三扒兩撥下雨趕收柴似的,像小孩子交功課,潦草馬虎沒心沒肺,一點不認真。”看著阿草含羞帶惱,垂下眼皮不敢看他,卻又滿臉認真地一口氣數落。他拚命忍住笑。

        見他發笑,阿草真氣了,她理直氣壯地說:“既然是夫妻有什麼不能說的。要不是你那次喝醉了酒,讓我見識你的瘋勁,我,我會,我會……”她再說不出口。停了一下,她又說:“你說過會對我好,可結婚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反悔了。”說到這裏,她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裏嚶嚶地哭開了。

        唐唯楠撓著頭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很長一陣他才說:“阿草,要做,也不是在這裏,更不需要喝這東西。我這人做事向來喜歡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就算殺頭,我也要盯著砍下來的刀子。這樣吧,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今天還按老規矩,你帶東西先回去。衣服幹了就穿上,別著涼。”

        阿草走後,他沒再做什麼,隻呆在原地,看著太陽徐徐西墜,晚霞漸漸絢麗,思想怎樣麵對阿草。應當承認,對任何女人,我都不可能再有對微霞的那份熱烈,那份癡心,那份激情,那份生死與共血肉相連的情感。世上隻有一個餘微霞,沒有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然而,我必須麵對現實,微霞確實走了,她永遠不會再回來,我永遠不能和她再有肌膚之親。

        想到這裏,他的心仍然錐刺般疼痛。

        我是否應該執著於此而漠視阿草,雖然,這樁婚姻始於錯誤,然而既娶了她,那麼,她就有權要求我,而我,也必須盡丈夫的一切責任。儘管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裏呆多久,但過好每一天,做好每件事,盡好每一分責任都是我應該做的。更何況阿草待我之心,有如我待微霞之情,我對微霞的承諾和對阿草承諾同樣重要。兩者都需要我真心全力去兌現。阿草,自出娘胎就飽受歧視,我應該好好去嗬護她,沒有理由去傷害她。

        山包下的平原已落入黑暗,最後一道晚霞在天邊嫵媚。下山時,他想起阿草剛才的窘相笑著搖搖頭。一個隻讀了兩年小學,從未踏出過家門的山鄉女子,也知道去爭取愛,要做自己的主人。可見愛與自由,是人與生俱來的寶貴東西。微霞和她爸爸,因為堅守這寶貴的東西而寧可舍去生命;我,也是爲了做自己的主人而被迫逃亡他鄉。到底是誰,用了什麼力量剝奪了我們愛與自由的權利,將我們變成可以隨意役使,監禁,鞭撻和屠殺的牲口?韋光政嗎?若然隻有他一個人的力量,能夠做到嗎?

        當天晚上,他對阿草說:“結婚前,我把賣柴的錢都給了你阿嬸,把不合身的衣服都送給你阿叔,你什麼都沒有,今晚,我把自己整個送給你,該滿意了吧?”

        阿草“咦”地推了他一下,幸福地投進他的懷抱。儘管他自覺想通了,但每次和阿草親熱,他都刻意避開阿草的嘴唇。潛意識裏,他隻願意親吻心中的熱唇,那裏才是他心靈棲息的地方,愛的根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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