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采自網絡)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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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參加黨委委員會的人一改以往萎靡不振,懨懨欲睡的常態,個個精神抖擻摩拳擦掌,興趣盎然全心全意地準備投入新一輪極其刺激的圍獵遊戲中。會上,戴火生堅決主張立刻製裁唐唯楠,以正黨紀,韋光政卻堅持要把唐、餘兩人區別對待,分開處理。他說:“唐唯楠是黨員幹部,又多次立功。很明顯,他屬於受不住引誘的蛻化變質墮落分子。按照黨‘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應該給他停職檢查,留黨察看的處分。但餘微霞不同。她一貫以來,高舉資產階級的反動旗幟,時刻散佈資產階級毒素,以美色腐蝕黨員幹部,應予以最嚴厲的打擊。”戴火生不想傷及餘微霞,但又辯不過韋光政,隻得不住地拿眼睛看萬權。無奈萬權好像沒聽見自己說話似的,沒給韋光政拆臺。最後大家一致通過:立刻召開全體黨員會議,處分唐唯楠;馬上抓起餘微霞,召集全體民兵批鬥她。
下午兩點,唐唯楠走進會議室,裏麵已經密密麻麻坐滿了人。看見他進來,每個人馬上用神態和目光,築起一道無形的荊棘籬笆。他正想找個角落坐下,卻聽到戴火生惡狠狠地喝道:“唐唯楠,坐到中間來。”
他有點緊張,想起今天早上的事,他暗暗地對自己又像是對微霞說道:抬起頭來,我決不退縮。當他在人堆中間一坐下,頓覺自己身陷重圍。究竟風暴會有多大呢,看看這些人的嘴臉,估計我今天非死即傷。微霞會很傷心的,仿佛,微霞就坐在他身旁。我得打起精神,不能叫她擔心。他抬頭直腰,做好一級戰鬥準備。
風暴先由戴火生刮起。
聽著戴火生把其隨意捏造的所謂事實,向與會者大肆發佈,唐唯楠怒不可歇,幾次站起來抗議,可每一次都換來眾人的嘲笑和更多的質問。他隻好按住怒火,等戴火生說完後,才站起來據理力爭:“領導們,同誌們,我當兵九年多,部隊領導考慮到我早就進入婚齡,才讓我復員的。進廠以來,我得到了各位領導和大家的很多幫助,我謝謝大家。是的,我還有很多缺點和錯誤,但絕不是像戴主任剛才想像的那樣。不錯,我是和餘微霞同誌談戀愛,她也有不少缺點,可是她為人正直,心地善良。我喜歡她,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搞不懂,為什麼戴主任非要向我們身上潑汙水。”
“放肆!”韋光政一聲斷喝。“你身為共產黨員,竟然和一個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渾身上下散發著舊社會腐朽臭氣的女人,一個資本家忠實走狗的女兒亂搞男女關係,還反咬一口,說戴火生主任汙蔑你?”
“看不出,原來這人道德敗壞。”
“沒有階級立場,沒有黨性。”
“不知悔改的東西。”
“處分他!”
……
聽到周圍的議論,唐唯楠霎時明白:人世間最恐怖的不是自然界的暴風雨,而是同類的誣衊、詆毀和傾軋。
“同誌們靜一靜,靜一靜。”韋光政左手叉腰右手高舉,言辭激昂大聲疾呼:“同誌們,臨時召開這個會議的目的,是想幫助唐唯楠同誌提高認識,痛改前非,和一切資產階級思想劃清界限,啊,回到革命隊伍中來。但是很遺憾,剛才大家都看清楚了,他不但拒絕批評,堅持錯誤,還對幫助他的同誌倒打一把。既然他死不改悔,那麼,我們隻好發揚我們黨講民主,講自由的優良傳統,大家來表決,同意對唐唯楠實行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停職檢查,留黨察看處分的舉手。好,全體通過。”
“慢。要他自己也表決。”戴火生指著唐唯楠說。
“對。應該這樣。”馬上有人支持。
唐唯楠說:“是你們要處分我的,為什麼叫我舉手?我不表決。”
“唐唯楠,你想頑抗到底嗎?你現在還是黨員,我們尊重你的權利才讓你舉手的。你不同意黨對你的處分嗎?”
唐唯楠覺得所有人都目光帶刺地盯住自己。舉就舉,不差自己這一票。這樣更好,快點結束,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他慢慢地舉起了右手。
“好。全數通過。既然他自己也同意處分,那麼散會後,唐唯楠必須留下寫檢查。夏保國,派兩個民兵守住這裏,寫不好,不過關,不放人。散會。”韋光政大手一揮,眾人陸續離場。
唐唯楠萬分沮喪,後悔自己沒有堅持到底,因為心急撤退反中了埋伏。他不停地踱步思量:這份檢查絕不能寫,寫了,定然更加泥足深陷,可是不寫他們會放過我嗎?不放過又會怎樣?我和戴火生向來交往不多,為什麼他要這樣做?他覺得有點口渴,便想去外麵倒杯水喝。誰知門在外麵反鎖上了。他大力拍門抗議:“喂,開門,我要喝水。我不是犯人,為什麼要鎖上?”
“放老實點,寫完了再喝。”是楊郎。
“快點寫完別說喝水,做什麼都行。快點快點,省得我們遭罪,蚊子多,還熱得要命。”這是張芬清。他們兩人平時都楠哥前楠哥後,纏著自己教這教那。一瞬間他們都翻臉不認人了,為什麼?難道,我真的做錯了?他慢慢地回想著過往的一切。
自入伍起,我都服從組織,服從領導,工作上從不挑肥揀瘦怕苦怕累。如今被關在這裏,全因在婚姻上,我拒絕韋光政的擺佈。愛誰不愛誰這是我的權利,難道愛己所愛是錯,愛己所惡才對?說微霞是資產階級,難道人人都要搞成不男不女,言行舉止粗魯無禮才叫好?這樣的無產階級有什麼可愛?微霞她美麗聰穎,溫柔大方,端莊嫻雅,就算是資產階級,又有什麼可怕?周總理也穿過西裝皮鞋,抹過頭油打過領帶呢,那他屬於什麼階級?
他站在窗邊,看著廠區大道上來來往往的人。這些人遠看像個人,但越走近窗下,人就越是變形得厲害。垂直看下去時,他們的腦袋肩膀就像直接長在腳背上似的。為什麼,他們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和韋光政保持一致?愛已所愛是人之常情,難道他們連這常情也沒有過?那他們的婚姻是什麼?是兩隻腳的牲口交配嗎?人是這樣的嗎?再想想韋光政那多變的嘴臉,到底哪一張才是他的真麵目呢?
窗外,西天邊陲的一抹紅霞,正受烏雲的圍合,不久便葬身於沉沉暮色之中。唐唯楠呆呆地看,迷亂地想著。這看似平靜的社會,其實比殘酷的戰場更複雜,更危險百倍。我再不是和韋光政單打獨鬥,而是要以一敵眾,孤身抵抗一支龐大的隊伍。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徒然升起了恐懼——對同類的恐懼。所有人都以我為敵,我沒有同盟沒有戰友了。不,我有微霞,我還有愛,她會和我一起的。想到微霞,他抬頭看看窗外,天已黑作一團。現在幾點了?微霞一定不知道我被關在這裏,她會不會到湖邊去了呢?我該怎麼辦?剛才夏保國來過,好像換了兩個女的把守,不行,我得想法子出去。他來到門邊正想敲門,卻聽到她們正低聲交談:“真沒想到說整就整,幸虧我平時沒和她來往。”
“我也是。我連話都不和她說的。”
“可我萬沒想到,裏麵的那個紅人會不顧生死和她搞在一起,太可惜了。”
說我?還是微霞?他的心咯噔一下,把耳朵貼近木門。
“韋建華也夠狠的,要當眾檢查她那個地方,真虧她想得出來。”
“就是,幸好沒有,要不然,所有女人的臉都沒處放了。我覺得她有點存心報復。又畫大花臉,又剪陰陽頭。”
“我也覺得。哎,可惜那兩根辮子。要是《地雷戰》的時候,兩根辮子,不知能做多少個地雷。”
微霞?他們把她怎樣了?唐唯楠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活該。看她平時那騷樣,今天紅蝴蝶,明天綠絲帶,簡直不知死活。”
“還有言論,有點反動。”
“是她自找的。”
微霞,是微霞。他的心陣陣收緊。他使勁拍門。
“寫好啦?在門底下伸出來,先讓我們看看,過關了再開門。”
“不行,要拿就開門。你們願意挨蚊子咬就別開。反正我皮厚不怕咬。”
他將計就計隨口應答。聽到兩人小聲嘀嘀咕咕了幾句,接著,門鎖“咣”地打開了。他迫不及待地拉開門問:“你們剛才說的,是不是餘微霞?”兩個女人麵麵相覷,不敢回答。“說。”他大吼一聲。兩人同時嚇了一大跳,其中一個點了點頭。他頓覺五雷轟頂,一步搶出,箭一般奔向餘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