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台北
2013年深秋,我首次到台北。
走下飛機進入桃園機場,站在邊防櫃檯前,看著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和似曾相識的製服和徽章,一下子,我彷佛走進電影中舊民國的場景,我的潛意識依然殘留著民國隻在書、電影和逝去的故事中——因為教化,我從小隻知道民國是一段歷史,不知道台灣叫“中華民國”,並且深信台灣是一個需要我們去解放的黑暗小島,台灣人都是美蔣特務反動派。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鄧麗君的歌聲像一陣陣柔美的風,吹走了台灣黑暗的麵紗。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
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穫特別多……”這首歌在我心中吟唱至今。這次台北行,我盼望收穫!
聽說台北有個由日治時期的煙廠改建的文化創意園,“煙廠?文化創意園?”這個連接本身就充滿了創意,我決定去看看。
在我看見“鬆山文創園”牌子的同時,眼睛也被路旁一溜字母形的凳子吸引,凳子以不鏽鋼包身,玻璃作凳麵。走近一看,隻見一塊塊拳頭大小、被塗成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平整地排放在玻璃底下。每塊石頭都寫著祈求和祝福,從祝願世界和平到祝福台灣;從祈求環保到祝願家庭幸福應有盡有。在我的印象中,許願祈福諸如許願樹連心鎖之類,都是為了斂財且浪費資源的玩意,而眼前這充滿創意的希望座卻讓我耳目一新,它不但美觀和富有內涵,而且時刻信實地守在路邊,隨時承托疲憊的身體,安慰乾枯的心靈。還未走進文創園,我就領路了台北人的創意。
沿著石板小徑往裡走,但見園裡花木幽深。陽光下的日式老房子——煙廠的倉庫,像發黃但畫麵清晰的老照片,見證雖遠去但真實的歷史。腳下小徑猶如時光隧道,一下把我從台灣的現代帶回日治時的古典,感受交錯的歷史文化。這個曾經除了堆放刺鼻的煙土外,大概還堆積了屈辱和仇恨的地方,如今卻成了體現想象的空間,成就著台灣的創意和夢想。
走進倉庫,但見伴我成長的《老夫子》,此刻正守在倉庫的入口。看著墻壁上熟悉的畫幅,聽著不絕耳邊的天真清脆的笑聲,我知道我的童年早已遠去,然而夫子不老,源遠流長的文化,使他依然活力十足地守望在一個個人生的入口,陪伴一代代兒童成長。
別過邂逅的夫子,順著走廊進出在文創動漫、台灣山地特色文化、實用家居安全及自救知識指引、漢字古今演變等空間,我像沿著歷史縱深的長廊來回古今,迂迴虛實,直至一堵墻壁擋在麵前,我以為走到歷史的盡頭,誰知一轉身,一座巴洛克花園張開雙臂,讓我一下跌進歐洲文藝復興的懷抱。環顧左右,日式的簡樸典雅和歐式的華麗浮誇同沐陽光下,我就像身處小型的世界文化雞尾宴,用眼睛去品味東洋飯糰、高山香茗和西洋陳釀。
位於繁華的信義商業圈裡的煙廠佔地十八公頃,台北人在完整保留原貌的基礎上對它進行創意更新,融文化、娛樂和悠閒於一體。今天非週末,遊人稀疏。我想:免費入門的文創園以何為繼?台北人為何不把這黃金寶地發展房地產,用最快的速度搞活經濟,反而把這“充滿屈辱的歷史”保留下來,小心維護?煙廠雖年月不深卻經歷過戰亂、政權交替和幾度易主,為何它仍然像一個氣態雍容的素顏女子,優雅地安然於浮華?由此,我想到了移民後認識的台灣朋友:有眷村長大的家庭主婦;有顯赫的將門之後;有所謂地道的本省人;更有文壇泰鬥詩壇翹楚,他們待人都是那樣的平和恭謙有禮。我一直不解,兩岸分隔不過區區半世紀,本為一族的我們為何心思行為大相庭徑?
台北,你讓我著迷!如果說文創園是認識台北的窗口,那麼捷運該是打開的大門,讓人走進它內在的世界。
這天下起了雨,一支支雨傘像一朵朵鮮花在秋雨中盛開、飄蕩,又在地鐵站前合起。掌傘人從入口處雨傘套專用箱裡抽出塑料袋,把濕漉漉的浪漫和煩惱一併裝進袋子。每個人的手上都有秋雨淅瀝,卻沒有一滴打在月台。車廂裏,總有空著的愛心座暖暖地,等候需要它的人;更有附於車壁的詩章美文,靜靜地守護心靈。而最讓我感動的,是月台上那一方醒眼的“夜間婦女候車區”,和天花板上對著這特殊區域日夜睜大的“火眼金睛”。我雖是過客,心中卻有著從未有過的受保護受尊重的溫暖,我想,孤身女子站在這,就像躲在孫悟空的金剛圈裡那樣安心。
台北十天我全程入住位於延吉街的民宿,我從整潔的街巷、安靜的民居、自覺的分類垃圾、童叟無欺的升鬥買賣、家庭作坊的保溫隔熱隔油熟食包裝袋、滿街不上防盜鎖的摩托車等市井情景感受真實的都市。台北,總在我不經意的一抬眼,一回眸之間給我感動,讓我驚喜,以無數細節給予我許多精神享受。
某晚我路過一排打烊了的花店時震撼不已,花店竟然多是中門大開,隻是關了燈而已。黑夜裡,花自開草自長,我暗叫好一個清平世界!我想起小時候也曾夜不閉戶,但那是基於當年政治高壓和家家清貧偷無可偷的安全,加上夏天需要納涼的緣故。台灣為何竟能如此?
一天傍晚我走迷了,偏偏忘帶地圖,正顧盼尋覓時,一個十四、五歲的過路少年很禮貌地停步詢問,當問明情況後他說:“我帶你去忠孝東路,你就很容易回家。” 路上,我和他交談,“用忠孝信義做路名,我老家見不到。”他說:“我上幼兒園就學禮義廉恥……老師說過,誰不尊重歷史,歷史也不會尊重他……”我們邊走邊聊。我就像去探望隻在族譜上認識的叔嬸,半道上遇見素未謀麵的侄兒,彼此相見歡,欣然走進祖先的精神家園一樣。“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朱熹的詩伴我走進華燈四起的夜台北。
“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裡也包括……”台北,你用點點滴滴印證了這段歌詞,而我,更看到了支撐這點點滴滴的偉大力量。
行程結束,一朵梅花載我飛翔。機翼下,有形的海峽碧波萬頃,兩岸遙對山水相連,可那無形的海峽究竟有多寬?
2015.3.16
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