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雜記 20》2020.6.22 劇評

到今天，加州的居家令實施整整100天了，想象中的100天即便不是歡呼勝利的一天，起碼也該是取得階段性進展的一天，怎麽也要象小孩子到校100天那樣做點什麽紀念一下。沒想到好萊塢式的歡喜大結局在現實中還不是那麽容易。隻是那句“道路真是又遠又長”中文歌詞用在這裏倒是最貼切。

100多天的抗疫雖然仍以數據為指導，但麵對依舊飆升的數字到底何去何從恐怕也無人知曉，大選之際新冠成為兩黨拉鋸的籌碼，黑人兄弟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又成了各種社會問題的導火索。

各地都動蕩不已，尤其紐約每小時就因槍擊死傷一人。不管怎樣紐約經過新冠的洗禮後再次重啟，可是德州病例繼續飆升，佛羅裏達還在討論戴不戴口罩，俺們加州國本地的數據又創史高。也許戰鬥才剛剛開始，誰知道呢？

 

進入假期以後，牧青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就解放了，但東東的作息讓她覺得一言難盡，不再有時間表約束著，這娃除了約定好的打工時間，起床睡覺都讓牧青覺得很是神出鬼沒。但想著難得有這麽一個放鬆的暑假，本來是打算回國痛痛快快玩的，現在國內是回不了了，就隻好圈家裏繼續混了，懶散就懶散吧。

唯一影響到的就是三餐極難準備，因為實在不知道這位小爺什麽時候起床什麽進食。最後每天牧青就準備一頓晚飯，早飯反正都是各種現成的麵包之類，午餐看誰餓了，自己胡亂對付一下。不過在朋友圈蒸蒸日上的烹飪學習熱潮中，牧青和東東也偶爾學著大家開發一點新的麵點或者菜式，各種美食博主被大家口耳相傳，據Mark說他家的不到三歲的小女兒現在都學會了說：“大家好，我是小高姐”，Lucy也說現在醫院的ICU終於不再那麽緊張了，這讓牧青仿佛看見了曙光。

可現實生活裏的各種亂象確實毫無減緩的跡象。眼下假期到了，而各種summer camp都改成虛擬模式了，好不容易從全民online learning“幸存”下來的家長發現假期才是更恐怖的存在，好在沒有上課，電子保姆上崗時間越來越長，雖然一眾同事朋友們對此都憂心忡忡，可是在家上班的同時想安排精力過剩的熊娃是更挑戰的存在。

新的項目已經開始，Jeff自從病了以後一直沒有複工。從ICU搶救回來以後一直在家調養身體。上個月和同事們開了一次視頻會議，消瘦了很多，把大家都嚇了一跳。現在事後回想，他和他女友應該是最早一批感染新冠的病人。女友反應並不大，高燒了兩天就自愈了。而他是一直備燒到ICU，而醫院當時並沒有成熟的方案，而隻是危重肺炎處理，搶救是搶救回來了，但是大家包括Jeff自己都感覺康複得並不好，或者說有一些後遺症。體質虛弱了很多。這也讓同事們不勝唏噓。

沒完沒了的自己在家折騰，牧青覺得自己都麻木了，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麻木的日子就追劇吧，牧青這幾日剛剛追完了之前大家都說好，自己一直沒時間看的《走向共和》，不禁感歎這樣的劇是隻有過去才有可能拍嗎？看看現在放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瞎改的啊。

於是跑回豆瓣想找個接下來可刷的劇。牧青的豆瓣荒廢多年，這也是疫情加東東畢業在即最近有時間才撿回來的。當年的N多好友都消失匿跡，保持記錄的寥寥無幾。牧青原本隻是想找個榜單之類的，順著刷刷，一打開豆瓣，卻看見顧浩一篇長長的更新掛在自己關注的首頁，是電影《愛在日落黃昏後》的影評。

 

牧青看著似曾相識的畫麵立刻想到了曾經和顧浩一起看過的一部電影Before Sunrise，那是一部兩個人都很喜歡的電影。牧青點進電影頁麵，果然看到了《愛在黎明破曉前》的鏈接，沒錯，當時自己和顧浩看的就是這部《愛在黎明破曉前》。當時的兩人已經不是普通同學的關係，而是一對正麵臨著畢業即分離的大學情侶。兩個人對於電影中那種青春愛情感同身受，那是擋不住攔不下的吸引，那是任何話題有著說不完話的季節，那是憎惡一切分離的階段。。。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每每看著大屏幕上的曖昧，嗶哩啪啦愛的火星，握在一起的手就更加緊了，貼在一起的麵頰感受著另外一人的愛意。但是畢業在即，天各一方近在眼前，正如電影裏麵男女主角麵對第二天的分離一樣，不得不分離，還會不會再聚？這樣的問題縈繞在兩個人畢業前最後時光的點點滴滴裏麵。

牧青清楚地記著當最後的散場燈光大亮之時，自己已經是哭倒在顧浩的懷中。電影可以戛然而止在分離那一刻，留下半年後的約定讓觀眾們自己腦補。而她和顧浩的腳步卻沒有辦法停留一分一秒。顧浩牽著眼睛紅得象兔子一樣的牧青隨著人流出場。走在他們後麵的一個女生信誓旦旦地說：“半年以後他們一定都會回去的，對吧？”旁邊一個男生附和著：“對啊，這樣的感情誰會忘記！”牧青和顧浩聞言相互對望了一眼，卻誰都沒有說話。

牧青還清楚地記得兩個人一路無言回到學校，顧浩在她宿舍樓下把她嘴唇都快吻麻木了才放開她。但是她和顧浩之後從來都沒有再討論過這部電影的任何話題，說什麽呢？難道問如果是你，你半年以後會回去嗎？是啊，不會忘記又能怎麽樣？

牧青收回回憶，又發了一會兒呆，心想：如果是我或者顧浩，哪怕再心動，驚鴻一瞥之下既然已經知道大家的終點不一樣，估計兩個人當時都不會下車。如果當時不是在大學裏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日積月累，導致最後如火山噴發般奔湧而出的感情，自己和顧浩都不會走進這一段傷人傷己的愛情吧。

她又想起幾天前收到顧浩發的畢業合影後，她也沒有去揣測顧浩的想法。回憶無意義，人總要往前走的。更何況這二十多年過去，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不過牧青的手還是不受控似的點開了顧浩的影評，牧青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默默地讀了下去。

“我和她分開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前

我和她在畢業分離之前一起看的Before Sunrise

她哭倒在我的懷裏

胸前的冰涼寒意似乎一直留在我的胸口

Jesse和Celine是維也納一夜

她走進我心中是在北京的一個長夜裏。

那是我們進入大學的第一個聖誕節，

隻不過在場的並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人

而是有一群同學，

我們一行人走在寒冷空闊的北京街道上

茫無目的，從開始的興奮到沮喪

她頭一個衝到空蕩無車的大馬路中間

像個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的奔跑叫喊

同學們被她感染也跟隨她

大家一起毫無顧忌的在馬路中央

邊走邊跳邊唱

這成了無數同學心中最難忘的大學一幕

而我難忘的同時也在心中種下了愛的種子

我們倆因著家庭的原因畢業以後都必須回到各自的家鄉，

那是相隔800多公裏的兩座城市，

在沒有高鐵的年代快車也要走15個小時

最開始我們倆麵對無解的結局都克製著自己的感情

但終究青澀的我們還是敗給了感情

我們半是勇敢半是惶恐地開始了我們的初戀

她有無數大膽好玩的點子

不去想未來的我們無比甜蜜

一想到未來的時候就會黯然神傷

畢業我們回了各自的家鄉

長途電話是維係的紐帶

這麽堅持了兩年，

在我們把能想的辦法都試完了以後

還是沒有辦法在一起

最終我們分手了

想不到九年以後，

導演竟然拍出了續集。

第一次看到這部續集的時候大約是2005或者06年，

也是畢業以後八九年的樣子。

第一次看完，從不喝酒的我喝到爛醉

最後被送到醫院裏麵洗胃。

那時的她已經結婚有了孩子。

我一個人躺在醫院裏想她會不會看到這部電影？

她看了一定會哭吧，

但是能給她擦眼淚的人早已經不會是我了。

從分手以後我們沒有任何聯係。

我從不參加大學同學的同學聚會。

同學群裏的我們是熟悉的路人。

我再也沒有碰到一個象她一樣這麽能談得來的人，

我再也沒有碰到一個象她一樣的女人，聰明大氣，

就像電影裏Jesse再也不會碰到另一個Celine一樣，

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獨一無二的Celine，

正如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她。

隻可惜我們倆的版本中Jesse和Celine永遠地留在了黎明破曉之前。

在她之後，我交過幾個女友。

也許我太落伍，

大家都不怎麽談論感情，

大家談得最多的是現實，

隻要條件匹配，人品不錯，

結婚是家人和女友的唯一終極目標。

也不是不談感情，就像電影裏說的

他們也都關心我，說愛我，

但是no real connection or excitement

Being alone is better than sitting next to a lover and feeling lonely

每次女友要求分手的時候，

我都會重溫這部片子

我嫉妒Jesse能夠寫出一本書來找到他的Celine

我羨慕Celine感性勇敢

我一直企圖再尋找一個真正能讀懂我心的人

很遺憾運氣不太好，

我一直沒有找到

而對於隻基於現實的婚姻

我對此下意識地消極抵抗

一個人的生活並不十分孤獨

我反而覺得自由自在

而我和她漸行漸遠，

從城市與城市的距離

變成了國家和國家的距離。

今年武漢封城的時候，

我托海外的同學給當醫生的妹妹和同事購買防護用品。

我們恢複了老同學間的聯係。

她給我寄了很多包裹，

幫我們聯係海外的援助，

聽我抱怨封城時候的後悔恐慌和無助。。。

在朋友去世的長夜裏默默陪我。。。

想不到疫情的隔離卻讓我有了一種有人陪伴的感覺

有心的陪伴讓人眷戀

我又重新萌生了要尋找感情的動力

武漢解封的時候，

我告訴她我打算認真尋找感情的事情。

今天她告訴我，她離婚了。

今夜一個人再重溫這部影片

不再悲傷。”

 

牧青讀完，淚水早就不爭氣地濕了滿臉。牧青抹了把臉，唾棄起自己不值錢的眼淚。

前幾天在雪梅 的慫恿下，牧青告訴顧浩自己離婚的事情以後，兩個人都沒有再討論。反而是牧青事後有點後悔自己沉不住氣。

她很珍惜和顧浩的那一段感情，但是畢竟都過去了，就把它當作青春的一段回憶就好了。雖然現在想起來有些許天公不作美的感覺，但牧青並沒有覺得上天有多不公平。她沒有後悔後來和王磊的婚姻，也沒有後悔出國和離婚。這些年來工作和東東占據了她幾乎所有的時間，她是個幹脆的人，再累再抓狂的時候她都很少想過顧浩，偶爾想想王磊的幫忙倒是有的。

自己分明是把那段感情已經交給了回憶，何苦還要撩撥顧浩。但是消息已經發出，正如潑出去的水，也沒法收回。牧青隻是把它當作離婚昭告天下的一部分而已，並不打算多去想什麽。

而今天看見顧浩這麽一長篇情真意切的影評，牧青真的有點後悔告訴顧浩自己離婚的事情了。牧青模糊覺得是顧浩一直沒有真正走出來？或者確實是他遇人不淑導致更加懷念？抑或是失去了才是珍貴的，因此可以美化？

牧青甚至想過，如果她當聽故事一樣聽說別人的初戀男友不管因為什麽原因一直沒有固定的感情歸宿，她怕不是會刻薄地說：這麽死心眼的人幸虧當初分手了。

可是落到顧浩頭上，她盡管並不知道確切原因，卻不由得會偏心上幾分，生出幾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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