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致忠皺皺眉,微微有些反感。逼哪裏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或者尋死覓活地大鬧?這種不動聲色的手段,恰恰是他厭惡的。為什麽不能擺到明麵上,好好說話呢?
畢張淑怡看出他的心思,冷笑道:“退一步說,就算我是用心機、耍手腕,那又怎麽樣?我做的一切,無非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不讓孩子失去父親!我又不是插足別人家庭的第三者,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問心無愧!你爸爸過世前,都感謝我對他的包容,感謝我給了他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培養了兩個優秀的兒子。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別人愛怎麽想,我都懶得理會。可是你,居然指責我害你父親鬱鬱寡歡、英年早逝!別忘了,不是我努力,你早就沒有父親啦。你們父子感情那麽好,難道不是我的功勞麽?保全了這個家,你和致信難道不是最大的受益者麽?你說出那麽沒良心的話來,我能不生氣麽!後來我想想,還是怪自己口太嚴,什麽都不說來,也難怪你誤會。上次是媽不好,你都這麽大人了,不該動手打你。第二天我就把家法收起來了。”
畢致忠歎了口氣,道:“是我不好,說錯了話,我本來沒資格評判你們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我隻是覺得,爸臨終前,如果蕭楚芸也在身邊,大家一笑泯恩仇,什麽都化解了,不更好嗎?”
畢張淑怡道:“沒錯!十幾年過去了,她蕭楚芸如果大大方方來探望生病的老朋友,我能不讓她進門麽?她自己小家子氣,要鬼鬼祟祟,怨得了哪個?哼,你倒是會做人,兩麵討好…算了,我也不是怪你。你和你爸一樣,都重感情、忠厚溫和,那個蕭楚芸,就是吃準這一點,慣會裝可憐樣兒,騙取你們的同情。我可不買她的帳!她怕我也罷、恨我也罷,我問心無愧、坦坦蕩蕩過自己的日子。不是你提起,我到死都想不起她來!”
畢致忠慚愧道:“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些老事,讓您傷心。”
畢張淑怡道:“我有什麽好傷心的?我沒有走錯一步!我家庭圓滿,孫子都兩個了,我滿足得很!致忠,正因為媽是過來人,所以勸你不要意氣用事。保全一個家不容易,要多多忍耐。哪對夫妻沒有矛盾呢?結婚久了,什麽缺點都看清楚了,因為這個就能隨便離婚?魯茜茜雖然有她的毛病,可她是真心愛你愛孩子,一生一世對你好的。那個Vivian呢,現在圖新鮮粘著你,沒準兒過幾天就另有新歡了!你怎麽可能為這麽一個不明底細的女人,就拋妻棄子,一口一個離婚?你不是那麽糊塗的人哪!你到底怎麽打算的,給我說說清楚。”
畢致忠遲疑了一會兒,決定開誠布公,懇切地道:“其實,沒有Vivian之前,我和魯茜茜就貌合神離了。真的,我不是在找借口。我們根本是不同路上的人,完全就是聖經上說的,信與不信的,不可同負一軛。我希望能為神做些事情,追求一些有永恒價值的東西;魯茜茜卻是典型的隻追求屬世的物質…我也試著改變她,可好像被改變的反而是我。我也掙紮過,大家都是勸我要忍耐、要用好行為去感化她…我知道基督徒不可以離婚,我本來都認了,妥協了。可是感謝主,忽然出現了一個真正懂我的人。Vivian不是因為漂亮吸引我,而是她真的渴慕神,她甚至說,如果我要辭職讀神學,她願意掙錢養家;如果我要做傳教士,天涯海角她都會跟我去。媽,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不抓住,我就隻能和魯茜茜這樣過日子,庸庸碌碌,被她拖下水,一事無成。但和Vivian在一起,我可以過一種不同的生活,可以追求真正有永恒價值的事!”
畢張淑怡不屑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是她耍的手段麽?這個女人厲害得很,看準你的喜好,投其所好而已。她不還假裝要信主麽?你給她傳福音有多久了?她信了嗎?信都沒信,就敢吹這個牛!她能同意你辭職去讀神學院?你去非洲做傳教士的話,她會跟著?這話騙騙三歲小孩差不多!”
畢致忠道:“您不要這麽有偏見。Vivian已經受洗了,就最近!她真的願意追求的!”
畢張淑怡半信半疑道:“是嗎?那也說明不了什麽。現在你們圖新鮮,當然看對方是一好百好。當初你娶魯茜茜的時候,不也覺得她直率可愛嗎?結了婚、過上十年八年,什麽都不是那麽回事兒啦!”
畢致忠想想道:“以前我看人太表麵,現在不會了。我沒有覺得Vivian一好百好,相反,我知道她有許多問題。她很小父母就離異,她一直渴望找一個像她父親一樣疼愛她的人。她交過許多男朋友,遇人不淑,受過傷害……但我可以接受她,給她真正的愛,把她帶到光明的正道上。我會讓她明白,人的愛永遠是自私有限的,但靠著神,我們可以活出神那樣的愛,不計較人的惡,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媽,我也知道魯茜茜有她的優點,精明能幹,勤勞節儉,會持家、會過日子。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您也知道,我對生活的要求很低,心靈的溝通和諧,才是我看重的。而和魯茜茜,我總覺得是雞同鴨講,說不到一塊去…與其這樣湊合,兩個人都不快樂;不如分開,對大家都好。誰也不必委屈自己,誰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畢張淑怡打斷道:“什麽叫對大家都好?方方和圓圓呢?”
畢致忠小心說道:“方方我可以帶走。Vivian說了,她願意不生小孩,把方方視為己出;魯茜茜隻帶著圓圓,再嫁也容易。孩子這麽小,還不記事,越早解決,越可以把傷害降到最低限度。”
畢張淑怡冷笑道:“原來你們都計劃到這一步了!如意算盤打得夠好的!可惜沒這麽好的事!兩個孩子是茜茜的心肝寶貝,她會送給那個女人?做夢!畢致忠,你真一意孤行,現在就收拾東西走吧。我沒你這個兒子。我認茜茜做幹女兒,再幫她六個月。等簽證到期,她願意自己帶,就自己帶;帶不了,我還可以帶回台灣。你不是對生活要求很低嗎,那就淨身出戶,和那個女人追求精神去吧!你走就是了!不過你想清楚,你現在離開這個家,就再也別回來了。我不是你媽,方方和圓圓也不是你兒子。你牢牢記住這一點,想幹什麽就去幹吧!”
畢致忠設身處地,才領教了母親的厲害,憤憤道:“您別用這些對付爸的計策來對付我,好不好?這是我和魯茜茜之間的問題,我們自己協商解決,請您不要插手,行嗎?”
畢張淑怡冷笑道:“怎麽,一分鍾不到,你又和茜茜是一家人了?我倒成了外人?你邁出家門,就不是這個家的人啦!我和茜茜怎麽決定,不必你過問。”接著逐客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畢致忠又惱怒,又不知如何發作,本以為可以冷靜把話說清楚,卻好像又被母親戲弄了一場。他悻悻地站起來開門,魯茜茜就在門口,不知偷聽多久了。畢致忠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憤憤而去。
魯茜茜看著畢致忠出門,又回頭看看婆婆,忍不住道:“就讓他這麽走啦?你怎麽話說得那麽絕,讓他再也不回來呢?上午你還說,不能把他推到那個女人身邊…”
畢張淑怡打斷道:“你稍安勿躁!待會兒致忠回來,你什麽都別說。他不先開口,你就別理他。”
魯茜茜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又恨畢致忠無情,又覺得他挺可憐。這麽灰頭土臉地離開家,要她一定跑到那個稀罕她的人身邊去緩緩勁兒。她忍不住問道:“你那麽肯定他會回來嗎?”
畢張淑怡淡淡道:“他要不回來,也就不是我的兒子了。”
魯茜茜一時拿不準兒畢張淑怡是胸有成竹、斷定畢致忠會回來呢,還是說不回來的話,她就要斷絕母子關係。但不管怎樣,有必要把話說那麽絕麽?換成自己…唉,好像也沒什麽高招!可老太太早上不還說,畢致忠吃軟不吃硬嗎?這樣逼他走掉,他真賭氣住到Vivian家怎麽辦?真是亂了套了!前兩天她離家出走,好容易今天想通了,她回來了,畢致忠又跑走了!他們之間怎麽搞的,難道五年夫妻,兩人竟不能安安生生地住在同一屋簷下嗎?
畢張淑怡又一個逐客令下來,“你早點兒休息吧。幫我把燈關了。”
魯茜茜回到自己房間,心裏亂亂的。畢致忠最後那些話,聽得她非常難受。她萬萬沒想到,畢致忠動心的理由,不是Vivian的姿色、品位,那些她尚可理解,居然是對方比自己有追求!嘁,教會那些事,還算得上追求?根本就是誰想做就做,有時間願意操心出力就成!魯茜茜一直覺得去教會服事,就仿佛居委會老太太的角色,哪用得著他們這樣全職工作的人去大材小用。萬沒想到,畢致忠竟然把它看得那麽重!還說什麽?辭職讀神學,去非洲做傳教士?開什麽玩笑!他那麽走火入魔,那真不如現在離了算了!她辛辛苦苦在美國買了房子站穩腳跟,別說非洲,就是回大陸她都不幹!
魯茜茜懊惱地想,從結婚起她就敲打他,費了好大勁兒,好容易畢致忠消停了,不那麽宗教狂熱了,卻原來全是騙她的!人家開辟新戰略,物色培養能和他同心合意的屬靈夥伴去啦!原來教會那些服事,重要到可以換人的地步!早知他如此堅決,她何必去較真呢?又不是吃喝嫖賭,還算受人尊重的好事,自己聽之任之不就算了?魯茜茜怪自己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對畢致忠太不了解了。現在可怎麽辦呢?魯茜茜自問:“你願意離婚嗎?”
當然不願意!別說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父親,就是自己,也還是要他的!雖說家務什麽畢致忠不太幫忙,可隻要他在,家裏就有個男人!心裏就覺得踏實!每年畢致忠參加AACR的會議,才走的頭一兩天,魯茜茜覺得輕鬆。少做、少帶一份飯,讓她的工作量減輕很多。可過不了幾天,魯茜茜就覺得冷清無聊起來。有時碰上惡劣天氣,昏天黑地的,魯茜茜甚至暗暗害怕,疑心哪個壞人察覺了這家裏沒有男主人,隱蔽在附近準備襲擊呢!畢致忠不在家時,天一黑,她就不出門了。此外,家裏水管漏水了,燈泡炸了,搬個重物什麽的,哪樣不是畢致忠解決?魯茜茜想著,不禁後悔平日低估了丈夫的作用。她也堅定了主意,她絕不離婚!別說她還愛著畢致忠,就是再過二十年,愛都磨光了,還有親情,還有需要,她還是要他!
魯茜茜接著自問道:“可人家不愛你了,要離開你,你咋辦呢?”
不能認輸!把他的心再贏回來!陪他去教會,支持他服事,那有何難?事實上她不一直在做嗎,隻不過嘴上嘮叨。魯茜茜決定管住自己的嘴巴,以後少反對、多支持。魯茜茜也回想起當初參加團契、每周去教會的日子,當時其實還是挺enjoy的,也沒因此耽擱學業。隻不過有了孩子後,亂七八糟事一多,心一煩,就不願意去了。如果去教會能挽回畢致忠的心,那她絕對go for it!
一個聲音道:“畢致忠已經夠狂熱了,你再支持,萬一助長他的癡迷,真的有一天辭職念神學,再去非洲當傳教士,你可咋辦呢?”
魯茜茜想想,覺得實在無法接受。就是畢致忠一個人去,她都不同意!就算去旅遊,住個一兩周,她都不願意!有那份錢,還不如回國看看親屬、四處玩玩呢!可話說回來,何必這麽悲觀呢?當初畢致忠想在家開查經班,婚禮上話都說出去了,不也被自己攪黃了嗎?對,再去找陳子敬,讓他勸勸畢致忠!既然畢致忠對教會的事那麽熱心,對教會的人也會言聽計從的。而且陳子敬多麽好的例子!又在公司掙大錢、又在教會服事,工作服事兩不誤,不perfect麽!幹嘛要把兩者對立起來?畢致忠真是信口開河,平時讓他講個價都不肯,那麽心高氣傲、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居然能放棄收入、求教會資助,怎麽可能!魯茜茜無法相信畢致忠會有這個念頭,沒準兒他是拿來給自己外遇做幌子、給Vivian臉上貼金的吧!
然而魯茜茜想起他們還在戀愛時,畢致忠認真地問過,她如何看待他的講道、他帶領的查經,她將來是否願意做他的幫手,雲雲。自己怎麽回答的呢?記得她當時誇了畢致忠一氣,然後說道:“你也該專心自己的實驗,別太積極,搶了別人的飯碗!”查經班裏有一個神學院念碩士的學生,口才平平,而且極為囉嗦,說半天,大家都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魯茜茜向來就文理相輕,覺得學文的都是因為沒本事學理。跑到美國念神學,那簡直就是死不悔改的異類!她指出畢致忠把那個神學生比得黯然無光,本屬無心,但很快畢致忠就調整了安排,讓神學生做更多出頭露麵的工作,自己著重個別輔導。想起這些往事,魯茜茜覺得畢致忠真是個體貼忠厚的好同誌,對外人他都如此照顧,怎麽可能不管老婆孩子呢?暫且表麵上敷衍他,到時做做手腳,他準會把機會讓給別人!需要教會資助的人那麽多,他好意思辭職去念神學?每年那麽多神學院畢業的學生,輪得到他去做傳教士?
魯茜茜思前想後,雖然很累了,卻久久不能入睡。等到十一點多,魯茜茜聽到樓下門開了,聽到畢致忠上樓進了主臥室,這才放下心來。知子莫若母,婆婆還真看得準!不管他有沒去那個女人家,至少現在回來了。也就是說,他還是要這個家的。魯茜茜大得安慰,很快就呼呼睡著了。
周四一整天,魯茜茜都在琢磨這事兒。下午有空閑,她終於忍不住,翻出教會的通信錄,找到陳子敬的號碼,打了過去。陳子敬一開始都沒聽出是魯茜茜,他們已經很久沒聯係過了。對魯茜茜的電話,陳子敬馬上想到她對自己邀請畢致忠參與學生團契有意見,寒暄幾句後就問道:“魯茜茜,致忠和你說過,我邀請他參與學生團契的事奉嗎?抱歉沒有提前和你商量。你有什麽意見嗎?”
大出所料,魯茜茜居然爽快地答應了:“好啊,我完全支持!等孩子再大一點兒,我也可以來幫幫忙!”
陳子敬心中感謝主,神賜的真是超出自己的所求所想,高興道:“那真是太好了!為了吸引學生,我們每周五都從中餐館訂飯。可有些北方學生,還是希望能有饅頭大餅什麽的。我記得你做麵食是一把好手。到時我們周五晚上的查經,一定更有吸引力啦!”
魯茜茜下意識地就想問一句,做麵食沒問題,教會給補助的嗎?她一貫主張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但又出錢又出力就太過份了。轉念一想,當初做窮學生的時候,都整鍋的包子花卷帶過去,釣到了畢致忠;現在工作的人了,付點代價,換個夫妻和諧,又計較什麽呢?於是滿口答應下來。
陳子敬又問了幾句孩子工作等近況,魯茜茜應付著,就是不放電話。陳子敬猜不透她什麽意思,幹脆問道:“魯茜茜,你還有什麽事嗎?”
魯茜茜支吾道:“是有件事要麻煩您。不過您得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是這樣,我想請您勸勸致忠,可是,您別告他我找過您!您先套出他的話來,然後再勸他…”
陳子敬莫名其妙,問道:“茜茜,什麽事兒這麽神秘?勸致忠什麽啊?”
魯茜茜脫口而出:“畢致忠要和我離婚!”
陳子敬詫異道:“怎麽可能?!致忠那麽愛主的弟兄,怎麽可能做這樣的事?你是不是誤會他啦?你們吵架了麽,他原話怎麽說的?”
魯茜茜吭哧了半天,索性道:“您直接問他吧!明晚我們都來團契,您找個機會勸勸他!明天見!”說完掛了電話。
魯茜茜打完電話,心裏還是不平安,想起畢致忠說的“你到外麵胡說八道,已經超過了我容忍的底線”,自我安慰道,我可什麽都沒說!還是不放心,又發了封電郵給陳子敬,“請您千萬別告訴致忠,是我讓您找他的!”
畢致忠一整天也是心神不寧。有幾次Vivian過來,他都裝著埋頭工作,回避她的視線。畢致忠是個重承諾的人,昨晚沒有成行,心裏覺得虧欠,而這個虧欠還有彌補的可能嗎?他不願意辜負Vivian,但母親那番話,他不得不掂量掂量。從此和家人一刀兩斷,多麽可怕的威脅!人是什麽,不就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嗎?以他的個性,不存在關係中斷一說。即使是魯茜茜,離了婚,他也可以把她當成朋友,有什麽事,他也樂意幫幫忙的。什麽叫“我不是你媽,方方和圓圓也不是你兒子”,血緣之親,割舍得斷嗎?然而他相信母親說得出做得到!
畢致忠暗暗希望母親這就回台灣算了,那樣他還有可能和魯茜茜談判,還有可能和平分手。像美國人,見麵客客氣氣,每周陪孩子一兩天。畢致忠覺得又惱火又憋屈,要是魯茜茜胡攪蠻纏,也還罷了。給他小鞋穿的,偏偏是自己母親,一肚子氣無從發作,真是懊惱!
晚上回家,畢張淑怡仍然冷著臉,正眼都不看他。平時晚餐,母親早早會喊他吃飯,那天卻沒人理他。還是魯茜茜大聲叫孩子洗手,他聽到了,訕訕地自己過去,匆匆扒了碗,食之無味。畢張淑怡故意做給他看,他一離開,畢張淑怡就和魯茜茜有說有笑起來,講那天方方的一句好笑的話,幾個人樂嗬嗬的,越發顯得他眾叛親離。畢致忠賭氣地想,早知如此,不如今天就去Vivian那裏,很晚回來。母親能怎麽對付他?昨晚他出去晃蕩一圈,回來不也進屋了嗎?
畢致忠忽然充滿反叛的衝動,下了樓就準備出門。這時電話響了,他過去一接,是陳子敬的。電話裏陳子敬溫和地問道:“致忠,參與學生團契的事,你禱告得怎麽樣了?”
畢致忠這段日子焦頭爛額,上周日陳子敬問及的事早已忘到九霄雲外,此時隻能搪塞道:“這個啊,陳大哥,我還沒有想好。”
陳子敬覺得有趣,突然之間,畢致忠夫婦的反應完全倒了個個兒!他微笑道:“沒關係,我不是催你。不過呢,明晚想請你do me a favor!”
畢致忠高興起來,正為母親的冷遇不自在,有個地方躲避,再好不過。當下滿口答應,道:“沒問題,陳大哥。明晚我有時間,需要我做什麽?”
陳子敬道:“最近學生團契人員不穩定。雖然還有一個月才開學,可已經有新生陸陸續續來了。我想請你做個back up。如果有新生呢,就麻煩你給他們簡短介紹一下我們的信仰,然後放部電影。如果沒新生呢,你就可以早早回家。當然你願意留下來更好,加入我們的正常查經,我會帶《使徒行轉》。你看怎麽樣?”
畢致忠道:“非常好。時間呢?還是六點半在教育樓嗎?”說著向飯桌那裏瞟了一眼,希望母親聽到,別又疑心自己的行蹤。
陳子敬回道:“不,六點半在餐廳。現在我們從金龍訂飯了,有晚餐。七點半再move到教育樓。能行的話你下了班就直接過來吧,和大家聊聊天。你有一陣子沒來了,可能有不少新人呢,先熟悉熟悉。”
畢致忠道:“那好,我下班就過去。明晚見,陳大哥。”
放下電話,畢致忠微微有幾分得意。用不著給我這幅冷臉看,自有人請我去哪!他又琢磨明晚的開場白得怎麽講。一般為了讓聽眾有共鳴,個人見證更有說服力的。那就從自己青少年時喪父講起,神如何做自己的天父,一路帶領走到今天。畢致忠忽然覺得應該寫個講稿,畢竟他有日子沒在學生團契講道了,準備充分總是好的。
一個晚上畢致忠就在主臥室的小桌子上忙碌,寫出一篇個人見證。他挺滿意,這是一篇既有真情實感、又不失理性分析的文章。他本來想寫寫心中的那個聲音,但對慕道友說是聖靈的提醒,恐怕顯得牽強附會,甚至有迷信嫌疑,想想還是略去了。他試著從旁人的角度審視自己:美國生化博士,在大公司任職,拿著七萬多的年薪,住著花園洋房,開著五萬多英裏的二手Honda Accord,兩個活潑健康的孩子。這不典型的五子登科美國夢嗎?畢致忠相信自己在學生眼裏,算得上一個小成功人士。他的見證一講,就足以證明信仰不是軟弱愚昧之人的精神寄托。相反,他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得到的這一切,都證明了神獎賞渴慕尋求祂的人,讓他們有平安喜樂、賜他們福杯滿溢。畢致忠數算神的恩典,除了現有的太太不如意,其他方麵他真是知足感恩。
周五上班,畢致忠一改近日的疲乏,顯出少有的好精神好心情。見到Vivian,他也不再躲避,心中甚至盤算著,晚上講完開場白,就算半個小時吧,讓學生們看電影,自己不就沒事了麽?和陳子敬打個招呼,借口孩子小,早早離開,去Vivian那裏,豈不是天衣無縫?就算八點半離開,趕到Vivian那兒,到十點半,還足足兩個小時,可以好好商量一下目前情形了。他要告訴她,他一直想著她的,但鑰匙先還回去。再等六個月,等母親回了台灣,他再和魯茜茜攤牌。隻要沒有斷絕母子、父子關係這一條,他可以滿足任何條件、以達到離婚。這六個月,畢致忠發誓不和魯茜茜、Vivian親熱一下。對魯茜茜,她該明白,自己不是一時意氣,到時離婚是水到渠成。對Vivian,他要幫助她盡早靈命成熟,為自己塑造一個好妻子、為神裝備一個好信徒。
快下班時,畢致忠主動去Vivian的辦公室,匯報一下最近的實驗結果。公事談完,Vivian似笑非笑地問道:“引子結束了,你還想說什麽嗎?是不是要還我鑰匙,給我好了。”
畢致忠為她的犀利小小吃驚了一下,本能地掩飾道:“我沒想還你鑰匙,你為什麽這麽想?”
Vivian懶懶地道:“周三晚上你沒露麵,周四一天你都躲著我…John,不要為難,我不是口香糖,黏上就甩不掉。我看出來啦,你經過深思熟慮,決定回到老婆孩子身邊…that’s OK。一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是會這麽做的。你完全可以和我開誠布公。好了,給我鑰匙你就走吧!”
畢致忠躊躇一下,直言相告了:“Vivian,很抱歉周三晚上爽約,我本來都開車出來了,結果我母親攔住了我。她威脅說,如果我離開,就斷絕母子關係,也不許我再去看孩子們。我離婚的決心沒變,但是我也不想把關係搞僵。過六個月,等我母親回台灣了,我再和我太太商量離婚的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處境。”
Vivian眯著眼睛,自言自語道:“離婚是可以商量的嗎?我總覺得,這得一鼓作氣、趁熱打鐵。你周三沒出現,我就對自己說,沒戲啦,敗局已定。再過六個月,哼哼!咱們好起來,也有三個多月了吧?統計資料表明,從熱戀到結婚,最佳間隔是六到九個月。你現在提出離婚,到真離了也得一段時間。那就正好。再過六個月嘛,恐怕太多變數,我是不看好。”
畢致忠無言以對,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母親的話,“你能等,那個女人可等不起。再過二三十年,還有誰要她?”一年半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有什麽權利讓Vivian等呢?六個月後他能肯定離得成婚?魯茜茜能輕易答應?全是未知數。那怎麽辦呢,就這麽算了?他好容易下定決心追求的幸福,就這麽曇花一現?畢致忠這麽想著,臉上現出頹敗的神色,迷茫失落。
Vivian盯著他,忽然語氣一變,活潑潑地道:“John,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保證等你,別說六個月,一兩年都行。”
畢致忠問道:“什麽事?”
Vivian道:“還有一個多月就是Labor Day啦,我媽媽會飛過來看我。如果你能抽一個晚上過來和我們共進晚餐,我介紹你們認識,就算你有足夠的誠意,好嗎?”
若是以前,畢致忠很確定自己有老人緣,獲得Vivian母親的好感,不在話下。哪怕去見Vivian的父親,他也有把握讓對方喜歡自己。可現在,家裏有母親和魯茜茜虎視眈眈,他哪裏有心情去應付這種女婿拜見嶽母的場麵?而且他有家室、不定何時才有自由的人,哪裏有臉去見Vivian的母親?萬一談到嫁娶,他又作何回答?
Vivian見畢致忠不作聲,站起來走到畢致忠身後,兩手環繞在他胸前,踮起腳尖,臉湊近到他耳邊,輕輕央求道:“就一個晚上,見見麵嘛,好不好?Please, please, please……”
畢致忠心一軟,答應道:“好吧,我盡最大努力。不過你介紹的時候,隻能說是普通朋友——”
話沒說完,Vivian已經滑到麵前,吻上了他的嘴,軟軟的唇、清幽的香氣,畢致忠頭腦一片空白,心想,去他的,一切隨緣吧!
不知過了多久,Vivian才放開他,畢致忠心神蕩漾,脫口問道:“今晚你有什麽安排?”
Vivian眨眨眼睛,道:“約了朋友吃飯。怎麽,你想來嗎?要不要我cancel?”
畢致忠忙道:“不要,我隻是問問。You have fun!”
Vivian嬌滴滴地抱怨道:“沒有你,我還有什麽fun?不過是打發時光罷啦!這樣罷,你要是能來,打個電話,我十分鍾就能到家。萬一你先到,就進去等等我。總是我等你,也該罰你等一次!”
畢致忠猶豫道:“我現在還說不準,也許能有機會。就按你說的,等我電話吧!”
Vivian一下子嫵媚起來,臉上光彩奪目,說道:“這還用說嗎!我天天晚上都在等!電話也好,人更好,我總是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畢致忠知道她是引用Richard Marx的老歌“Right here waiting”,那也是他喜歡的一首情歌,唱得回肝蕩氣,清澈纏綿。畢致忠歉然道:“我最不喜歡讓別人空等了。有可能的話,我總會提前打招呼的。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特意等我。”
Vivian笑嘻嘻道:“又讓你不安了麽?這倒公平,我等得難過,你知道我等也難過。兩不相欠,挺好呀!”
畢致忠搖頭歎息,何必自討苦吃,但他改變不了Vivian,隻好自己盡力,別辜負她太多。為了晚上偷閑,現在就早點去教會做當作的事吧。於是結束道:“享受你的晚餐,等我電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