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在人間 第二章 神跡

      我是堅強的女子，這個無需懷疑。小葉也好，小木也罷，我其實一點兒不怕他們，暗地裏我甚至懷念以前有他們做伴的日子。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讓我怕的，那就是---饑餓。

      我已經練就挨餓的功夫，饑一頓飽一頓、幾天不吃飯、用意想不到的東西充饑，這些都難不倒我。實在不行，死就死了，我還可以見到夫子呢，求之不得。可現在還有一個小生命靠我養活，她那麽奄奄一息地哭著，眼巴巴盯著我、無聲地哀求。隻要看到她的目光，我的心就被擰緊，五髒六腑一齊痛起來。人為什麽要吃飯呢！我恨死了這一點。我是牛羊多好，遍地的綠草就是美味；我是飛鳥多好，野果隻要一點點紅，就可以啄食，不會吃得牙齒酸倒，胃反酸水。而且什麽果子都能吃，從來沒見過一隻鳥中毒嘔吐。可我偏偏是人！偏偏有一張永遠要填食物進去的嘴！

      隻有跟著夫子的一些日子，嘴才不是負擔，反而是享受。夫子說，他就是生命的糧。到他那裏去的，必定不餓。有主的日子多好啊，連我都可以吃到飽，吃到撐，還有滿滿一籃子的剩餘，讓我幾天都心花怒放。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五年？可我心裏，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那是三四月的一個晚上，空氣中彌漫著春天的氣息。天氣好，來的人特別多。伯賽大城郊一片寬闊的草地，到處是人。耶穌站在一個小山坡上，講神國的道理。雖然我聽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礙我滿心的歡喜和驕傲。這麽多人追隨、聆聽的，是我的夫子！他救了我，還讓我跟著他，和我講話的時候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隻有他的眼裏，我從來沒察覺一絲絲的嫌惡、輕蔑或提防。

      我知道大家看不起我。跟著耶穌的婦女很多，像喬安娜、蘇珊娜，她們是尊貴的，拿出錢財來供給夫子和門徒。那些沒錢的，也都是體體麵麵的好人家的姑娘。我什麽都沒有，連自己是誰也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不用人說，我就知道躲在角落裏。每逢吃飯大家拿出幹糧的時候，我就趕快溜走。等大家吃完開始收拾了，我再跑回來幫忙。掉的碎渣，沒啃幹淨的骨頭，就是我的食物。隻有長年挨餓的人才知道，真正的糧食多麽無法替代！什麽無花果、椰棗、石榴，隻能短暫地騙騙自己的肚子。就靠這些碎渣，我都長了肉，氣色一天天好起來，自己腿腳有勁了，人們也會多看我一眼了。一個婦人給了我件舊衣服，穿上後我也敢湊近一點兒，到耶穌身邊了。

      那天耶穌講了很久，天色漸晚，人群開始有了騷動。幾個小孩子哭起來，被大人抱得離開一些；遠處好像傳來叫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喊。已是晚飯的時辰，但中午所有的幹糧就已見底，最後的碎渣都進了我的肚子。這荒郊野外的，有錢也買不到吃的。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平等和淡定，早早勒緊了腰帶，做好明天才有東西吃的準備。

      但門徒們捱不住了。找個間隙，他們對耶穌說，飯點早過了，讓大家散開，到附近的村子裏，買東西吃吧。

      耶穌卻給門徒出了一個大難題，他說：“你們給他們吃吧。”口氣就像讓大家去湖裏取點水，極自然極簡單的一件事。

      門徒麵麵相覷，腓力忍不住頂撞道：“這怎麽做得到呢？別說我們沒錢，又沒地方買。就算買二十兩銀子的餅，這麽多人，哪怕一人吃一口，都遠遠不夠！”

      耶穌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又把目光轉向別的門徒，沒有接話。這時安德烈帶過來一個少年人，說道：“這孩子倒是帶了五個大麥餅，兩條魚。但腓力說得沒錯，這點兒東西分給眾人，塞牙縫都不夠。“

      耶穌氣定神閑，吩咐門徒說，你們讓眾人一排排坐下。

      這句話讓我們都安靜了，知道什麽事即將發生。因為夫子的話裏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權柄，就像以前他要枯幹手的人伸出手來，對大麻風病人說“我肯，你好了吧“。他一用這種口氣說話，我的每一個感官就格外敏銳起來，滿心激動。我想所有跟隨耶穌的人，天天都在期盼這樣的時刻。門徒們分跑出去，傳遞命令，人們都好奇地依言坐下。我聽到有人嘀咕，天上會降下瑪拿嗎？要飛來鵪鶉嗎？老祖宗經過的神跡，今天會發生在我們麵前嗎？本欲散去的人也都紛紛坐下。人群漸漸安靜了，好像等待又一場講道的開始。

      這時耶穌拿起一個餅、一條魚，抬頭向天大聲禱告說，“父啊，謝謝你，我們需用的飲食，你現在就豐豐足足賜給我們。願你的子民今天得見你的供應，願你的名得著榮耀，阿門！“

      話音剛落，餅和魚就從耶穌的手中湧出來，好像一個看不見的口袋忽然打開了！很快耶穌身前堆成了一個餅山、魚山，而且不停地增高！看見的人都驚叫起來，遠處的人紛紛站起來張望。門徒們畢竟見多識廣，一邊興高采烈讚歎著，一邊手也不停。他們找來幾個大籃子，把餅和魚裝滿了一排排送去，讓眾人分享。

      多棒的一餐啊！我這麽卑賤的人，居然和夫子享用同樣的食物！吃著吃著，我發現自己居然在吐魚刺！以往難道不是連頭帶刺都嚼了吞下去嗎？我吃出了餅的香甜、吃出了魚肉的細嫩，我細嚼慢咽、享受這取之不盡的佳肴！我第一次和眾人一同吃飯，第一次心安理得吃到肚子脹，然後高高興興陪大家一起收拾剩下的零碎。

      我承認有那麽一刻功夫，我想過揣兩個餅到懷裏留著，誰在乎呢？可又想，跟著這麽神奇的夫子，我擔心什麽！我挎著一籃子食物，走了三天才最後吃完。有人要幫我提籃子，我死活不肯。他們怎麽知道對一個餓怕了的人，抱著一籃子餅和魚是多麽快樂的事！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累！這事之後大家對我友善了許多，因為我從沒偷吃？總是公平地分給大家？我也不知道。那是跟隨耶穌一年半的日子裏，我最開心的一天。

      想起這些，我心裏好過了許多。夫子說過，貧窮的人有福了，神國是他們的。我雙手空空地來到抹大拉，在村頭撿了迪娜。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有了這個石頭房子，有了幾樣器具。罐子裏的麵粉，做成糊糊還能喂迪娜兩天。再熬一個月，就可以去拾麥穗，然後就是收獲葡萄的季節，還有各樣果子。夫子說過，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天父都養活它們；何況我呢？我是不怕的，隻是有點兒擔心迪娜。她最近不好好吃糊糊了，小臉也有些發黃。我當然知道糊糊、果肉泥，都比不上大嬸給的牛奶。迪娜喝了奶，小臉很快吹氣似的鼓起來。

      可是，大嬸還會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