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四章(13-14)
第十三節:
黃文剛這幾天就住在了馬迭爾旅社,每天在約定的時間,隻在暗處看到王建伍過來,知道還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也沒出去和王建伍見麵。
田老五離開江城才三天,王建伍就在桌上擺了兩瓶啤酒,主動要求見麵。黃文剛的腦袋都要炸開了,知道一定是田老五被捕了。田老五對王建伍是直接的威脅,即便王建伍能躲開抓捕,在滿洲的休眠,意義也不大了。關鍵是他必須要把伊正的邢掌櫃和至少三個夥計帶走,否則北極熊就要暴露。
王建伍把情況介紹完,黃文剛稍微舒了一口氣。溫林公安局涉及到特務科的案件,基本都是成功處理,金植都是躲在後麵享清福。隻要滿洲省委能展開實質性的營救行動,田老五應該能夠平安離開溫林。對田老五這樣涉及反滿抗日的案件,無論是不是共產黨,成功都不可能不做一點保護。如果田老五供出王建伍,成功盡管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更不可能袖手旁觀。以休眠的紀律要求,成功出手這一點是黃文剛最為擔心的,但製止成功這類行為,也是徒勞的。
王建伍主動提出了營救方案:根據鶴城聯絡站的報告,溫林公安局長成功,應該是我在益民中學的學生程昱光,我可以派人去溫林直接找程昱光,或者讓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幫助羅昌城落腳在河田商社的霍海仁,去溫林和程昱光聯係並設法買通。但是現在情況不明很詭異,田老五能發出信來,還是溫林公安局派長途客車司機特意送到,或許是還沒發現韋掌櫃就是江城憲兵隊的要犯田老五,或者是張網以待,繼續抓捕前去營救的人員。按道理去的人和我不能有牽連,和田老五還熟悉,但現在除了田紹華沒有更合適的了。田紹華應該沒有問題,但如果田老五叛變,就是自投羅網而且沒有生還的可能。
這個程昱光能去當警察,我真的很意外。無論他現在變成什麽樣子,至少不會不講義氣的翻臉無情。王建伍對成功並沒有信心,還有怕他根本就控住不住局麵,如果是江城憲兵隊和溫林憲兵隊插手,他不過是前台的玩偶:田老五是我介紹和霍海仁認識的,他們之間做過幾次藥品買賣,田老五對霍海仁也是威脅,至少程昱光不會想霍海仁拐進去。
可以讓田紹華去找霍海仁,但要盡量閃出來,一切讓霍海仁安排。田老五的營救,一定要要順其自然,聽天由命吧。如果田老五叛變,你也徹底擺脫了營救的牽連,即便把你供出來,也要讓日本人感到你跑了。黃文剛見到王建伍要求見麵的信號,就決定讓他立即從學校撤出來,剛才特意回了趟房間,取出了藏在房間的存單,雖然現在看來還不是十萬火急的要撤退,但還是將四張2,000大洋的存單交給了王建伍。
黃文剛不想因為田老五牽連到成功,間接都不行:這本來是你重新尋找落腳點的經費,先給田紹華拿過去1,000塊送給霍海仁。剩下的要準備把伊正邢掌櫃和夥計都帶出滿洲,等你安排好了之後,我再另給你安排經費。即使營救成功,田紹華也不能繼續留在雜貨鋪,有暴露的可能,現在就要斷然退出,另找一個職業,要自然還不能太拮據。營救失敗其他人也要一起送出滿洲。
我手裏還有1,500塊的存單,把江城的房子賣了,北平的房子比江城便宜很多。買完了房子,我給他們留下2,000塊的存單,應該能維持到兩個孩子中學畢業吧?!王建伍雖然知道黃文剛的經費充足,但畢竟都是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中,錢有時就等於命。有個好上司合作,遠遠比錢還重要。
王建伍也為自己急昏了頭,急於救人的不計後果感到了有些難為情:田紹華去找霍海仁和我直接去找效果一樣,不會引起霍海仁的懷疑。田紹華和滿洲省委的接觸不過兩個月,第一個聯絡站被破獲,聯絡人已經犧牲了,現在和滿洲省委之間,正常聯絡都是密函交換,緊急情況下的電話示警,也是公用電話的記錄轉收,至少到現在為止,隻要切斷電話專收這條線,就是安全的。田老五的那個被捕副組長,連秦家崗這家雜貨店都不知道。除非是田老五叛變,否則他可以就地休眠。
即便如此,你下一步的落腳點,也不能讓他知道,田老五無論是否能被營救出來,都要讓他在你離開江城的同時,中斷和滿洲省委的聯係,或者和邢掌櫃一起進關,或者在江城就地進入休眠。黃文剛對王建伍能結餘經費有些詫異,很動情也很堅決的說道:你設法盡快將那1,500塊給嫂夫人寄過去,他們進關或者重新落腳,經費都由我負責解決,不能再有後顧之憂。在鶴城暴露的兩個交通員交給我,我負責他們的下一步撤離。
王建伍對安排家庭的經費精打細算,讓黃文剛很意外,也非常感動,要知道把老婆孩子扔到關裏,有可能就是此生的永別。現在滿洲省委活動經費極度緊張,甚至連自己的薪俸都要倒貼進去。到孩子上完中學有接近十年的時間,2,000塊看似是一筆大數,對於不善經營的人來說,平均下來每月不到20塊的生活費,也就是能夠維持溫飽。
我馬上去找田紹華,讓他今晚就去找霍海仁,當務之急是田老五能在溫林暴露身份之前,把他從溫林營救出來。王建伍匆匆忙忙的和黃文剛告別,臨走前告訴黃文剛:隻要田紹華需要隨時電話能找到我,我隨時可以從學校辭職了,剛跟校長吵完架。
黃文剛現在極其矛盾,田老五從溫林被釋放,即便成功不知道他共產黨的真實身份,一旦被江城憲兵隊追究,也要引起很多麻煩,就看金植能不能替他出頭頂缸了,叮囑王建伍道:營救一定按部就班,不能因為著急亂了方寸,引起麻煩回頭彌補就更加麻煩。
黃文剛送走了王建伍,出去轉了一圈才回到了房間。他知道,樸正光造成的後果即將顯現。
田老五貨棧出事的前一周,黃文剛接到了安德羅耶夫通過無線電播放的指令,便喚醒了在新京睡眠的趙掌櫃,以間接並可靠的方式,專赴沈陽拿回安德羅耶夫的密函。
安德羅耶夫向樸正光了解黃文剛在江城的生活環境,樸正光詳細報告後,安德羅耶夫決定不讓黃文剛長時間接收廣播密碼,將近萬字的命令和情況說明,發給沈陽領事館的情報官員,由領事館的情報官員,按照最高機密等級將電文密寫偽裝,傳遞給黃文剛。
趙掌櫃將指令交給黃文剛的第二天,黃文剛就命令他:先回長春安置一下,盡快回到江城,尋找到穩妥的落腳點後,以準備開辦貨棧的名義,來掩護身份,要隨時待命行動。趙掌櫃是黃文剛擔任滿洲省委地工委書記後,掐斷與滿洲省委關係雪藏的第一人。
成功在沈陽住院時,趙鳳軍(趙掌櫃)向黃文剛報到。九一八事變後,滿洲省委遭到破壞,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尊奉共產國際遠東局指令,選中了他作為黃文剛的專門聯絡員。
正逢沈陽對蘇俄間諜和滿洲省委的搜捕,已到了白熱化程度,派來趙鳳軍也是別爾津對滿洲省委組織成員可靠性的質疑。但黃文剛對當時的聯絡員程彧很滿意,幹練和忠誠都值得信任。
趙鳳軍十二歲時,銑工技藝精湛的父親,被從江城請到了北平吃勞金,第二年母親帶著趙鳳軍和兩個妹妹一同去了北平。趙鳳軍讀到中學二年成為了激進分子,接受組織的委派,輟學進入以電器行為掩護的休眠聯絡站,堅守並學了兩年徒。民國十四年,父親又被請到長春吃勞金,其實是他父親不習慣關內的生活,又不願憑手藝再轉回江城。
兩個妹妹已在北平嫁人。趙鳳軍於當年底,經組織批準被父母召回身邊。奉父母之命成婚不到三年,在長春電報局擔任修理工的趙鳳軍,以幫師兄弟開店的名義,辭職離家去蘇聯,一個女兒和大肚子的媳婦委托隨父母生活。在東方大學受訓近一年,專赴上海跑了兩次交通,期間每次都以休假的名義,回家能小住一個多月。薪水不低又很體麵,家人自然高興,全然沒發現絲毫漏洞。兩個女兒其樂融融,父母都希望趙鳳軍別再離家。
民國十九年再次攜帶密函潛回蘇聯,並回到東方大學受訓,直至被派到沈陽向黃文剛報到。江城長大在滿洲的經曆又很清白,有文化受過特訓又有交通聯絡的經驗,黃文剛對他很感滿意。便指令他回到新京,以作小生意掩護身份,休眠潛伏隨時等待喚醒。
第十四節:
羅昌城和崔哲洙都是中共情報人員,隸屬遠東軍區情報處,黃文剛並不意外。沒有想到的是:羅昌城和崔哲珠的北極熊情報站,是將受自己指揮和操縱的戰略情報站。安德羅耶夫告訴黃文剛:北極熊是別爾津親自指令組建用以保證他潛伏安全的。
措辭很柔和但也很堅決:北極熊立足之初,行為過程難免會有蛛絲馬跡的遺留。要求黃文剛暗中監控,協助在江城紮根,按照指令接頭。未經批準,不得擅自撤離滿洲。
魯莽的羅昌城,竟然是灌木叢行動中戰略情報站的負責人,讓黃文剛有些哭笑不得。他需要開始考慮,怎麽勸說安德羅耶夫撤回北極熊。 安德羅耶夫的電文,是黃文剛掌握的專用密碼,隻有別爾津、安德羅耶夫和他三個人掌握。安德羅耶夫安排的電文傳輸和轉交,都能如此謹慎,對這個大咧咧還自以為是的家夥來說,已經難能可貴了。安德羅耶夫同時抄送了對羅昌城措辭嚴厲的警告:不得有任何與潛伏無關行為。
樸正光扔下的羅亂都要由黃文剛拾掇了,最起碼王建伍手下的伊正貨棧,共有四人知道是從江城河田商社買的卡車,除邢掌櫃外,還有一人知道這是遵照滿洲省委的指示。
這些人即便休眠都是北極熊的潛在威脅,羅昌城在初與成功接觸便引起了成功的警覺,那麽除此會不會還有人看出端倪。
晚上十點,黃文剛在馬迭爾旅館的客房裏,接收了安德羅耶夫廣播傳輸的電文指令:利用掌握的原滿洲省委情報係統,全麵展開對田老五營救,可直接啟用王建伍參與。
安德羅耶夫剛從日本人在滿洲對黃文剛追捕的惴惴不安中,認可了黃文剛身處險境的四麵楚歌,並不是神經過敏的草木皆兵。可是轉眼就又以勝利者的姿態忘乎所以了。
確認趙掌櫃將電文送達後,便覺得危機全無。同時還告知:已經向滿洲省委轉達了王建伍由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召回莫斯科,滿洲省委應主動切斷與其一切聯係。並命令滿洲省委,認真梳理在滿洲與王建伍有過交聯的所有人員,全部派往內地或蘇聯。
憲兵隊和特高科針對黃文剛的專項搜捕剛過去一個多月,如此不計後果,讓他卷入意義不大的營救行動,簡直是發瘋。這不僅是他個人安危的問題,是拿預定計劃開玩笑。
滿洲省委更不該麵對突發事件貽誤戰機,隔山跨水去報告共產國際遠東部。他和滿洲省委已經失去聯係,滿洲省委也以為他在上海,還能把營救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黃文剛替田老五感到了悲哀和不平:滿洲省委下達任務前,一點應急補救措施都沒有,人員被捕都要臨時尋找營救渠道。如果不是他和王建伍多管閑事,如果成功不是自己人,田老五或許他已經被送回江城受審了:僅憑沒有國民手賬,就足以把他給斷送了。
成功審訊田老五的時候,就覺得此人不簡單,這家夥往好裏說至少是躲災的大奸商。連國民手賬都不敢帶,刻意隱藏的或許更深。就當自己缺心眼信他胡扯吧,靜待事態發展。
羅昌城帶來了霍海仁的信,成功並不意外,但直接警覺八成是羅昌城作套,讓傻乎乎的霍海仁往裏鑽,索性大咧咧的奔錢使勁了。萬一有麻煩,摘出霍海仁就容易了:我讓他撈人賺錢的。
伊正那邊打死一個抓到一個,江城憲兵隊撒大網,田老五的貨棧被化裝的特務進駐守株待兔。羅昌城把知道的情況說完,成功才斷定這不是他在設套,共產黨不可能和憲兵聯手對自己搞甄別。
金植簽署釋放令後,成功就感到了有些麻煩:江城憲兵隊撒開大網,田老五在溫林得以逃脫,這事瞞不太久就會漏兜,江城憲兵隊或者委托鶴城憲兵隊過來核查,也是早晚的事。這要比江城警察廳或者委托鶴城警務廳特務科過來複查更要麻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金植能頂缸;罪責難逃被興師問罪,金植還能頂包嗎?!得提前做好應付準備。
回來兩個多月,黃文剛要為金植說媒的事,成功一直給自己找理由推脫著。再外圍的成員也得算是抗日的同夥,經自己做媒嫁給磕磣得和南玄三各有千秋的金植,成功確實於心不忍。
交往時間長了,個人關係在拉近,成功不得不承認,和金植算是有些感情。雖然是漢奸,但交朋友還是蠻舒服的。成功經常自我解嘲:亡國奴的朝鮮人,沒有資格當漢奸。
成功這次如果不是為等赴新京的南玄三回來,月底就該回家休假了。又被矢村一本正經的訓練耽誤了兩天,索性又等了幾天,看江城憲兵隊有沒有動靜。直到周六安排彭正夫代為他協調局內事務,才回到了江城。到家明知道應該抓緊,但不知道為什麽,反倒還不願意盡快見到黃文剛。
星期天在家躺了一天,快到吃晚飯的時候,成功才揣上了金植分給他的那4根金條,去了後樓找霍海仁。霍海仁又沒在家,連霍大嗓門老倆口都不知道去了哪了。
趙鎮妹非要留成功吃飯,但也不知道霍海仁什麽時候能回來:他晚飯不一定能回來吃,但這一陣回來的都不太晚。成功幫霍海仁掙了錢,趙鎮妹當然知道,再是光腚娃娃,這份理應報答的情義也不自覺的聚集和表現出來:你就在這和我們娘幾個一塊吃一口,給你加個菜。
成功故意做出賊眉鼠眼的姿態,誇張的向裏屋做窺探狀,像是很放心的吐出一口氣,戲謔道:鬧了半天,家裏還真就沒人。可咱倆孤男寡女的,總有瓜田李下之嫌。你都成老娘們了,兒子滿地跑著啥都不在乎;我可還是嘎嘎純的小夥子,陪你吃頓窩頭失了名節,怎麽算賬都犯不上。別想占我便宜。邊說邊往外閃身:也不看看自己。
話還沒說完,背上就挨了倆掃帚,還被被趙鎮妹拎著掃帚,給追到了樓梯口:你是怕我老公公回來罵你吧?!畢竟是在屋外,不敢說太多:能跑就長點記性,別讓我抓著。
成功邊往樓下跑邊嘟囔著:這哥們混出來個人模狗樣兒,大禮拜天還都不在家吃飯了,生怕回家給喂了糧食。到了半層的緩台,看趙鎮妹還拎著掃帚還站在門口,賺了便宜的得意洋洋,更讓成功來氣:回來你得先給他刷牙,滿嘴指不定是什麽味呢。
張姨見成功又回來了,知道是沒找到飯轍,趕緊給他準備晚飯,成功還一點不餓,告訴張姨晚點再吃。躺在床上本想睡會覺,翻了了幾次身就是睡不著,百無聊賴的剛拿起一本書,霍海仁就找上門來了。進到了成功的臥室,扒拉著裝睡的成功,嘲笑著:挨揍沒夠的腦袋,總不記得老嫂比母,嘴賤也沒吃到奶吧?!
你還是自己留著補奶吧!成功誇張的比劃著霍海仁的個頭:還得多跟兒子勻著點,一頓沒個一勺兩勺的,怕是不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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