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五章(15-16)
第十五節:
在家打架不敢舍命但靠的也是殺氣騰騰,帶著鬼子大院的窮夥伴們,就在江城最熱絡的中央大街打下了一片天地來。中央大街在關裏老家的窮親戚眼中,就是整個江城。聽剛投奔過來的屯親提到,老家都知道八千歲這麽個人物,自己老家的親戚還拿自己的事跡四處炫耀,這是大佐年少時唯一的驕傲。
現在是政府給撐腰,倒沒給殺人許可,但是想打誰自己說了算,還不怕他舞刀弄棒的來拚命;抓人不需要請示,看著不順眼,不洗臉都可以當做抓人的理由。沒事去找事,不用小時候打架還得先找茬。大佐一直盼望能遇著個不知死活的,哪怕敢掄把砍刀和他比劃,掐折一個就一舉成名。
片警威力倒是有限,最大可能是前腳抓回來,沒等掉腚就被警長或者署長給放了,可也從來沒有過抓錯的一說。抓回去隻要趁熱打鐵,沒等說情的人上來,就一頓胖揍先給擱上。即便後來能被當官的給放了,回家也得趴幾天。打得越狠,收錢撈人的同事和長官,錢收得就越是理直氣壯。
上班還沒到倆月,大佐就在顧鄉一片赫赫有名了,即便不是他片區裏的,也沒到他片區裏混的,見到他也都老遠躲著,不小心給撞到了也嚇得直哆嗦。他就這樣以一槍沒放的武力進駐了顧鄉屯。
關東軍算個屁?!東北軍再不抵抗,關東軍占領東北時,不也是又打槍又放炮的,天上飛機地下坦克,一樣沒少的都折騰出來了,沒死上萬也得幾千,那比起大佐的赫赫戰功,真就該剖腹!
大佐正在全神貫注的連打帶罵呢,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比他還猖狂的罵人聲,抬頭找了小半圈,才看到是站在二樓陽台上的霍海仁,往下正指自己破口大罵。
大佐知道這是成價壞家,他倆從小就和小老毛子的小老板子混在一塊,如果沒有鬼子大院和八千歲,商市街和高士街真就擱不下他們這幾個了。幸虧小老板子滾蛋早,否則鬼子大院的人沒準得吃多少虧。
八千歲小的時候,在外打架隻要贏了爹媽從來不管,挨揍了他媽就拽著他到人家門口開罵,倒罵不出錢來,賠禮道歉總是有的。唯獨和小老板子還沒等打呢,就被聞訊趕來的老爹給踹了回去:和老毛子打架找死?
當年大佐的二侄捏土團打到了程彧身上,除了看小姑娘漂亮撩閑,也是替老叔記著段長大院的仇,和小老板子打架,也是成價壞在後麵撮火,連同霍大棍子一塊,想要和鬼子大院的好好比劃一下。
成價壞他爹的死,八千歲老媽就說是他那兒子張狂的報應,全家就留下個丫頭片子就滾蛋了。南蠻子在江城根本就站不住腳,連朝鮮人的本事都沒有。出息個成價壞這樣打架敢動手的,還真就不容易。大多都是滿嘴鳥語,比比劃劃的互相指著鼻子就是不動手,在旁邊看著都著急。
去年倒是看到成價壞又回來了,在家露了幾麵就又沒影子了,像根打棗杆子似的晃晃悠悠。但人家倒真是有錢的主,大佐看見他兩回,一回是晚上進馬迭爾了,那個點不是泡咖啡廳也是跳舞去了;一回是和霍大棍子進了馬爾斯西餐茶食店,在那個地方倆人撮一頓,就能夠大佐家吃一個禮拜。
當警察一年了,大佐還是沒舍得買身自己能看下眼的衣服,也沒進馬迭爾舞廳坐坐,哪怕不摟女人耍圈,看著前鼓後圓的娘們就地打轉,也應該是種享受: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霍海仁在樓上罵得這個賣力氣,大佐似乎看到了他噴出來的吐沫星子,就為了痛快也不嫌累?
打眼就認出了是霍海仁,大佐開頭真就沒想到會是在罵自己。知道霍海仁驢性,但也算是在外麵混的,以往再不痛快,感覺他還算是挺懂事。界彼臨右的住著,誰看誰都不順眼倒是真的,但終歸是長大成人後,彼此都沒再撕破臉。大佐家和趙鎮妹家還沾著屯親,論輩份霍海仁老丈人照個亮得管他叫老舅,霍海仁兩口子得叫他小舅爺。霍海仁嘴硬裝犢子,沒叫過倒也是真的。
每年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大佐都得去照個亮家,給老姐(霍海仁老丈母娘)和老姐夫(霍海仁老丈人)拜個年。照個亮也得去他家,給大佐爹他媽問個好,怎麽說那也是姨奶和姨姥爺。
霍海仁結婚的時候,就和趙鎮妹有言在先:住鬼子大院的你家那些山東屯親,請客喝喜酒,想多喝一頓都沒問題,但千萬都別和我論輩份,跟我論不著,我也不會論,到時候說我嘴硬還不認親就不好玩了。我又不怕人家笑話,你也不用瞞著,就讓你爸和他們明說:找了個傻姑爺不識數,有點顛三倒四的就糊塗,真要給論糊塗了,沒準就給論倒了,好像我故意占老丈人家的便宜。
當年欺負程彧,先讓程昱光給踹了的,是大佐的二侄,比程昱光還大一歲,就是個頭小。 大佐帶著他大侄和鬼子大院的一幫,都是十七八到二十來歲的半大小夥子,群毆的程昱光。
當程昱光拎著獵槍到鬼子大院去報複,真害怕了的是那幾個都成家娶了媳婦的,撐門過日子了還不著調,不是孩子還在吃奶,就是媳婦鼓著大肚子。真要是被程昱光給一槍打殘了,媳婦守著吃喝都唬弄不到嘴裏的,勒脖肯定是長遠不了。城裏還不興拉幫套,死逼著上梁山,媳婦就得抱孩子走道。
鬼子大院的那幾個主力幹將,打那以後和霍海仁、程昱光互相都繞著走,誰也不想再比劃。程昱光和霍海仁放了六槍,在這一左一右也賺足了名聲。吃虧也不大,還鬧個八千歲他爸上門叫慫。
程昱光和霍海仁的鬼心眼多:小打小鬧肯定是要吃虧,拎槍出去就得敢往人身上打,否則就不是丟人現眼的事,是反倒會被打個半死。開槍打人又不敢要人命,打殘了家裏最多就是花大錢。
大佐算的更明白:再和他倆打,院裏的夥計們肯定是能躲都躲,自己就得帶著兩個侄子去拚命。即使好不容易打贏了,這倆虎爹再拎著獵槍追過來,肯定就是兩顆槍,也不可能再找不到他家是哪個門了。沒準上次打架的第二天就打聽明白了,哪次真給堵到了家裏,自己肯定得滿身鐵砂。
僥幸躲到了別人家去,就是像上次轟茅樓似的,讓他倆追到自己家找不到人,又得不能白來再打幾槍。就是每人給屋裏來兩槍,家裏的土坯牆上就得有好幾百個小鐵砂子洞眼。要麽就得來警察,把事鬧大到官府,吃官司蹲大獄擎等著倒黴。
凡抓到打架的,警察都是從來不問青紅皂白,更不判斷誰有理沒理,打眼一看就知道誰是窮人家的孩子,就先一頓拳打腳踢,哪怕打錯了都是白打,窮人就是給警察消遣的。
當了警察之後,大佐感悟的更加深刻:窮人不但可以能讓警察立威,更能增強警察的自信心,特別是還可以體現自己的仁慈:沒有後顧之憂的教育人,也沒弄死誰。
把自己打殘了,娶不上媳婦,倒黴一輩子。侄子被打殘了,全家都得怪罪。當程昱光和霍海仁放著槍在院裏噘他家祖宗的時候,大哥和嫂子在屋裏就當著他媽埋怨,不說他自己兒子手賤撩閑,反倒怪八千歲領著侄子去惹禍。八千歲自己也懊倒,怎麽就撐不起來:躲在家裏拎著兩把菜刀,讓大嫂損的成了龜孫子,就是沒敢衝出去。兩個侄子半拉月不敢出門,大哥大嫂還都怪他。
第十六節:
大佐是和成功一批當的警察,成功當上警察就去受訓,可他穿著狗皮就回家嘚瑟,趙鎮妹的爺爺奶奶背後直罵。所以成功當了警察,趙鎮妹連和他爸照個亮都沒提起,瞞得算很嚴實。
在高士街上,和成功家相鄰不遠還有三個院子,都是中東鐵路的住宅。成功家的這個院子,早年叫段長大院。前樓除了程維翰這一個比段長待遇還高的設計室主任,還住了五個段長和副段長。
衝樓梯的倆屋一廚,在管局也是有鼻子有眼的,二樓住的是副股長,三樓是住的是技術員。中樓和霍海仁家的後樓,絕大多數是仨屋一廚帶客廳的,也是火車司機或者科長一級。
中樓和後樓各有有不到十戶,是建築設計的不得已,仨屋一廚不帶客廳,住的也都是股長或者副司機。中東路事件後到九一八事變前,段長就都陸續的從這個院搬走了,都是離職回國。成功家這樣的單元,都被拆分成了兩到三家合住,損到家也得股級和副司機才能被輪上。
後樓的房子設計時,樓層的麵積不夠,各家就沒能設計出儲藏間。路局才又在院裏加蓋了兩排單磚跑的小二樓,分給各家當雜貨間,約有10平方的小倉庫。
後樓的住戶包括霍海仁家,當初分到房子搬進來的時候,每家都分到了一間雜貨間,這樣才能達到高級職員的居住標準。這二年房價瘋漲,有些雜貨間被主人賣掉或者出租,住了十幾戶的貧民。
霍海仁家後樓的後麵,還有一個大院子,不過是被五、六十個大柈棚子給塞滿了,是三個樓住戶儲藏做飯用煤拌的,也是磚牆鐵蓋,絕大多數人家還在棚子裏挖了菜窖,冬季存儲大白菜。
從去年開始,霍海仁隻要聽說有人賣雜貨間他就買,比外人的價錢還高,買了三間也都是空閑著。他就是不希望這個大院住人太雜,把以往那種高貴的感覺淡化了,也有失他霍爺身份。
真有他們的,如果做飯能燒大腿,這幫人連柈棚子都能賣了換錢花。霍海仁憤憤不平的和成功罵著,進來戶數雖然不多,院子裏卻嘈雜了不少:淨往院裏勾搭外人。
成功家的前樓,臨街的前門,被常年關閉起來,大廳成了樓裏住戶的自行車停車場,還有兩輛電驢子(東北俗語-輕便摩托車/摩托車)。現在更夫倒是還仍然住在裏麵,又不知道在哪拐回來個老伴,在裏麵一起有滋有味的過上了。但路局已經不給開工資了,他也就不再打掃樓梯和大廳,更不負責樓裏晚上打更,自己出去找了個掃大街的差事。
如此一來,小樓由原來高級員工的住宅,就變成了普通員工的宿舍。全樓除了成功家,像他家這樣的成套房子,都被路局分割著安置了員工,全樓雖不過二十幾家,卻也是嘈雜了許多。
霍海仁對院裏的環境瞅著心煩也有道理,新搬來住戶的屋子太小,還沒有煤柈棚,冬季燒煤取暖,就在後麵原有的煤柈棚四周,亂建亂堆給禍害的像個垃圾站。也不知道這些人的窮親戚朋友咋就那麽多,天天人來人往的都是生麵孔。來了找不到住的是哪個門,又不敢亂敲遭白眼,便扯著脖子前後院的喊。成功也感覺沒有了童年的安寧,快和對過的鬼子大院媲美了。
周邊的三個院子,住戶身份也都不低,至少也得是科員,巡道檢票扳道岔的,根本輪不上。
這四個院子自打建成起,警察就從不進來指手畫腳的惹是生非,不僅是這裏的住戶不好惹,重要的是弄出響動或者引發衝突,鐵路警察就會出麵交涉。鐵路方的東家是老毛子和東北政府,小小的警署和派出所都知道這是惹不起的地,自討沒趣還可能引火燒身。
改朝換代自然會打破許多規矩,又新建了許多章程,滿洲國的警察越來越猖狂,早年間的很多顧忌和規矩都不再講。
霍海仁頭腦靈活交際廣泛,很快就和日本人混到了一起,鄰裏街坊雖然有看不上的,但沒人會當麵說什麽。這二年霍海仁成精了,段長大院倒是受益匪淺,沒人敢進院招貓惹狗的胡鬧。
另外三個大院比一般的院子要好一些,但早就不是警察的禁地了。還有犯賤的警察,像是要把以前的憋屈找回來,有事沒事都要進去轉悠一趟。隻要路過不著急,不進去轉一圈就難受。
霍海仁為了街坊和警察的衝突,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鬧得動靜不大,甚至沒動粗口。老警察都知道他從小就犯渾,禍害人(霍海仁)打小叫到大,幹好事的時候實在太少。
霍海仁現在又有日本人撐腰,隻要他出頭裝犢子,警察也都能給足了他麵子。當然,霍海仁很通情達理懂規矩,一般也從來沒讓警察太難堪過,禮尚往來彼此都也算舒服,互敬互助才是有效製衡。
警察廳最初是準備讓成功進入特務科,所以他的身份警署也不知道。再有,成功從當警察那一天,就沒著警裝回過家。在江城警察廳的時候,整天是貓在機關,後來去了溫林就更沒人知道他是警察了。成功對鄰居包括趙鎮妹的父母,都說在市政廳上班,隻有霍海仁家知道他見不得人的身份。
大佐調回到家門口後,還真就特意想過:要讓熟悉的人更加懼怕自己,但不能惹乎到霍海仁。
當上警察後,和霍海仁有過兩回走個碰頭。兒時的別勁和敵對,不過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在念念不忘中淡化,徹底消除絕無可能。誰都是一樣,小時候受氣的憋屈和窩囊,一直能記到死。
不過是以大局為重,哪怕是不願再生羅亂,選擇性的釋懷而已。所以才有冤冤相報何時了。霍海仁結婚那天,大佐舍棄一頓好吃好喝都躲著沒去,現在瞅著也都別扭,彼此把顧忌當做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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