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鴻(1931- )是位劇作家,戲曲電視劇《曹雪芹》是其代表作。她的回憶錄《風雨半支蓮》(2006)有曆史價值,值得讀。
她生父是鍾皿浪(1903-2005)。他不斷改名,鍾健魂是他另一常用名。他是湖南嶽陽人,黃埔三期。1926年加入中共。27年任武昌農民運動講習所軍事教官,算毛潤之的故人。參加秋收起義後,被捕跟中共失去聯係。國民黨清共,導致他每份工作都幹不長久;國民黨這種手段,共產黨學會了,後來用在學潮領袖身上。他一天到晚賭博輸錢,妻子賀衡(名澹江,1907-83)不能體諒。39年他加入汪精衛政權,一直當到警衛三師中將師長。45年率部投共,部隊改編為華中解放第一軍,任軍長,恢複黨籍,潤之專門致電歡迎。當時華中軍區第二軍和第四軍也是投共偽軍。他們是日式裝備,戰鬥力有強有弱。中共跟汪偽的勾連,鍾健魂是活證據。53年擔任北京鐵道學院副院長,直到65年離休。
36年鍾鴻5歲,父母離婚。二人很快分別再婚。語言學家黎錦熙(1890-1978)到長沙招生,正失業的賀衡投考。黎相中了賀,二人一拍即合,實際黎早有家室。二人協議,賀不要名分,隻要黎對孩子好。黎讚美賀的風姿,“文白錦迥三道策,中西合璧一佳人。芙蓉豐嫣卷金發,楊柳纖腰襯玉臀。”湘潭黎氏八駿,錦熙為首,是潤之在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的曆史老師,後長期擔任中國大詞典主編,在中南海辦公。錦光(1907-93)是《夜來香》的作者。錦揚(1915-2018)是作家,生前住加州,跟我們文學城女網友有交往。
齊白石(1864-1957)早年在黎家做過木匠活,黎丹(1871-1938)教他文化。他後來畫畫出名後,隻有給黎、胡兩家作畫不收錢。胡沁園(1847一1914)是他恩師。所以賀澹江有條件跟齊白石學畫。
賀家是長沙的書香世家,賀衡的祖母是辛亥元勳黃興的姐姐。賀衡的姐姐定華(1900-66)畢生從事教育,在北京被紅衛兵打死。賀定華的丈夫姚劍鳴(1902-68)原為國軍軍需處長,淮海戰役投共。他在北京遭紅衛兵毆打後,不得已回安徽宿鬆農村老家。68年獨長子監複(1932- )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姚劍鳴在悔恨、驚怵和絕望中自縊。姚監複文革後任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趙紫陽(1919-2005)生前跟他有過兩次長談。
但是我知道鍾鴻,不是因為她的《曹雪芹》和《風雨半支蓮》,而是因為查建英寫她哥查建國的文章《國家公敵——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多舛人生》。建國是查汝強和鍾鴻的長子,而建英是查汝強跟劉漢生的女兒。
查汝強(1925-90),江蘇宜興人,離休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自然辯證法研究室主任。他跟人合譯的波普爾《科學發現的邏輯》,好多年前我讀研究生時翻過,所以知道這個人。但讀了查建英的文章,才知道是她父親,研究宇宙有限無限的問題。他雖然讀的清華,但是外文係,並不適合研究科學哲學。宇宙有限無限,仍是宇宙學探索的問題之一,早就脫離哲學了。但查汝強資格較老,就讀清華時是中共地下黨清華和燕京兩個大學的區委書記,當時朱鎔基隻在外圍。他當時資曆也要強過交大的江澤民。
查汝強追隨於光遠(1915-2013),他們經曆類似。都是南方人,於光遠是上海的。都上過清華,於要早10年、學的物理。都是共產黨的幹部。查跟著於研究自然辯證法,但就人品、水平和職位,既趕不上前麵的於光遠,也不及後來的龔育之(1929-2007)。龔育之的兒子龔克當清華副校長時,我們見過他一次。
查建英說鍾阿姨年輕時是個美麗的女人。我們沒理由懷疑,查建英自己就長得清爽。鍾鴻13歲時曾被馬鴻逵一位部下看上,一定要娶,好不容易逃脫。47年入北師大中文係,50年進北京市工會宣傳部,遇到市委宣傳部的查汝強,不久也調入市委宣傳部。查風度翩翩,年輕有為。他追求鍾鴻,實際上她早有對象。最終紅色政治的光環占了上風,他們當年年底就結婚了,次年生下查建國,進展很快。這一次是被共產黨的官員看上,不容易逃脫。
鍾鴻
查建國、查建英、查建明和劉漢生
魯藜(1914-99)曾在42年寫過一首《泥土》:“老是把自己當著珍珠,就時時有被埋沒的痛苦。把自己當著泥土吧!讓眾人把你踩成一條道路。”55年他被定為胡風分子。鍾鴻表示沒看出《泥土》的問題,因而遭到批判。其間查汝強疏遠她,而且出現移情別戀的苗頭。57年鍾鴻發表過一首《冬小麥之歌》:“野菊花謝了,我們生長起來了。冰雪封蓋著大地,我們孕育著豐收。”後來在宣傳部文藝處內部會議上給黨組織提了點建議。短詩和發言都受到批判。58年5月28號鍾鴻定為右派,6月1號查汝強跟她離婚,進展很快。
長子建國隨父,次子建一隨母。建國缺乏母愛,有時躲在被子裏麵哭。建一有時去父親家,遇到吃飯也不讓他跟著一起吃。共產黨人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就不怕報應?
於光遠當時處境類似。孫曆生(1934-68)14歲在北京第三女中入黨,15歲留校教政治,18歲被於光遠一眼看中,19歲生下於小紅。孫曆生在57年12月被打成右派,58年離婚,59年1月生下三女於小蓓。於光遠跟右派妻子有正常夫妻生活。60年孫曆生再婚,62年於光遠再婚。但是直到68年孫曆生罹難前幾個星期,於光遠還跑到第三女中附近的羅圈胡同,買上幾隻包子,跟難中的前妻在胡同裏晃蕩了半個鍾頭。美好愛情、生離死別怎能忘懷?於光遠晚年談起這事兒時掉眼淚了。於光遠是比查汝強更老資格的共產黨人,他也有軟弱的一麵,但他有人味兒。龔育之和孫小禮之間的愛情也感人,網友們可以自己去了解。
於光遠、於小紅和孫曆生
而且於光遠這個人開通,不壓製年輕人的想法。他的研究生嚴家其、周舵和曹思源成了所謂異見人士——開放社會沒有異見人士一說,因為異見是常態。宇宙時空可以有限,包容之心可以無限。
王蒙小說《布禮》的原型是鍾鴻,《蝴蝶》的原型是孫曆生。《布禮》和從維熙《走向混沌》都引用了鍾鴻《冬小麥之歌》。王蒙和從維熙也是右派。
鍾鴻有能量。10集《曹雪芹》,她從88年一直拍到92年。爭取到北京市領導的支持,取得鄧小平夫人卓琳的支持,由此得到上海市的支持,這樣才籌集到足夠資金。上海京劇院言興朋演曹雪芹,天津青年京劇團雷英演曹雪芹表妹竹筠。拍到中間,雷英不來了。李瑞環同誌興辦了天津青年京劇團,對青年演員特別愛護,擔心男主角言興朋作風不好。鍾鴻專程去天津,居然給說通了。
90年初拍攝完成,進入後期製作。製片主任兼攝像沙如榮卻去了香港,領命幫助製作雷英參加徽班200周年紀念的節目。不料雷英到香港的第一個晚上就失蹤了,三天後才查出來,去了巴西。京劇衝出了亞洲,走向了世界。傳言雷英的形象不宜再在媒體上出現,她辜負了領導的關愛。在沒有明令禁止的情況下,91年3月上海電視台開始播放《曹雪芹》,4月中央電視台開始在黃金時段連播兩次。這個時候,廣電部明令,全國停播。
雷英《曹雪芹》劇照
鍾鴻隻得采取補救措施,凡有雷英的鏡頭都要重拍。重拍又要花錢,幸虧北京市旅遊局讚助了這筆費用,當時的局長是薄熙成。91年底開始補拍,由哈爾濱京劇院於蘭頂替雷英。92年重新播出。
香港衛視在93年6月、94年9月兩次播放《曹雪芹》,他們播的可是雷英版。一部《曹雪芹》,既有雷英版,又有於蘭版,豐富了藝術舞台,充分體現了共產黨領導下的藝術創作自由。
境外媒體當然不管不顧,鍾鴻在書中並沒明說李瑞環和雷英的名字。2003年3月李瑞環卸職。2005年雷英回國,10月17號在天津中國大戲院登台演出。當年她逃避的東西,此時已經開始消散。但黨的領導的確英明,據說她跟言興朋的確關係不錯。
後來境外勢力借網球運動員彭帥的網文企圖破壞張高麗同誌的形象,是一樣的性質。
開口閉口理想信念,滿肚子的男盜女娼。還是馬克思說得好,“專製製度必然具有獸性,並且和人性是不兼容的。獸的關係隻能靠獸性來維持。”(馬克思1843年致盧格)
查建國生來就是幹大事的人。1968年他坐火車去內蒙的廣闊天地,臨別眼睛根本不看生母鍾鴻,隻顧高喊:“毛主席再見!毛主席再見!”
他在內蒙成了家,經曆了些事,到89年初才回北京。春夏之交屠城的血腥澆熄了他紅色心火幻滅的餘燼。他救不了自己、婚姻,連北京戶口都沒有,但還想著救國。98年他和同誌們一道,開啟了建黨大業,中國民主黨,他是北京支部的副主席。堂而皇之,他們跑到民政局去申請注冊。6月徐文立主席被捕,建國任執行主席。一年後他才被捕,早已做好入獄的一切準備,似乎盼望已久。
查建英的文章是2007年寫的。08年建國大哥出獄後做了回應。他還是堅持和平、理性、非暴力。與虎謀皮並非完全不可能,問題是你要帶刀槍,不能赤手空拳,你能說服老虎嗎?曆史自有其邏輯,告別革命是一廂情願的自我閹割。
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建國背叛了自己的初心,也背叛了父輩的初心。
甘肅的李大偉因為加入民主黨,服刑11年。他是李大釗同族後人,也是背叛。
劉曉波父親是大連陸軍學院副軍級教授,王軍濤父親是國防大學正軍級幹部,魏京生父親是新四軍老戰士。他們也背叛。
這種背叛,難道不是共產黨的報應?
20250801
隻是外包裝都掉沒了吧。和曆代王朝帝王與臣子的關係差不多,隻是一種利益結構吧。
在這個範圍內沒人願意,也不允許有人去破壞它。太監也不會允許有人廢掉太監這種殘忍的製度吧。
所以,一出人去背叛,可能被圈內的人看來很可笑。
這種隻為利益而無原則的思維大概是國人的特性。
【開放社會沒有異見人士一說,因為異見是常態。宇宙時空可以有限,包容之心可以無限。】said it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