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無義戰
發展組除派生三所一會,還衍生兩家全國性報紙:《中國鄉鎮百業信息報》和《中國經營報》,兩家民意調查機構:中國(北京)社會調查所和中國社會調查係統,若幹家公司、包括維淩的中美聯絡處。三所一會下麵,也有自己的出版物。成果豐碩。
六四一來,關的關,逃的逃。維淩在監視居住中,思索朋輩的風雲際會。諮先生主張,朋友要經常更換。樊立勤反對,但這恐怕不因人的主觀意誌而轉移。
諮先生出逃,官府調查他。專案組朋友告訴維淩,不斷有人說,要查陳一諮,請找何維淩,夠哥們!維淩想起,文革時把楊尚昆兒子楊紹明抓起來,讓他交代上麵的事兒。楊紹明說,去問鄧樸方,他知道的多。
維淩很堅決,無可奉告。古代株連九族,也株連不到朋友。
王小強重感情,跟維淩關係融洽。但維淩有個小兄弟杜岩,天津人,南開大學經濟係77級,到北京參加首屆社會學學習班,拜訪維淩、金觀濤,畢恭畢敬。杜岩善於攪事,鍥而不舍。王小強跟杜岩相互瞧不起。王小強是領導,杜岩不屑一顧。維淩訓他多少次,杜岩都是當麵接受,但是一點不改,惹得大家都有意見。
王彥跟維淩有20多年的交情,風雨同舟,從共產青年學會到發展組。在發展組,王彥配合孫方明負責辦公室工作,為大家、包括小青年服務。他常說,我的事業就是何維淩。這是忠誠,也是抱怨,隱含著對維淩忽略他需求的怨氣。他老鼓動維淩另立山頭,“當年陳一諮落荒而去,還得投奔我們呢。”84年維淩隱退,王彥在發展組受冷落。一次王彥出差超標準,鄧英淘管財務,就不給他報銷,很傷麵子。
王彥想走,遇到善於攪事的杜岩,拉著趙小冬(原北醫團總支書、《解放軍報》總編趙易亞將軍之女),出去辦了一份《中國鄉鎮百業信息報》。一開始他們瞞著維淩和諮先生,維淩因此對王彥有點意見。後來維淩去看過一次,王彥居然對杜岩社長畢恭畢敬。
《百業信息報》掛在杜潤生的農研中心,王岐山具體管。杜潤生忌諱維淩,連累王彥。維淩建議白若冰執掌報社,導致杜岩、趙小冬等人排斥、後來罷免王彥。王彥這才回頭找維淩,維淩勸他罷手。85年春,維淩意識到對王彥的虧欠,跟他冰釋前嫌。
王彥帶他去看他新辦的《專業戶經營報》,租了個大宅院,雇了幾十人。他跟閻恒搭夥,掛在中國科協下麵。科協書記李寶恒是金觀濤在《自然辯證法通訊》時的頂頭上司,也是維淩舊識。
不久維淩自己也辦報,《中國信息報》,當企業集團、社會團體和社會各界的喉舌。維淩找李寶恒,還是掛在中國科協。樸方非常支持,從殘疾人基金會掏了5萬元讚助他們。維淩當總編,王彥副總,諮先生顧問。維淩正準備出國,實際工作由王彥負責。為了歡送他出國,也為《中國信息報》誕生,大家在民族宮聚會。王彥拿來第一份清樣,給維淩和諮先生看,他們不假思索,簽字付印。頭版頭條登的是童大林寫的大塊文章,論鄧小平的一國兩製思想。這種馬屁文章本來萬無一失,問題是文末畫蛇添足,泄露了國家機密:無論一國兩製怎樣搞法、如何長久,最終還得一國一製,這就是共產主義。鄧力群批示,暫時停刊。實際上胎死腹中,從未出刊。
王彥又回去辦《專業戶經營報》,樸方的那5萬元還可以接著用。王彥先後請薄一波、胡耀邦題報頭,報名先改成《中國農村經營報》、後改為《中國經營報》。維淩借助王彥的報社,嚐試開拓國際市場。
白若冰接手《百業信息報》,請來好友張木生。倆人聯合趙小冬,驅逐了杜岩,不久又驅逐趙小冬。白若冰當社長,張木生總編,農研中心給他們定正局級。張木生霸道,白若冰受不了,離開了。
杜岩被趕走後,跟李冬民合作,創辦北京社會調查事務所。不到一年,兩人打起來了。分家後,杜岩的叫中國社會調查所,李冬民的叫北京社會調查事務所。李冬民本是造反派出身,四處告杜岩。
杜岩的社調所掛靠在體改所,收費服務,采用社會學方法,就特定事件或問題進行專門調查。維淩支持他,問題是王小強、杜岩冤家路窄。而且,白南風、楊冠三也排斥杜岩。杜岩仗著維淩的支持,根本不把王小強副所長放眼裏。維淩給杜岩下最後通牒,杜岩還是陽奉陰違。諮先生不得不出麵,勒令杜岩和社調所跟體改所脫鉤、限期搬走。杜岩表麵應承,實際賴著,而且還告諮先生。維淩甚至主動讓杜岩把社調所掛到中美聯絡處,杜岩不幹,嫌級別低。鬧到最後,杜岩請打手,王小強請警察,斯文掃地。就這個樣子,維淩還去看了臥病潦倒中的杜岩。
金觀濤、王鐵男在李寶恒手下編《自然辯證法通訊》,關係本來很鐵。王鐵男人後嘴損,二人交惡,鬧得不可開交。維淩在友誼賓館宴請金觀濤夫婦和王鐵男,王彥作陪,結束了他們之間的戰爭狀態。
雖說春秋無義戰,但是從中我們看出維淩的為人,精明而又寬厚。
四海翻騰雲水怒
維淩在發展組創立的社會學組,在體改所繼續發揮重要作用,白南風擔任社會研究室主任,楊冠三擔任社會輿論調查室主任。88年6月兩室合作完成了題為《學潮分析:原因、後果及對策》的報告。趙紫陽將這個報告批轉給了國家教委和北京市委,請他們認真研究,但李鐵映、李錫銘束之高閣。【《諮》pp.515-23】
89年2月21-23日,體改所召開形勢研討會,楊冠三發言:“改革進入無動力狀態,可能出現動亂時期。”他們在調查中發現,社會不滿急劇上升,在48個測度指標中,有43個是不滿意;由於機會不公,人們的“相對剝奪感”在漫延;因為“合法性危機”,精英處於“無動力”狀態。會後體改所將三天研討會意見整理成會議紀要,上報給了中央領導人。這相當於臨震預報,依然沒有引起當局足夠重視。六四以後,中共當局將白南風、楊冠三等人投入監獄。他們不解決問題,專門解決提出問題的人。【《諮》pp.523, 549-50】
維淩88年底經墨西哥回國。他在學潮中的大致經曆,可以根據《手稿》提到的零星碎點、更重要的——朋輩的回憶重構。重構不完整,因為缺乏當時維淩跟太子黨關鍵人物接觸的第一人稱記述。
89年4月29日下午3點,諮先生在家跟維淩密談。維淩認為政府過分強硬,導致局勢惡化。兩人商量,兩頭做工作,一方麵通過樸方做鄧小平的工作,肯定學生愛國,另一方麵做學生的工作,說明過於激烈會適得其反。【《諮》p.579】
5月3日上午,維淩、孟繁華建議諮先生去找樸方。下午諮先生帶李峻和白南風到樸方家,談了五個鍾頭,一直到晚上七點。諮先生說,大家都對4•26社論不滿,而李鵬4月26日在中共中央、國務院和北京市三大係統普遍傳達鄧小平前夜談話,把矛頭一下引向鄧小平。樸方問怎麽辦,諮先生說,讓老爺子出來講話,肯定學生愛國,不秋後算賬。樸方同意轉達。【《諮》p.580-81】
16日下午,趙紫陽在釣魚台國賓館會見戈爾巴喬夫。趙紫陽說,“從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鄧小平同誌一直是國內外公認的我們黨的領袖。在前年召開的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根據鄧小平同誌本人的意願,他從中央委員會和政治局常委的崗位上退下來了。但是,全黨同誌都認為,從黨的事業出發,我們黨仍然需要鄧小平同誌,需要他的智慧和經驗,這對我們黨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十三屆一中全會鄭重作出決定:在最重要的問題上,仍然需要鄧小平同誌掌舵。十三大以來,我們在處理最重大的問題時,總是向鄧小平同誌通報,向他請教;鄧小平同誌也總是全力支持我們的工作,支持我們集體作出的決策。”【1989年5月16日《人民日報》第1版】
這段話是鮑彤起草的,由趙紫陽講出來,兩人犯下大錯。這番話完全符合事實,但他說這番話的時機讓大家相信,他在將矛頭引向鄧小平。事後趙紫陽和鮑彤為此辯解,但趙紫陽這番話說出口,鄧、趙關係就到了無可挽回的田地。【1989年9月25日鮑彤《在學潮和動亂期間言行的交代》】
鮑彤才華橫溢,但書生意氣。87年清查大公司、包括康華,鄧楠到政改辦找鮑彤,“老娘發脾氣了!”卓琳要護犢子,鮑彤竟置之不理。李湘魯聽說,連忙趕到殘疾人基金會找鄧樸方,想挽回關係,鄧樸方拒絕見麵。【《諮》p.545】這件事不可能不在鄧小平心底,留下對鮑彤、趙紫陽的心結。
5月17日,“小平同誌邀請全體常委於下午4時到小平同誌處開會。這是一次正式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全體常委:趙紫陽,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同誌出席,楊尚昆同誌列席,王瑞林同誌擔任記錄。這是一次決定中國命運的會議。……小平同誌提出戒嚴後,會場的空氣變得十分嚴肅,是各位常委對此決定中國命運的重大決策表態的關鍵時候了。我首先表示:我完全同意實行戒嚴,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姚依林同誌也表態同意戒嚴。喬石同誌點頭表示同意。胡啟立同誌還是那一句話,對當前局勢感到憂慮。隻有趙紫陽表示反對,說這個方針我執行不了。”【《李》pp.84-86】
在這次“決定中國命運的會議”上,5名政治局常委,明確讚成戒嚴的2票,明確反對的1票,喬石、胡啟立沒有明確表示意見。當然,最重要的問題,由鄧小平同誌掌舵,符合組織原則。
僅僅是點頭或是搖頭,沒有相應言辭,不能認為是明確的意見表達。當事人點頭或搖頭,可能純屬偶然,可能作另外解釋。姚依林就是一個例子,他嗜酒,經常不由自主地點頭。在重大曆史關頭,李鵬總理不應該開這種玩笑。
五名常委當中,姚依林是1935年一二•九學生運動的領袖,喬石是國共內戰時期上海學生運動的領袖。麵對89年學生運動,姚依林支持鎮壓,喬石選擇沉默。我們得問問,他們的初心到底是政治權力,還是民主自由?
主要參考文獻
《手稿》:《傳說中的何維淩手稿》(2015),香港大風出版社。
《諮》:《陳一諮回憶錄》(2013),香港新世紀出版及傳媒有限公司。
《李》:李鵬《六四日記》(2010),美國西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