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名字就知道她是“那邊兒”人。
台灣,香港,澳門地區還是老習慣,女子嫁入男家,須在母姓名字前麵冠以夫姓,既體現了傳統文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風俗,例如大家以夫姓稱呼她陳太太,而同時不失本名李夏薇,彰顯其女人的個性,實在是男女平等與傳統習俗有機結合的好例證。她祖籍浙江人,隨父母撤到台灣,今年六十出去了,依然顯露出年輕時風姿卓越的影子,瘦削的身材穿著蘋果綠西式職業上裝格外顯眼卻又得體精神,一雙杏仁眼顧盼生輝,當然也還得說人老珠黃,畢竟歲數不繞人,但是她的俊模樣加上一輩子的驕傲精明圓滑卻非常討喜。
今天大年夜的中午,她做東請客。
回憶起自己過往的大半生,她慢慢開始興奮起來。
記得我們高中在台北的時候,一群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成群結隊在街上嘁嘁喳喳,說說笑笑,旁若無人,什麽事情都能讓我們開心,當時就感覺這世界永遠是這個樣子,街上有老人孩子中年男女,他們就是我們的陪襯,如果說到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我們就會感慨,她們這麽老,為什麽還不去死,我要是到那個年齡,肯定會自殺。
哈哈哈,說到此處,自己帶頭大笑,滿桌的老友心知神會,紛紛點頭稱讚,是啊,是啊。
她接著說,可是我現在都六十了,還沒有自殺。
又引來一片喝彩,哈哈哈。
後來嘛,眼見身邊的朋友紛紛嫁人成家養兒育女,她們當年的傲氣也就沒了,婆婆媽媽整天叨嘮她們的孩子,煩不煩人呐。結果,我也與她們一樣,成家以後再也沒有了當年的傲氣。
話鋒一轉,記得民國八十九年(公元2000年),婆婆講,她們的老生女兒馬上要從大陸來,與大家住在一起。我們這些年輕人好奇,土匪要來我們家,大陸的匪諜長啥樣子呢,肯定很難看,歪鼻子斜眼,刀疤臉很恐怖,或者很妖冶,專門勾引男人做間諜。因此,小妹進家門的時候,我們都躲在屋裏窗子後麵往院子裏瞧,緊張神秘。結果發現來了一個農婦,渾身土裏土氣,黑不溜秋,怎麽也不能與老公公老婆婆他們聯係起來。老公公當時是國軍少將,家裏不缺吃穿,生活好,全家子女各個光鮮照人,家裏突然來了一個大陸的親生女兒,就像饑荒年逃難女人,真得很突兀,與這個大家格格不入。民國三十八年,(公元1949年)老公公隨軍撤退台灣。當時四個孩子太小,手拉懷抱的,老婆婆一個人弄不過來,為了活命,幹脆把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女兒留在她爺爺奶奶家。一晃二十九年,解嚴解禁,父母老人回大陸老家才終於找到老閨女。
據她說,她們家在大陸因為是國民黨反動家庭,吃了很多苦,生活幾乎像乞丐,吃不飽穿不暖,關鍵是他們的反動家庭沒有人敢接近她們或者根本不把她們當人看,她的爺爺奶奶也經常被拉去批鬥,最後剛剛熬過文化大革命,大概在民國六十九年,(公元1980年)爺爺先過世了,再後幾年,奶奶也過世了。先前,二十出頭,趕緊說了一家貧下中農的窮人家出嫁,好歹在人家不算反動子女,不受欺負。我們大家聽她講的這一切如同天方夜譚,這怎麽可能,想象不出那種慘。但是看著她的樣子,我們還是信了。後來,台灣雖然經濟上開始好轉,但是老公公還是決定移民美國。我們家是小弟,定居新澤西州跟著父母一起住。
我老公彪哥在台灣做過生意,考察一段時間以後,決定在猶太人聚居區附近的商場辦一家猶太餐館。嗬嗬,你們別笑,一個中國人辦猶太餐館聽起來是weird怪怪的,但是彪哥有辦法,到處聯絡猶太人的頭頭腦腦,跑教堂解釋他的新餐館,保證kosher符合猶太教食規,從猶太人店裏進貨。哎,不到三個月這事兒就落實了,那個區就我們一家猶太餐館,生意好得很。猶太人分兩種,從穿衣打扮容易看出來,那些渾身上下一身黑色大衣,戴著比較大的黑色禮帽,烏黑的卷發長長地掛在臉上,在門口首先問,kosher?科沙? Yes! Come in, please. 他們很介意kosher。而另外一種基本上都是律師,老板,醫生,他們除了小圓帽以外,一般看不出來,他們不問那麽多,隨意。
幹了二十年,我們感覺吃力,就賣掉餐館,彪哥願意待在家不做事,我在家閑著無聊就出來試工。經過訓練以後,賭場的經理麵試,立即讓我來上班做荷官。
我老婆婆人太能幹,家裏廚房從來不讓我進,說我上班累。你說說看,她剝奪了我這個媳婦下廚房的權利,哈哈。老公公身體好著呐,一天我們兩人傍晚回家,發現老爺子不在,就在家裏樓上樓下地找。在二樓他的臥室,隻見他用一根細繩子拴在腰裏,兩隻腳踩在窗台上,正在剪樹枝子,差點兒沒把我們的魂兒嚇掉!他都八十九歲了。我們還不敢大呼,怕嚇著他,讓他趕緊下來,他卻說沒事兒。
全桌人跟著乘了一把飆車,嚇得大聲呼喊,聽著後來沒事兒,也就安靜下來。
這講書的效果好啊,她的丈夫彪哥根本沒有插話的機會,眯著眼就像其他人一樣,坐在椅子裏,聚精會神地聽,好像第一次聽別人家的故事。
陳李夏薇講得興起,繼續侃大山。
我的一個閨蜜,一天被丈夫捉奸在床。丈夫發怒,你你你,說不出話。閨蜜在被窩裏對著丈夫直擺手:“聽我解釋嘛,你千萬不要相信你看見的!”哈哈哈,夏薇狂笑起來。滿桌噴飯,是的,有時候眼見也不為實啊。
夏薇今天很開心,一輩子的故事,一頓飯的功夫就講完了。
過了兩年,夏薇跟著荷官逃跑大軍跑到弗吉尼亞州新開的賭場做事,靠近娘家半小時路程,彪哥仍在自家大豪斯裏與老公公老婆婆為伴。再後,老公公過世,彪哥也跑到紐約定居治病,老婆婆把小女兒和女婿接到新澤西家中照料,每天高朋滿座,呼三喝四地搓麻將,洗碗池裏堆滿沒有洗的鍋碗瓢盆,門口堆滿了煙頭,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與當年陳李夏薇在的時候那個高雅的家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好故事! 素描,卻耐看。
可不是嘛,這需要很強的概括力:)
聽我解釋嘛,你千萬不要相信你看見的!”哈哈哈,夏薇狂笑起來。滿桌噴飯,是的,有時候眼見也不為實啊。————想想還真有道理,有意思,梧桐總是在毫無防備中“一石激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