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之丘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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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的渴望

(2022-12-03 19:27:39) 下一個

溫情也暖人,冷漠也寒人 - 小花榮月

在班上從來也就是一個同學而已,因為他沒有什麽特色,學習一般,沒有人問他怎麽做作業,體育愛好全無,嘴裏沒有故事可講,放學也不掏鳥窩,打彈弓,給人的感覺一無所好,人無嗜不交,所以整個初中時期竟然沒有交上一個朋友。

到了高中,年輕人的心氣兒高漲,他居然對拉二胡有了興趣,雖然沒有人見過,可是班上如果有人談起二胡,笛子,提琴等話題,他會饒有興趣地加入進來。第一次參加談話,他告訴馬上要上街買二胡弦的同學給他帶一付刀騷弦,嚇得幾個同學噤聲無語,怕傷害他的感情,委婉地解釋從來沒有什麽刀騷弦,弦子都一樣,隻是拉得時候調個調兒,刀騷就是個調兒,拉空弦的時候,裏弦是刀,外弦是騷。不管怎麽說,他也加入大家了,雖然不太發言,但是站著旁聽也已經很滿足了。

1973年,文化大革命後期深挖細找階級敵人,竟然把他的父親挖出來,說是國民黨偽連長,曆史加現行反革命,那就是階級敵人。

造反派主持的革命委員會有個黑屋,專門有打手采用狠毒的酷刑,肉體殘害,棍子、厚橡膠電纜,鐵索,鋼筋,老虎凳,辣椒水無所不用其極。精神上也是竭盡羞辱,侮罵,威嚇,以迫害家人脅迫認罪。其實,任何進到黑屋的人根本就沒有認罪的機會,他們到這裏隻是遭受酷刑折磨而已。幾天幾夜的折磨,老人家精神上實在不能承受,精神徹底垮了,因而在半夜,自己對著鐵鎬頭尖猛然趴下去,刺破心髒,大出血而死。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讓所有耳聞的人無不毛骨悚然,人得有多麽地絕望,拋棄家人走上絕路。

第二天,礦上貼出大字報,說反革命分子李某某畏罪自殺,死有餘辜。

對於家庭來講,這是飛來橫禍。

李誌強失去了父親,媽媽失去了丈夫,整個家失去了主心骨,大梁斷了,得有人來扛。他是家中老大,以後全家人就指望他了。然而他是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一個高中生,痛苦、害怕、壓抑、自卑讓他無法抬頭。大家這才明白他過去為什麽這麽不合群,不敢加入同學們,沒有知心朋友,一切的一切歸咎於反動家庭陰影的壓迫。他打不開心扉,自覺矮人一等,下了學就回家實際上在躲避現實社會。

現在父親沒了,他需要的是同情和關愛。哪怕是拍一下肩膀,握個手,甚至在他身邊站站也可以算是一種支持,然而沒有。他得到的是冷漠,沒有人走近他,更沒有人安慰他,世界上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

李誌強懷疑他是否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裏,同學們在一個教室,50個人非常擁擠,可每個人與他之間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他是玻璃櫃裏的那個人。這個世界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這個世界,他生活在真空之間,沒有友誼,沒有關愛,沒有人把他當作同類。

班上的一個激進同學公開宣揚他父親的畏罪自殺,讓李誌強羞愧難當,本能的反抗意識伴隨著積壓多年的憤懣瞬間爆發,熱淚狂飆,拿起鉛筆刀,高嚷著要與對方決一死戰。

老師出麵批評並命令對方向他道歉,這件事才算平息。

按照規定,礦上讓他替工上班。17歲的李誌強獨自一人走出教室,穿上工作服下井去了。

文革結束,父親的事兒也被平反

兄弟姐妹長大出去工作,李誌強經濟負擔減輕,自己娶妻生子帶著母親生活。可是這一輩子的心情始終未能舒展開來,極度的壓抑痛苦,加上染了肝病,隨之惡化,肝腹水。

三十五歲臨終前,他渴望找到可以告別的人,想起在礦上醫院工作的老同學,讓10歲的大兒子跑去通知他來一趟。

李誌強抓住老同學的手久久不肯鬆開,含著熱淚感激老同學,他是有朋友的。

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那是隱藏心底的秘密,也是一種隱痛,同學們對他的忽視刺痛他的心,可他一直深愛同學們,想念那非常的高中歲月。

此時,他已經原諒所有人的冷漠,憧憬這一刻能融入到同學心中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朋友。

李誌強帶著微笑,遺憾而又滿足地離開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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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6)
評論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anhe' 的評論 : 都是真實的故事。我們煤礦的同學朋友都說不能在中國發。
canhe 回複 悄悄話 梧桐兄的故事都是暴露文學作品啊!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海風隨意吹' 的評論 : 李誌強的故事心苦。。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太慘了。梧桐寫的人物個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文字功夫了得!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tugan' 的評論 : 寫到最後,淚水狂流。隻為"他還是有朋友的”。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uniang' 的評論 : 讚同。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uniang' 的評論 : 說得太好。那個年月,老師是有德之人。
tugan 回複 悄悄話 哎呀,回憶這麽痛苦的事情,也需要堅強。人心何等險惡,所以,人類需要救贖。
zhuniang 回複 悄悄話 人們有時候會心懷僥幸,在尊嚴和自由被威脅褫奪的情況下,以為忍讓就可以至少活下來,殊不知剝奪尊嚴和自由是惡政惡人為所欲為的第一步,沒有了尊嚴和自由,所有人民都淪落為任人宰割侮辱的魚肉和羔羊,被宰殺淩辱隻剩下時間和運氣而已 - 看屠夫的興致今天逮哪知羊羔。
zhuniang 回複 悄悄話 人與人之間的如此瘋狂惡鬥,折磨他人似乎都成了一種發泄和扭曲的享受。東西方曆史上都有極端黑暗的時刻,概與生存環境惡劣有關,與水土氣候有關,與從未被愛滋潤過的心靈有關。

好的製度抑惡揚善, 爛的製度放大惡性,文中的老師是黑暗歲月裏的一線光亮,顯示了良知和勇氣。所有苟且自保麻木不仁的人,其實都是惡政的幫凶,至少是默許者。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長期壓抑導致短壽。可憐人。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多少人就是這樣的人生,默默無聞還短命。。。。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百萬莊大俠' 的評論 : 我猜想,如果有二次文革,那就肯定比第一次慘烈得多得多。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人情之冷漠,讓李誌強孤獨無助。
百萬莊大俠 回複 悄悄話 這種事情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司空見慣,今天造成這一切的土壤還在,製度還在,這樣文革的二次爆發就決不是危言聳聽,回顧中共曆史上的蘇區肅反,到延安整風,再到土地改革,乃至鎮反,反右,這種殺戮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如果從廣義上講:那麽中國曆史就是一個反複輪回的曆史,所以毛澤東與黃炎培才把它稱之為是曆史周期論,這也就是今天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良禽擇木而棲“,因為當下的中國正在老農民領導下倒退回文革!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可每個人與他之間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他是玻璃櫃裏的那個人。————喜歡這裏,為明明在眼前卻無法觸及的那層隔膜,找到了最佳說法:))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兵團農工' 的評論 : 還是沒放過,才 10 歲,瘋狂的年代。
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 梧桐之丘 發表評論於 2022-12-05 13:49:56
回複 '兵團農工' 的評論 : 你也算很勇敢,那個時候被批鬥的家人抬不起頭。讚!”

———— 打完就被學校開除趕到生產隊勞動,才10歲!

老媽也是轉業軍人,湖南辣妹子,找到造反派頭頭,

大罵一頓,才沒去,嗬嗬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西湖孤山' 的評論 : 信仰使人充實勇敢。握手!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兵團農工' 的評論 : 你也算很勇敢,那個時候被批鬥的家人抬不起頭。讚!
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你同學的故事我也經曆過其中一點點,

有人告訴我,我家人在被拉去批鬥時被小孩子扔小石頭,

我立馬衝到他班裏對著他的腹部就是一拳,半天才哭出來,哈哈





西湖孤山 回複 悄悄話 哎,無神論真的很可怕,沒有信仰,和一頭豬啥區別呢?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藍天白雲915LQB' 的評論 : 怎麽辦?我們隻能靜待天明。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水沫' 的評論 : 是的,時代的悲哀。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eijingGirl1' 的評論 : 有。還很亂。淒慘。
水沫 回複 悄悄話 這個人的一生太悲慘了,生不逢時啊!
藍天白雲915LQB 回複 悄悄話 共產黨的曆史就是整人的曆史,從延安整風開始,跟蘇聯學的,毛澤東與中國實踐相結合,與人鬥,與天鬥,鬥得中國人都沒人性了,看看國內沒核酸,屎都得憋死你。
BeijingGirl1 回複 悄悄話 73年還有把人挖出來的事啊? 我以為隻是文革初才有呢。 覺得那位老師挺好的, “出麵批評並命令對方向他道歉”, 至少沒有繼續歧視“畏罪自殺”這件事。 悲涼故事,感人文筆。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值得同情啊。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我本人淚水漣漣。慘。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謝謝沈香。
梧桐之丘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他的訴求這麽低,可是難以滿足。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太可憐了。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讀得鼻子酸!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梧桐對人的心理描寫很細膩,很讚!悲情的好故事。
麥姐 回複 悄悄話 真是悲涼,梧桐兄太能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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