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的律動
在人生旅途疲憊的時候，別忘了欣賞路邊的風景
我二姐生命中的另一半，是來江西插隊的上海知青。他中等個子，氣質儒雅，斯文睿智，有著典型的上海人風格。他曾經是上海中學的高材生，多才多藝，既會拉手風琴，又會唱歌，還說得一口受過訓練的、純正的普通話。本來是一隻腳踏入北大，另一隻腳踏入清華的他（這是當時上海中學的代言詞），隨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時代潮流，高中一畢業就成了知識青年、插隊來到了江西。在農村幹了幾年後，1975年被推薦到宜春衛校藥學係學習。在校學習期間，他成績優秀，待人友善，因為說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成為學校的播音員，受到很多女同學的喜愛，被譽為是“大眾情人”。又因為他博覽群書，知識麵廣，又樂於助人而被稱為是“活字典”。也正是因為他學習成績優秀，衛校畢業後，學校把他分配去了地區級的單位，溫湯療養院的藥劑科當藥劑師。
他到療養院時，山上的職工宿舍已經分配完，院裏把他安排在二姐住的同一棟樓裏同一層另一邊的一個房間裏住。初到療養院工作的他，晚上經常看到不遠處的一間辦公室，燈總是亮著。那亮著的燈光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著他。他輕輕地走向那間辦公室，隻見一美麗的長發女子，端坐在桌前，手在一本又大又厚的書上不斷地遊走。她神情專注而沉靜，氣質高雅而不失甜美，精致的五官透出靈氣。他呆住了，靜靜地注視著她，心裏思索著：這女子，我見過，在夢裏？難道這就是我尋尋覓覓，將要陪伴三生三世的她？從那以後，他經常藉故去二姐的辦公室坐，天南地北地跟二姐聊天。
我的二姐在少女時期曾經幻想過自己以後的他不僅優秀、而且講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所以當二姐見到說著一口標準的、不帶一點上海口音普通話的他時，有一種夢幻的感覺，難道真的是他？再加上他善良、大方、不像傳說中上海人那樣的“精明”，二姐對他頓生好感。他爽朗的笑，磁性的嗓音，幽默的談吐，廣博的知識常常像一塊富有巨大磁場的磁鐵，吸引著二姐，讓她漸漸地走近他。因為我們的媽媽是衛校的老師兼校領導，他們常常會聊起一些在學校的、他們倆人共同熟悉的人和事，這讓他們倆的距離一下子又縮短了很多。幾次聊天後，他們倆很快就成了相互信任，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傍晚時分，他們常常一起踏著晚霞漫步在院外麵的田野裏、池塘邊。他經常耐心、細致地跟她描述周圍的環境，田園的景色，池塘裏的荷花以及在荷花中穿梭，跳躍的戲水遊魚。他邊走邊跟她講：“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詩情畫意；也向她描述魚兒奮力躍出水麵、輕吻荷花時的靈動，花的嬌豔以及水波蕩漾時的柔美。他們還常常帶一些麵包餅幹到池塘邊喂魚取樂，池塘裏時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麵、似乎想告訴他們這池塘裏不一樣的天空和世界。
田野裏，池塘邊的浪漫和情調漸漸地融化了二個年輕人的心。他喜歡二姐，二姐也喜歡他。但善良的二姐總覺得自己的視力不好，不敢輕易地放任自己對他的情感，常常把仰慕他的其他女孩推薦給他。二姐對他說：“自己的眼睛不好，找個眼睛正常的，對你以後的生活會更方便些。”他笑笑，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 然後不作任何解釋，還是一如既往地去二姐辦公室聊天。一些當時還鍾情於他的女同學寫信給他，想和他處朋友，有些甚至到療養院來看望他。而他隻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二姐：“她們都是同學。”
於此同時，二姐曾經在省按摩醫院學習時的一些仰慕者，得知二姐在療養院工作後，也常過來看二姐。有一位朋友甚至還裝扮成病人來找二姐治療，以求進一步得到二姐的認可。每次朋友來訪，二姐都熱情接待、然後婉言謝絕他們的好意。
二姐和他在謝絕了各自的追求者後，自然是心照不宣地把自己心底那片最美好的空間留給對方。在交往中，他們沒有轟轟烈烈的經曆，也沒有山盟海誓的誓言，但有的是藍天白雲下的浪漫、清新淡雅的情調、心領神會的默契和彼此相愛炙熱的心。
二姐在那兒工作時間長些，認識很多人。在當時物質缺乏的年代，常常能買到一些計劃外的食品。東西買來後，他總是不辭辛苦地下廚做菜，倆人共進晚餐。就這樣一來二往，人們都覺得他們這對靚女帥哥是上帝創造的天作之合。
幾個月後到了過年的日子，院裏的職工都紛紛地離開單位，回家過年了。他是新上崗的員工，沒有長假回上海。二姐試探性地邀請他回家過年。他自然是非常愉快地答應了。他當然知道跟二姐回家過年意味著什麽，他也作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去見未來的丈母娘。在二姐回家的第二天，他提著一籃子鴨蛋上門了。他的到來讓我們家過了一個不尋常的年。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春節，正當我們忙碌地準備過年時，他來到了我們家。看到未來的二姐夫，我滿心歡喜，為二姐高興。因為他的到來讓我徹底放下了多年來藏在心裏的一個擔憂。記憶中媽媽的一位朋友曾經給二姐介紹過對象。為了減少來相親的人過於關注姐姐的眼睛，當那位被介紹的男士來到家時，媽媽讓二姐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二根針在織毛衣。那次相親的情景，讓我心裏很不好受，也讓我為二姐以後的擇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擔憂。可當我見到溫文爾雅的他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曾經的擔憂是那樣的多餘。
他對我們的媽媽，他未來的丈母娘並不陌生，因為我們的媽媽曾經教過他的課。媽媽見到曾經的學生對二姐好，自然是高興的。因為畢竟是知根知底的學生，況且當年他在學校很優秀。但是媽媽還是擔心，擔心萬一有什麽狀況，他不能跟二姐繼續好下去時會對二姐造成很大的精神打擊。所以當他來到家裏時，媽媽極為認真地和他談。媽媽對他說：“她的眼睛以後會完全失明，你應當重視這個問題。在你們正式確定關係之前，你應該先把情況告訴你的家人，征得他們同意後你們才可以正式進入戀愛階段。” 媽媽還說她不能讓二姐在眼睛不好的創傷下，再受到情感上的傷害。他告訴媽媽他完全理解也明白。
過完年回院上班後，他把他和二姐戀愛的事告訴了家人，並向家人介紹了二姐眼疾的情況。可想而知，他的媽媽立即站出來反對。他媽媽的反對，二姐和我們的爸媽都能理解。二姐非常認真地告訴他：“我們不能繼續下去了，除非你的媽媽同意。” 他非常冷靜，而且自信的告訴二姐，他媽媽的工作他來做。
他是家中的老小，上麵有兄弟姐妹五人。出生在物質匱乏年代的他，從小就營養不良。他媽媽因此就認為他身體不好。再加上二姐眼睛不好，以後二人在一起生活會有困難。他媽媽為了反對他們的交往，跟他的姐姐及姐夫談，想得到他們的支持。他姐和姐夫都是高級知識分子，非常開明，勸說他媽媽要尊重他們的感情，因為是他們生活在一起，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彼此是否適合於對方。他媽媽又趕到南昌，他大哥家，想得到他大哥和大嫂的支持，一起去說服他。他得知後特意請假也趕去哥哥家做媽媽的工作。他哥哥也告訴他媽媽：“隻要他們的感情好，我們不應該去幹預他們的交往。” 他也向他媽媽介紹了二姐的善良和美德。他媽媽最後感動於他們的相愛相戀，並最終同意他們倆的結合。
二姐和他互相愛慕交往三年、在他媽媽同意他們的婚事後，準備結婚。婚禮，所有女孩都夢想過的浪漫時刻，在那個年代有著它特殊的儀式。二姐和他的婚禮是在工作單位裏舉辦的，由院長主持，在同事，病友們的祝福下，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完成的。婚禮結束的第二天，二姐和他回到家裏來，爸媽和親朋好友再一次相聚為他倆祈福，祝福他們永遠幸福快樂。
看到他對二姐的嗬護和關愛，我對他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敬佩之情。我和妹妹也因此親熱地稱呼他為“哥哥”，全家人都熱情地把他當成家中的一員。哥哥是進入到我們家的第一位男生，現在二姐有這麽一位優秀的男士相依相伴，我打心裏為她高興。祝福她的同時，我感恩於上蒼對二姐的關愛和照顧。
不久，他們的愛情開花結果了。懷孕期間的二姐在哥哥的照顧下，幸福滿滿。每當小寶寶在二姐的肚子裏“打鬧”時，哥哥總是摸著二姐的肚子或者用手和未出世的兒子交流，或者用耳朵貼在二姐的肚子上試著聽兒子的動靜，或者幹脆給兒子唱歌或者拉琴。每當聽到哥哥的歌聲或者琴聲，肚子裏的小家夥都會“乖”很多。九個月後他們的小寶寶呱呱墜地，我們的爸爸媽媽歡歡喜喜地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外孫子。
每當人們問及哥哥為什麽愛二姐時，他的回複是“人都會有缺點，我把她的眼疾當作一個缺點來對待，就不是什麽障礙了”。的確，是人都會有缺點，愛一個人就要無條件地接受這個人，無論是優點或者是缺點。更何況二姐積極樂觀，充滿了智慧和活力，是一個值得愛戀和珍惜的美麗女子。
2017年的七月，哥哥和二姐在美國加州
二姐和哥哥之間相濡以沫，相親相愛、刻苦銘心的感情令人感動。在生活中，哥哥買菜做飯擔負起家裏的各種大小家務。在繁瑣的家務活中，他從來沒有跟二姐發過脾氣，或者表示過任何的不耐心。哥哥也從不把二姐當盲人來對待，隻要二姐能做的，哥哥都會讓二姐去做。大到家裏的經濟管理，家務事的安排，小到洗衣洗碗，疊被子，整理房間，甚至包括外出準備行李等，都是二姐親力親為。二姐也盡自己所能，盡量減少哥哥的家務活。寶寶剛出生那時，家務活明顯增加，為了讓哥哥晚上能好好睡覺，二姐總是自己給寶寶換尿布，喂奶，哄著寶寶睡覺。兒子長大一些後，二姐也是全方位地照顧兒子的生活起居以及學習等各個方麵。不僅如此，他們還盡自已的所能照顧雙方的父母。有段時間哥哥的媽媽身體有恙，二姐把媽媽接到身邊，每天給媽媽做按摩治療，盡心盡力地照顧老人。二姐和老人相處一段時間後，哥哥的媽媽也喜歡上了她的這位兒媳婦。
哥哥幾十年如一日地照顧著姐姐的飲食起居，姐姐年複一年地體貼，關愛著哥哥。哥哥腰椎不好，姐姐經常給哥哥按摩治療，一直是他的保健醫生。他們倆誰的一聲歎息，一個笑聲都會給對方帶來心靈的共鳴。哥哥喜歡旅遊，二姐雖然眼睛不方便，但仍然陪著哥哥天南地北地遊玩。幾年前哥哥姐姐來美國，我有幸陪著他們一起遊玩了美國的西部加州。每到一個風景區，不論是過馬路還是跨水溝，也不論是上台階還是下樓梯，姐姐總是手挽著哥哥的胳膊，感應著路況，或走，或登，或跨，自如得像一個眼睛沒有殘障的正常人。看到他們倆如同一個人一樣地行走遊玩，我當時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麽是“協調一致”、什麽叫“琴瑟和鳴”。這個“諧調”和“一致”，沒有哥和姐之間長年的風雨同舟，互敬互愛的磨合沉澱是絕對達不到的。哥哥常常是邊走邊給姐姐詳細地講解路上的所見所聞，每到一個景點，二姐腦海裏就會呈現出一幅大自然美麗的畫麵。比如加州的葡萄園，二姐感受到的和我們看到的一模一樣。一排排整齊的葡萄架，上麵爬滿了鬱鬱蔥蔥的葡萄藤，它們在陽光的照耀下綠意盎然，鮮亮青翠；再比如優勝美地的峽穀，二姐清楚地知道峽穀二側環抱有高高的岩石山峰，穀底有緩緩流淌的清澈溪水，還有那懸掛在峭壁上的急湍瀑布……二姐常常把自己的整個身心溶入到大自然中，陶醉在它的神奇裏，感受著它的氣息。有時我們回憶起某個遊玩的地方，二姐都能詳細地給我們述說那裏的優美風景。我經常吃驚地想，姐姐真的看不見這個世界嗎？她說的怎麽跟我看見的一樣呢？除了哥哥的講解外，我們所看到的，隻要是能讓姐姐觸摸的，她都會去用手去感知、去認識它們。比如藝術品，花朵，小動物，植物，甚至大樹等等。她積極的生活態度也深深地感染著我。
有了寶寶後的幸福生活沒有讓二姐停止學習的步伐，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又踏上了追求人生夢想的下一個征程、去大學深造。哥哥則放棄了考大學的夢想，照顧兒子，支持二姐，用他一生的陪伴詮釋著偉大的愛情。
（未完待續，謝謝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