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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哪裏來?

(2023-05-15 07:41:56) 下一個

你從哪裏來?


 

由於我的長相和口音,在美國常被問:「你從哪裏來?」。

 

頭幾年毫無疑問的,會馬上回答「我從台灣來」。漸漸的在這個城市裏工作、結婚、生小孩,不知不覺的像棵樹,立定在一方土地上,一寸寸努力往下紮根抓住這裏的泥土。工作上的同事,慢慢地也可以聊許多工作以外的休閑嗜好與家庭瑣事。另外,沾了孩子們的光,和他們朋友的父母也成了好友,有許多共同的話題。日常生活裏兜兜轉轉都是熟識的人,漸漸地很少有人問我,「你從哪裏來」。

 

到外地旅行,被問的機會就多了。有一次,忘了是在哪一個城市,我答:我從波士頓來。

 

楞住的不隻是對方,包括我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我開始告訴人家,「我從波士頓來」。

 

從,有一次拖著一家老小回台灣,在火車上用英文喝令五歲的兒子乖乖坐好別亂動,旁邊有個藍眼睛的青年馬上開心的用英文和我們交談,並且問我們從哪裏來,我答「波士頓」,開始的?

 

從,我在外州開車橫衝直撞,毫不禮讓的時候,很霸氣的跟人家說,我是波士頓來的,開始的?

 

從,聽到我的孩子跟別人說他是波士頓人,開始的?

 

從,突然發現我住波士頓的年分,遠遠超過台灣,開始的?

 

從,在波士頓,任何人跟我問路,我都能清清楚楚的指出方向;站在台灣的街頭卻不知道我在哪裏,開始的?

 

從,我和在美國的台灣朋友傳簡訊用英文;站在台灣街頭,很驚訝的發現,大家都說中文,開始的?

 

從,我幫鄰居助選波士頓市民代表,卻說不出台灣家鄉市長的名字,開始的?

 

但終究我也隻會說「我從波士頓來」,永遠都不會說「我是波士頓人」。

 

為什麽?

 

明明,我對奧斯卡提名的電影、男女演員和導演可以侃侃而談,卻不知道今年的金馬影帝是誰?就算聽了名字,仍然不知道他是誰。

 

明明,我讀 barbara kingsolver,john grisham,或著kristin hannah,卻不知道目前誰是台灣文壇名人。

 

明明,我對新英格蘭地區知名或不知名的大小景點,像是到後院郊遊踏青;對於朋友傳來台灣各地的美景,會疑惑的問:這真的是台灣?

 

明明,人生幾件重要的大事,我都是在波士頓完成的。

 

明明,第一次投票,是在波士頓。這裏的市長是我選的,總統也是。

 

如果以上的原因,都還不能構成我覺得自己是波士頓人。那麽,究竟是哪些原因?才能讓一個人覺得自己是「 X X X人」。

 

隻因為我在台灣出生,所以我永遠覺得自己是台灣人。

 

那麽,在美國出生的第二代移民,是哪裏人?

 

二戰的時候,日本敢死隊炸了美國珍珠港之後,日本成了美國的敵國,一夜之間,所有在美國的日僑,不管是不是在美國出生的,也都成了美國的敵人。他們被關進集中營,日常活動被限製在鐵絲網,和有荷槍的士兵守望的瞭望塔之間。

 

當時,第一代日本移民,絕大部分仍然保有東方人的逆來順受。第二代美國出生的孩子,卻覺得被國家(美國)拋棄了。

 

在美國的猶太人呢?他們大部分世世代代在美國出生。僅會的一點希伯萊文,恐怕隻是為了應付成年禮,臨時惡補了一年,成年禮後還能記得多?去以色列朝聖,卻仍然是許多猶太人的人生大事。

 

所以單靠出生地,是不是也不構成身分認同?

 

美國貫來以顏色區分種族人等。填表格的時候經常會被問到Ethnicity,這個英文字,Google簡單地翻譯成“種族”。我總覺得Ethnicity應該比生物基因的定義更廣泛,包括對文化的認同和對傳承的堅持。如此說來,這個字又太複雜。世世代代都有許多父母覺得自己的子女叛經離道,違背傳統。那麽,基因似乎也不能約束一個人身份的認同。

 

最早的時候,Ethnicity,隻有兩種選擇,黑與白。後來增加了亞裔和西班牙裔。近幾年蓬勃發展,增加了許多選項,但仍然是單一性的國家或地區為區分,所以有一群人找不到歸屬,他們是混血兒。這些混血兒經常碰到的問題已經不是“你從哪裏來?”(Where are you from?),而是“你是什麽?”(What are you?)

 

這幾年在美國,「多元化」是潮流,特別是機關學校,很努力的想證明自己非常多元。女兒的學校就有一個「多元化委員會」,宗旨是為了幫助少數族裔學生。學校裏有不少家境背景都不錯的亞裔第二代,尤其父母是印度人、中國人、或台灣人的亞裔。學校覺得這些學生資源豐厚不需要幫助。所以他們被歸為“白人”(White),引起亞裔學生的反彈,“我是誰?“,得問我!

 

原來,身分的“認同”,有時候是被動式的。不隻是自己“認為”屬於哪一個族群,還有別人“以為”你是哪一個族群。

 

身分認同這個問題,是為了異中求同的和平共處?或者同中求異的尊重?是歸屬?還是區別待遇?

 

西方國家,政治與宗教往往盤根錯節。上一個世紀中葉的美國,許多表格上還會問你信什麽教?有世交長輩,夫妻倆的世界觀一直和同輩人不太一樣。當時的出生證明上必須填寫宗教。一個眼睛都還睜不開的初生兒,哪來的宗教信仰?填寫的自然是父母的信仰。他們毫不猶豫地寫下Humanist (人道主義者)。

 

會不會有那麽一天?我們也不會再問:你是哪裏人?或者,你是什麽人?

 

因為,我們都是兩腳立定天地間的,人。

 

(圖片來源 Adobe Express by 碼農)

(圖片來源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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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6)
評論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PeonyInJuly' 的評論 : 等你回來。也再謝謝你。:)
PeonyInJuly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碼農學寫字' 的評論 : 謝謝碼農親惦記。我很好,因為缺乏自律,不善於平衡時間,所以先關了博客的大門,重心放在工作上。等我把拖延的幾個任務完成了再來開門。
你這篇寫得太好了,多層次多角度,語言還那麽瀟灑。再佩服你一遍!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PeonyInJuly' 的評論 : 七月,真高興看見你!謝謝你的謬讚,不敢當。去你家探了幾次,都上了大鎖。別來無恙。
PeonyInJuly 回複 悄悄話 我怎麽能相信你是碼農?明明是文學+哲學的學者嘛!思想和文筆都太棒了!這篇我先收藏了。
謝謝你分享。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西岸-影' 的評論 : 謝謝來訪留言。

小人物關心的是自己的生活和周遭的環境。但是從來也沒有感覺到恐懼,或者擔心被誰超越了。對我們而言,那些都是台上政客的道具而已。

我住在一個舒適的地方,孩子小的時候大家關心的是他們在學校裏學了些什麽?孩子漸漸大了以後,行有餘力,頂多就是和朋友們為心儀的候選人助選,或者寫幾張大字報,上街頭抗議兩性不公,隔三差五捐一些錢給值得讚助的團體。

是我的文意表達的不好,我在這裏住了30多年,真正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了。偶爾會有些抱怨,但是更多的是期望。

這是一個會反省的社會,未來可期。
西岸-影 回複 悄悄話 美國一些事情與世界上任何國家都不一樣,是因為客觀上的移民環境。以自由為內核的文化是一種恐懼文化,世界上沒有那個國家的人比美國人更有恐懼感,作為世界第一的大國,卻總在害怕被人超越,甚至一個本拉登都弄成了舉國關注的角色,二十年反恐戰爭掏盡了國庫。而這種文化必然產生部落文化,這屬於文化基因,很難改變。
這也讓identity和heritage的概念變的非常重要,加州小學就有專門的heritage month一類的課程和活動,避免小孩子為了趨同而失去自己的identity,失去identity的人就是所謂的邊緣人,會有很強的自卑感。
類似你從哪裏來這種問題,當年在東部上學的時候也遇到過,但在加州從來沒有遇到過,在美國,加州的人文環境與任何其他州都不同,以至於右派著名喉舌ann colter說到了加州就像到了外國,作為華人移民,世界上沒有什麽地方比加州更適合生活。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ahniu' 的評論 : 謝謝來訪留言。“ 種族是平等的,文化是優劣的,信仰是真假的。”,聽著好像是偈語。:)
ahniu 回複 悄悄話 種族是平等的,文化是優劣的,信仰是真假的。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沉香好。了解沉香先生的無奈。我爸在台灣是外省人,回河南是台胞。有一回我們在墾丁,剛好跟在一個大陸旅行團後麵,路旁買紀念品的小販,看起來大約三、四十歲,他問我爸“喜不喜歡台灣?”
我爸回他“小夥子,我住台灣的時間比你長,你說我喜不喜歡?”:)
祝沉香新周愉快。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讚碼農深度好文!同意你的觀點,身份認同有時候是被動的。身份認同問題每個移民都要麵對,但有點時候很難確定,如同我先生經常說:他在台灣,台灣人說他們來自大陸,不屬於台灣人;他在大陸,大陸人說他不是大陸,是台灣人;他在美國,盡管生活了超過四十年,但不會被認為是美國人…最後我先生說,管它是什麽人,總歸是地球人吧:)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祝碼農新周愉快!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林向田' 的評論 : 波士頓確實很不錯。歡迎來玩。:)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波士頓是好地方。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海風隨意吹' 的評論 : 謝謝海風老師。也許有那麽一天, 我們會全部自稱 earthlings :)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武勝' 的評論 : 謝謝來訪留言。
我已經熬成老華僑了,其實無所謂。隻是不希望有那麽一天,我們的子孫會麵對二戰時日僑的困境。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elfie' 的評論 : Totally agree, they don't mean any ill intentions by asking 'where are you from'. Nonetheless, ethnicity or culture identity questions seem to pop up more often for us immigrants. And that prompt this self examination: who am I? where do I belong?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ikecwu' 的評論 : 謝謝來訪留言。
印度人的口音,對我而言是非常難懂的。但是從研究所時期我就奇怪,為什麽我說的,老外聽不懂。印度人說的又快又難懂,他們卻聽懂了。:)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oatCity' 的評論 : 謝謝來訪留言。其實大多數人提問,隻是好奇,我被問多了,就多想了一點。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elfie' 的評論 : True, in my case when I answered 'Boston', I usually get the follow up question: where are you originally from? That's the difference.
碼農學寫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菲兒。祝菲兒新周愉。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碼農好文,認同感是每個人要麵對的,尤其是移民。
武勝 回複 悄悄話 寫的不錯。移民都有身份認同問題,但是根本不用強求,自己覺得如何就好。
elfie 回複 悄悄話 It's really no big deal. Don't need to be overly sensitive.
If you go to a party for random friends, sometimes you'd hear people asking each other this question. It really has nothing to do with race.
Another occasion is when you go to a meeting with new people, colleges or churches, you're assumed to be from elsewhere. Just give it a smile and say, I'm from another state. I've lived in Georgia for a decade, then moved to NC, so I always tell people I'm from Georgia. Normally people would stop over there. If there's more deeper questions that are getting overboard, I'll just find something else to distract the conversation or move on. Generally, some people are more curious and persistent than others, but it's quite rare. Just ignore them. They don't mean to be offensive.
mikecwu 回複 悄悄話 因為我口音基本和美國出生長大的人一樣,又在加州,所以白人一般不問“where are you from?"而是:"what's your nationality?" 我很高興地說我來自中國(I'm originally from China),"然後告訴他們我來自湖南,如果他們不清楚,我解釋說是香港以北,上海以西。他們清楚後,我就問:“How about you?" 他們一般會說:"I'm Italian" or "I'm half German."然後我就說我去過意大利或者德國,非常美,很喜歡你們的食品和建築,我一個德國朋友家鄉在波恩,等等。我看到白人之間都互相這麽問,很多時間都自己報上祖籍:我們意大利人喜歡吃,你看我這個大肚子,雲雲。

美國各地都又自己的地方口音。黑人也有黑人口音。很多在美國幾代人的亞裔在白人看來都覺得有亞洲人口音。當然也有不少亞裔和黑人具有純正的白人口音。我查看了很多口音論壇,種族口音來自族群互相之間常用語言而來。白人的口音並非標準英語口音,他們自己串改變化,如果你沒有跟他們混,沒有隨著他們的一起變,就被他們認為是不標準口音。其實他們自己才是非標準口音。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美國白人把T讀成D的音。比如黃油白人讀成Budder,亞裔一般會按照標準讀成Butter,那麽白人就覺得你有“亞裔口音”。因此刻意注重口音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印度在美國做得非常成功的人口音都非常重。反而是純美語口音的亞裔不如他們。
MoatCity 回複 悄悄話 美國人問你,是因為你不是白人。我已同事,從蘇聯來,從來沒有被問過(他的英語稍微好一點)。不管你的孩子英語再好,再感到根紅苗正地屬於美國,他們也不會避免這種問話。我兩個加州出生的女兒,就遇到這種問詢。
希望中美關係不好的時候,你不會遇到有人讓你滾回中國去 - 你會啞巴吃黃連的。
elfie 回複 悄悄話 Americans like to ask this question if you don't have the local accent, like you're obviously not from this town. It's not because you're Asian. Most people are not locally born. Americans move a lot during their lives.
So they will continue questioning each other: where are you from?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碼農深度好文,非常值得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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