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一
夢見在一個小巷子裏,迎麵過來一個胖胖的老者,白襯衣,黑邊眼鏡,杵著個拐杖,看起來體力不支,走得顫顫巍巍,像極了父親。他終於走上前來,慢慢地經過我,突然,他停下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那一瞬間我血液凝固,我知道那是父親,正通過這個陌生老人的雙目凝視我。
然後我們擦肩而過。
夢境二
夢見和好友清晨散步,早上五六點,來到一個水汽彌漫的大湖邊,看見父親神態安詳地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風景,比生前還要胖。我跑去抱住他,倚靠在他的懷裏,心中竊喜,想以後我每天早點起來就好了,可以天天到湖邊來陪伴他。
我們一起看氤氳的晨霧中若隱若現的大湖,都沒有說話。晨風清涼,人慢慢多起來,好像遠處有表演。我和好友換了一下位置,天色就變成了黃昏,人來人往,暮色四合,再回頭,父親已消失在人群中。
夢境三
夢見搬到一個新家,大家都在廚房裏忙碌,昏暗中我看見父親獨自站立在冰箱旁。家裏鬧哄哄的,好像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他的存在。我悄悄走過去,從背後扶著他寬厚的肩,能感覺到肩的溫暖,卻和以往所有的夢一樣,我們都無言。
突然有人過來開燈,我來不及阻止,但知道開了燈他會離去。果然,燈亮了,手中的人蜷縮到了地上,變成了孩童天佑。母親過來,嗬斥並把他拉起來。我的淚倉促落下,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哭了。
逝去的父親也不是想夢就能夢到的,最後一次夢到他是2020年春節回國的時候。第一晚住在父親曾生活過的房子裏,他就到我的夢裏來了。父親穿著一件好像onesie的毛絨絨的連體熊貓裝,看不到他的人,卻知道那是父親。
有一次回國和母親住在一起,母親清早起來擺她的夢,她說她夢見了父親。我聽著聽著開始落淚,心想她如此怨恨父親居然還可以夢到他,為何我不能?
然後是昨晚的夢,夢到婆婆說要來我家,我聽到敲門,跑去打開門卻是母親,穿得很精神,頭發也燙得巴巴適適,人年輕了十歲的樣子,但我嚇了一跳,心想不對,她怎麽會在澳洲?所以我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扶她。她也不說話,徑直往廚房走,我扶著門,轉頭看著她,快到廚房門的時候她就消失了。我關上門,門再響,打開正是婆婆,我讓她進來,我們擁抱並親吻對方,一切如常。
中午吃飯時告訴奚醫生我的夢,她看著我的眼睛,不說話。她是見慣生死的醫生,不迷信,為何不說話。我問她,她搖搖頭,說不好。不好,我也知道不好,又如何?85歲的年邁的母親,我回不去,知道夢不好,知道生命有限,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知道落花流水一切都會逝去,可除了禱告,我還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