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y5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昨晚倩妹子突然給我微信，說要視頻，打開來卻是多年未見的表姐的臉，我一下就哭出聲來，她從廣東趕回四川，我自然知道是為什麽。她說“你莫哭嘛，我都沒有哭。” 寫這些文字何嚐不希望它們是開心的，樂觀的，可以給人希望與能量的，可惜現在而今眼目下，我身邊有三個老人正在離開這個世界，我可以寫下的，估計都是些悲傷的東西。恨不得可以像微信一樣私密，如果你不小心看到，權當我自言自語。
家人把小孃從醫院接回家了，現在的醫院最多讓一個家屬探視，小孃已經進入彌留階段，子女想要一家人圍著她，守著她，陪著她離開，所以接了回來。已經沒有治療了，隻有止痛，而她連米湯都已經喂不進了，他們還把她扶起來，非要給她喂水。她神誌不清，眼睛都睜不開。我喊她，她在鏡頭那端眼皮顫動，哥哥姐姐說：”她肯定聽得到你的聲音，隻是說不出來了。“ 我大哭，說你們不要折騰她了吧。他們不聽，還說：”你莫哭了，保重你自己的身體要緊，你自己都是個病人。“ 其實我看著鏡頭裏酷似父親的那張臉，好像在哭著三個人，一個是我小孃，我父親最小的妹妹，剛剛過了77歲的生日，胰腺癌晚期即將離世。一個是我的父親，十年前他驟然離世，我遠隔重洋，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或者說麵對喪親這樣的哀慟，再多的心理準備都是無用的，天人永隔的痛綿延至今。還有就是自己的老母親，小孃還有子女在身邊養老送終，如果母親她有什麽三長兩短，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該怎麽辦？回也回不去，看中國抗疫的樣子，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今天傍晚趕去看了uncle Jack，他是前列腺癌晚期，也決定放棄治療了，剛剛從醫院回家。他是婆婆的姐夫，我們的姨父，一個老荷蘭人。我結婚21 年，認識他也這麽多年了，我們算是一見如故。我年輕時喜歡搜集民間的東西，殘破的瓦當，刺繡的繡片，不同民族的刀。還有鈴鐺，來自內蒙的牛鈴，來自雲南馬幫的鈴，來自小貓小狗脖子下的鈴，大的，小的，銀的，銅的，景泰藍的，刻著”風調雨順“的，刻著”福“字的，刻著怒目的吞口的。第一次去uncle Jack家，發現他也有這個愛好。於是為著這個共同的愛好，他每次看到我都要送我一個銅鈴，造型各異。風車，企鵝，穿傳統荷蘭服飾的小姑娘，穿著木鞋挑水的荷蘭小夥子...... 搞得我看到鈴鐺就想到他。今天再見，他坐在一張寬大舒適的單人沙發上，人已經瘦的脫形了，目光呆滯，說不出話來，完全不是舊日模樣。他吃不了東西，卻還勉強可以坐，姨媽就把沙發擺在他最喜歡的窗前，讓他看從前喜歡的院落的風景，那裏有冬日的陽光，還有各種顏色的鸚鵡過來吃瓜子喝水。醫院每天也有臨終關懷的護士過來，隻能如此了。澳洲疫情依然嚴重，我也剛剛從醫院回來，不敢擁抱他，隻能隔著距離望著他，笑著問候他。姨媽說，今天就算道別了，我和Jack已經聊過天堂了，你們不用難過，我們以後在天堂再見。
遠在北半球，此刻躺在醫院的還有父親的生前好友唐叔叔，唐叔叔年輕時當過兵，身形高大威武，聲如洪鍾。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最後一次回國，腦梗搶救過來的他杵著拐杖站在我麵前依然是威風凜凜，氣宇軒昂。如今的他已經全身插管，拔了人就沒了，女兒說”舍不得“，我當然明白她的舍不得，悲莫悲兮生別離，世界上沒有什麽比生離死別更殘忍的了，最痛的不是離開的人，而且留下的人，因為無盡的思念。
人生太快，稍縱即逝，昨日朱顏子，今日白發催，一轉眼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候，寫下來隻是為了記錄。從本命年生病至今，數次在疫情中被送進不能探視的醫院，其間遇到無數有趣的人，有的已在天上，有的還在人間，我一直說要把他們寫下來，又一直沒有。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從第一天寫起，在還沒有完全遺忘以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