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陪娃日記
娃在北美瑣事回憶
說真人真事。
四十多年前的上海，有一個黃浦江邊的小學，學校裏麵有個老師，外號叫獨眼龍。小朋友在背後叫她獨眼龍，因為她隻有一隻眼睛。還有一隻眼睛被打瞎掉了。打瞎她眼睛的人是她的媽媽，她從小被過繼給這份人家，她媽媽不是親生的，脾氣不好，把領養的女兒一隻眼睛給打瞎了。她的一隻眼眶裏填了個假眼，不會轉到。我小時候聽人說，她的假眼睛是狗眼睛做的，我不知真假，看到她，總是盯著她的假眼看，猜想是那隻狗的眼睛挖給她的，又怕她知道我怎麽想的，反正她不注意的時候，我就去偷看她的眼睛。越是看，越是害怕，越害怕，還越想看她的假眼睛。
因為她的悲慘身世，養母打瞎她的眼睛，那旮時代也沒有什麽兒童保護組織，也沒有人追究養母的暴行。反正養母好好的沒事兒。她缺少家庭溫暖，但也終究長大了。後來她成了學校老師，因為沒有成家，下班不怎麽想回養母家，天天留在學校裏加班做事。把學校當成家。她不聰明，人看上去老實兮兮。黨組織帶頭關心困難群眾，需要物色一個人來關心。因為她是瞎眼孤兒，又以校為家，很聽話。黨組織就選擇關心她。那時基層黨組織還是不錯的。知道關心群眾。她是關心對象，又肯下班為學校做事。別的老師下班都著急回家，她無家可回。不久以後，就吸收她入黨。她入黨之後，黨就更關心她了。
她沒有親生母親，黨委大姐為她物色結婚對象。學校黨委和部隊黨委結對子，找了一個部隊的先進雷鋒同誌來娶她。她的丈夫是黨組織找來的，不僅一表人才，還真是雷鋒。雷鋒同誌也是孤兒，住在部隊裏，給大家做好人好事，幫戰友補襪子，把錢悄悄送給困難的戰友。還匿名把錢寄出去助困。報紙上說哪裏遭災，他就把工資寄出去，後來查到是他寄出去的。他是名副其實的雷鋒。他宿舍的戰友都很喜歡他。說他是活雷鋒。
這一對新人就在黨組織的輟合下結婚了。結婚之後，學校裏的同事開玩笑，問她雷鋒同誌怎麽過新婚之夜，她說他們在燈下看毛選。婚假三天，他們就看了三天毛選。不過後來他們還是生了一個兒子。
就算是結婚，兩個人也不是過一般夫妻的生活。他們都是吃單位食堂，三頓飯都是吃單位食堂，她繼續以校為家，而他也是終日在單位值班。他們都是孤兒，完全沒有過家庭生活的概念，兒子出生不久，她就把兒子送給全托，那時很流行全托。黨員幹部都把繈褓嬰兒送全托。
後來某一天，雷鋒突然跳江自殺，死了。什麽原因不知道，似乎是精神受了什麽刺激。學校老師問她怎麽回事？她說不知道，事先沒有任何預兆，他某一天突然跳江自殺。據她猜是雷鋒單位裏似乎有人說他不好，雷鋒想不通了“我一直做好人好事，為什麽你們不認可我，還要說我壞話”他一氣之下，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就跳江自殺了。
學校黨委跑問部隊黨委問，為什麽雷鋒自殺了。部隊黨委把原因歸咎於雷鋒的老婆沒有好好照顧好雷鋒同誌。他們的理由是，別的同誌下班都回家了，老婆會在家燒熱菜熱飯，隻有雷鋒同誌的老婆從不管雷鋒，三餐都不會做飯，讓可憐的雷鋒同誌頓頓吃單位食堂，沒有家庭溫暖。部隊不值班的時候，別的人都下班回家了，隻有雷鋒同誌不回家，天天單位蹲，頓頓吃食堂。雷鋒同誌自殺，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婚姻不幸福，老婆不給他溫暖的家庭生活。
學校黨委跟部隊說，我們那個老師本性老實，勤勤懇懇搞學校工作，是思想作風非常正派的老師。當然由於她是孤兒，從小沒有家庭溫暖，確實不太會做家務。但從來也沒有夫妻吵鬧。學校黨委當然沒有把部隊的抱怨告訴那個老師，她認為是老公在部隊同事之間受了委屈，想不開自殺了。
她兒子成了孤兒，也慢慢長大了。盡管媽媽笨笨的，不聰明，她兒子讀書很爭氣，考入了上海最好的名牌理工高校，也是那個學校最難考上的建築專業。一畢業，就被上海最好的設計院要去。結果上班一個多月就發神經病了，被送去精神病院。所幸他已經分配進去了，單位不能辭退他，就按照病休月月給他發工資，要養他一輩子。
其他老師都惋惜，她的兒子好不容易長大了，居然一畢業就發瘋了，眼看她苦日子到頭，要享兒子的福，怎麽又攤上這麽個倒黴事。老公死了，兒子瘋了，她應該很崩潰，我小時候，卻從沒覺得她很傷心。她樂嗬嗬，傻乎乎，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都愛取笑她，她也一點兒不難過。有一次她去試穿其他老師的高跟鞋，走路別別扭扭，別人都哈哈大笑，她一本正經的保守派怎麽會穿高跟鞋。她也不以為意，繼續穿給別人看。別的同事拿她當笑柄，她也不會生氣。問起她的兒子，她的兒子長年累月住在精神病院，她也不著急難過，說住醫院挺好的，有人照顧。我小時候都不怎麽聽她說起去看兒子。
現在回想起來，她兒子的病或許是家族遺傳，從父親那裏遺傳的。那個時代是宣傳做雷鋒，但誰都有私心，不會真的全心全意，而她老公是實打實的去做好事，把所有的工資全部捐掉，真是不騙人的做好事。其他老師私下裏說，她老公這麽先進，也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才會做到真的一點沒有私心。
我小時候去過她家，在黃浦江邊上一個小弄堂裏麵，她的家小小的，非常幹淨，床上的被褥衣服都是幹幹淨淨的疊著放。家裏就她一個女老師的住。一點兒沒有普通人家的煙火氣。那天，她很難得地送給我吃一大快巧克力。那時候大塊巧克力是很奢侈的吃食。過年也吃不到的。
前幾年，聽到有人說，在居士林的佛教法會上居然看到她。我的嘴巴驚訝的合不攏，她可是一輩子聽黨話，跟黨走的人呀，怎麽跑去信佛了。也許她退休後，學校黨組織不再管她了，也許她一個人住在那個小屋子裏，終於感到寂寞了。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我也不知道雷鋒為什麽自殺，也許兩個孤兒不應該結婚，他們都缺乏給予對方家庭溫暖的能力。
也許他兒子的病，多半是遺傳的。反推過去，雷鋒同誌真的有精神疾病的。不過，老公回家吃不著熱飯，兒子發瘋住院，媽媽也不著急，不聞不問，碰到這麽一個不會家庭生活的女人，老公兒子發病幾率就高了。
再說一句，精神疾病是有發病基因的，文革時代，有人反複被迫害，就是活得好好的，有人一批鬥，馬上瘋掉。沒有發病基因的，無論怎麽迫害，就是不會發精神病的。還有一個數據，那些從小沒有父母關愛的孩子，心理疾病概率更高。人生的底色很重要的。沒有父母疼愛的娃就是會出心理問題。
謝謝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