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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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裏尋她千百度

(2023-08-05 10:02:02) 下一個
15歲那一年的元宵節之夜,天蒙蒙地黑了下來,我們十幾個十幾歲冒頭的孩子,匯集在了柳泉路大轉盤那兒。我左顧右盼,隻怕她不來。
雖已立春,又過了雨水,卻仍然料峭。麵臨升入高中,這是初中畢業班的最後一個假期,相約騎自行車去周村看花燈。天冷,風急,我搓著手,跺著腳,心裏愈發焦灼。這時,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像是報春的燕子從暗處傳來,一瞬間,吹散了我心裏的陰霾,她如約而至,仿佛一隻輕快的百靈。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媽管得嚴,不讓我來,我說,一大堆同學都去呢,相互照應著,好說歹說才出來的。”她很抱歉地向同學們解釋,我卻偷偷地拿眼睛去看她,心裏滿是喜歡。
淄博是中國傳統花燈的故鄉。1985年春,中央電視台著名節目主持人沈力一行,慕名前來采訪元宵燈會,親身領略了淄博花燈的魅力和齊國故都豐厚的文化底蘊,淄博花燈便與自貢花燈並駕登上了央視“九州方圓”。自此,淄博花燈開始譽滿神州、名揚四海,進而有了“南有自貢恐龍燈,北有哈市冰雪燈,東有淄博鬧花燈”的說法。
沒有看過“九州方圓”,但“淄博花燈”的名氣卻隨著廣播電視的傳播,撓撥著我們的好奇心。那時,淄博的主城區沒鬧過像樣的花燈,我們這些打城裏長起來,半大不小的孩子,好多都沒有見過什麽是花燈,不知道花燈是什麽樣子。花燈,花燈,必是有花又有燈,但是花中有燈,還是燈中有花,無論怎樣,也猜不出。一個同學說,周村(張店、周村都淄博市所屬區)花燈好看,就都歡呼著,雀躍著,鼓動著去。
三十多年前的交通,不像現在這樣發達。從張店去周村,要走309國道,說是國道,卻坑坑窪窪,又彎又窄,路況比現在的鄉村道路還差,道路兩邊沒有路燈,偶爾過幾個村子,透出星星點點的亮。我們三三兩兩地並排著,車子蹬得飛快,興高采烈,毫無畏懼。
說笑著,就到了,二十公裏,不覺得遠。那個時候看到的花燈,是什麽樣子,時隔三十多年還真沒了印象。不過,還依稀記得,周村城區不大,郊外,地排車、自行車到處停得滿滿當當,一層又一層;城裏,人山人海,連個插腳的地兒都沒有,我們個頭又小,隨著人潮擠來擠去,隻好抬頭,坐井觀天。
我並沒有因為看不到花燈而煩惱。牽她的手,拉著她,兩隻手相觸的瞬間,像是觸了電,我的心咚咚直跳。她的臉驀地升起飛紅一片——其實,這是我心裏的哥德巴赫猜想,並沒有真實看到。手攥得緊了,心也跳得緊,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來,我不敢看她,就隻是緊緊牽著,生怕她有一刻走丟;她好像不知所措,任我牽著往哪走,就跟著去哪兒。
人依舊是擠著,她試圖擺脫我的緊握。我用身體短暫地抵擋住人潮,關心地問:“這麽多人,擠丟了咋辦?”她低頭,羞怯著說:“攥得太緊,有點兒疼。”
回來的路上,同學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看到的花燈,意猶未盡。有的在討論走馬燈是怎麽轉起來的,有的說,那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最是精彩,有的說,那豬八戒背媳婦真是滑稽。歡快的聲音,在空曠的田野回蕩。
我倆並肩騎行,跟在大部隊後麵。剛剛鬆開的手,還保留著彼此的餘溫,裹在棉手套裏,軟軟的,綿綿的,滑滑的,柔柔的,心裏說不出的熨帖。前半路,彼此無語。後半路,我覺得,應該找話,要不然,可就白白浪費了這良辰美景,大好時光。於是,傻傻地問:“今晚的花燈好看嗎?”
“嗯,挺好的。”她輕輕地說,似乎就隻是為了我能聽到。
我搜腸刮肚般,想出了一大堆評論花燈的語言,等著她問時,好賣弄。她卻不問,字字清晰地吟出了好聽的詩句,我是第一次聽到,新奇又驚異,什麽“東風夜放花千樹”,什麽“暗香去”,最觸動心扉的,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好聽嗎?”她問。
“好聽,你可真厲害,這麽長的詩詞都背得過。”我有些結結巴巴。
“這是南宋詞人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辛棄疾是一位豪放派詞人,極少有婉約的詞句,我爸喜歡詩詞,常在家裏寫字,我就記住了。”她說。
一直送她到樓下。她抬頭看了看自家的窗口,正拉著窗簾,透出溫和的燈光,就衝我一笑,說聲“謝謝”,像隻輕快的百靈,消失在樓道裏。
咀嚼著“眾裏尋他千百度”,我便“驀然回首”,機關小區的樓道裏,是昏黃的常明燈,隻是,不見了伊人。
許多年以後,每每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常會發自內心地一笑,雖然青澀,卻是甜美。此時,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便如行雲流水般噴湧而出: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大學畢業,我回到淄博這座古老而又煥發著青春的城市,對周村花燈產生了深厚興趣,曾專門查尋、搜羅了許多資料。
據載,周村花燈起源於春秋戰國。那時的周村,叫於陵邑,采桑、養蠶、紡絲、織綢,十分普遍。絲綢,是齊國最流通的商品之一。相傳,絲織是黃帝夫人嫘祖教授的,人們稱她為“天後娘娘”。天後是正月十六壽誕,人們起早包餃子、放鞭炮,要在日出前把蠶簾子洗刷幹淨,於是,每到十五夜間,沿河兩岸就出現了彎彎曲曲的燈籠。原本,這是照明的燈火,後來竟逐漸形成了正月十五鬧社火、掛花燈,如此這般,人們還嫌不熱鬧,又從正月十四一直延續到了十六。
後來每逢元宵佳節,我總會想到15歲那一年的元宵夜,眾晨尋她千百度,依稀見,伊人在,燈火闌珊處。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剛好隨了彼時心境: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後來的後來,她成了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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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wangmsn 回複 悄悄話 居然在結婚後多年還能回首當年的約會,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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