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詩的脈絡 - 裏爾克《浪子出走》

之五：詩人裏爾克旅行的時候，聖經是他隨身帶的兩本書之一（記於《給年輕詩人的信》）。他的一些詩直接取材於聖經，這就提供了一個了解他如何寫詩的入口，所以做個嚐試：對照聖經翻譯這部分詩，以尋求詩人成詩的脈絡。出走和回歸，因其在心靈層麵隱喻的多重性，在詩歌裏是反複吟誦的不朽主題，“浪子出走”的故事出自耶穌講的寓言之一，記於聖經新約Luke 15:11-32：一人有倆兒子，幼子要了自己的產業，拿到便遠走他鄉，如願過上放浪形骸的生活。結果很快耗盡財富，又遇饑荒，淪落到放豬，以豬食充饑時醒悟：父親富足有餘，自己何至餓死異地？於是回家，認罪，父親慈愛相迎，宰羊殺牛舞樂，多年服侍父親的長子不悅，父親對這個為娼妓散盡家財的兒子，竟然好過對自己。父親回說：“兒啊！你常和我同在，我一切所有的都是你的；隻是你這個兄弟是死而複活、失而又得的，所以我們理當歡喜快樂。”

這個故事激發了很多畫作，光是名為“The Departure of the Prodigal Son”的就很多版本，附圖為之一。寫成詩意味著裏爾克看到了故事原本愛的表達以外的東西，他注視的是故事裏一語帶過的浪子出走，並寫成了普遍意義上的出走，不再有原故事的痕跡。整首詩一段嗬成，連續而急促的節奏回應浪子離家時早已開始飛奔的心，詩人仿佛在探求那個藏在我們每個人心中的深淵：到底是什麽，驅使我們離開？即使已經擁有愛的溫柔鄉，即使知道前方未卜，可能孤獨失敗，甚至為之喪命，也要注定，永遠，重複地離開，急切地要開始一段又一段新的（精神上的）旅程？人類這毛病是bug麽？從亞當夏娃開始，就不肯知足，不知好歹地非要選擇去體驗未知，永無休止地折騰。詩人給的可能解釋，在最後一句。由於《給年輕詩人的信》是寫詩者的必讀，結果現代詩大部分都模仿裏爾克：故意的平白直敘，避免感情流露，避免語言華麗保持質樸，然後靠最後一句/段石破天驚般地道出詩眼，希望將詩升華成為精品。可惜還沒人超越他。

**另裏爾克頭號扇子cxyz以專業水平翻譯了大量裏爾克的詩（俺隻譯關於聖經的幾首），喜歡讀裏爾克的請見：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411/127458.html 

 

The Departure of the Prodigal Son/浪子出走

 

Now to depart from all this incoherence

是時候離開這些亂紛紛

that’s ours, but which we can’t appropriate,

雖是我們的，卻無甚用處

and, like old well-springs, mirrors our appearance

像一口老井，映出我們

in trembling outlines that disintegrate;

顫動斷續的輪廓；

from all this, that with bramble-like adherence

這一切，荊棘般的

is once more clinging to us - to depart,

再次纏繞我們-離開吧，

and then to start

開始

bestowing on this and that you’d ceased to see

對這些或那些你不會再看到的

(它們覺得理所當然）

(so took for granted was their ministration)

a sudden gaze: all reconciliation,

致以最後的一瞥：所有的和解

tender and close and new-beginningly;

都溫和，親密，全新；

and to divine the whelming desolation,

穿過需要忍受的童年裏

the inexorable impersonality,

所有無情的冷漠，

of all that childhood needed to withstand:-

和噬人的孤寂。

And even then depart, hand out of hand,

即便如此離去，分開

as though you tore a wound that had been healing,

仍像撕開一個已經愈合的傷口，

and to depart:whither? To unrevealing

離開-去哪呢？去未知的

distance, to some warm, unrelated land,

遠方，去溫暖的，陌生之地，

that, back-clothwise, will stay, without all feeling,

如果時光倒流，會不帶情感地停留

behind all action: garden, sea or sand;

拋下過往：花園，海洋或大地；

and to depart: why? Impulse, generation,

離開：為什麽？衝動，時代，

impatience, obscure hope, and desperation

渴望，模糊的盼望，和無可奈何

not to be understood or understand:

不為懂或被懂：

To take on all this, and, in vain persistence.

承擔一切，還徒勞地堅持。

Left all, perhaps, what you have held, to die

離開所有，或許最終

alone and destitute, not knowingly why -

孤獨地死於貧苦，也不知為了什麽-

is this the way into some new existence?

難道這是通往一種新的存在之路？